河畔邊立著一個小小的墳冢。
一個毫不起眼的荒墳,孤零零的佇立在此,就連那墓碑也早已被枯草給覆蓋住了。沒有人知道,這個墳冢的主人,便是當年在太虛幻境叱咤風云的百草真人。
這時皓月當空,墳冢前站著一個身材纖瘦的女子。
她穿著一雙紅色的繡花鞋。
鞋面上繡著一朵金菊花。
她也確實是姓金。
普天之下,姓金的人雖數不勝數,多如繁星,可她的家族,卻是其中最為有名的一個瓜州金氏。
金水河上漁船隨波蕩漾,捕魚的漁夫撒下漁網,打撈出白花花活蹦亂跳的鮮美肥魚。船板上站立的壯漢露出欣慰的笑容,身后的船娘掏出汗巾為自家男人輕輕擦拭掉額頭的熱汗。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這千古傳頌的名言,實在是金水城的真實寫照。
此城背靠玉翎山,城中河流蜿蜒盤旋,九轉十八彎,流經家家戶戶的門前。是以城中百姓,不僅有著極為豐富的水產,山貨更是接連不斷、令人垂涎。
金水河,從城中直直流過,將城池劃分為兩半。
西岸是一望無際的平野,在原野上零星點綴著幾個人煙稀少的村落;反觀東岸則一派繁花似錦的面貌,商販店鋪數不勝舉,叫賣聲響徹云霄,熱鬧非凡,一副烈火烹油的盛世景象。
深巷里飄蕩出縷縷酒香,竹葉青的醇美使得呂光暫時忘卻了適才那隱晦骯臟的陰謀。
倘若平日無事,他是斷然不肯來到東城的。在這里居住的大部分是宗家的富貴子弟,僅有極少數的分家之人會來此趕集買賣貨物。
僅這幾樣東西,也近乎花光了呂光為數不多的積蓄。大周帝國一統天下后,廢除冗雜繁復的諸多貨幣。買賣物品,也不再像前朝那般以貨易貨,而是以金、銀作為硬通貨,用銀票匯票相輔為憑。
手中有糧,心中不慌。就算是貴為煉氣士的修者,也逃不過五谷雜糧、吃穿用度的生存瑣事。任何生靈,若想活下去,就必須要贍養這個軀殼。
呂光的步子邁得很大,神色也有些慌張。市集喧囂鼎沸,人群潮涌,熙熙攘攘,皆為利來。呂光卻萬花叢中一點過,不沾半點是非,他快步走出東城坊市,穿過石橋,來到西城。
對于先前無意中發現的那個驚天陰謀,呂光自有打算。他反復思量,自覺事關重大,而族中最為信任他的唯有墨小瓶、金衛亭二人。
呂光目光炯炯。他心中清楚的知道,自己如果直接找到族長講明原委,這無異于找死!
一面是長子長孫,一面是分家養子。
孰輕孰重,信誰聽誰。若照此法行動,打草驚蛇還是輕的,甚至呂光自身也得落個誹謗宗族的罪名。黃紙一張,上書四個大字:赤金衛來襲。
呂光身法靈動,躲過行人,翻墻入院,小心的將紙張貼在金衛亭的房門上,而后身形一轉,向著白云繚繞的玉翎山飄逸行去。
“誰?”
“赤金衛來襲?這是何人預警?”
雖有秋日高懸,但昨夜的一場細雨,仍舊使得整個玉翎山沉浸在一片濕意中。
奔馳行走間,呂光沉思著,回想起剛才自己的所作所為,嘴角逐漸露出一絲微笑,輕聲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金少寒你真是作繭自縛啊。”
呂光這一去一回,耗去了大半個時辰。
那老者早已是等的不耐煩,他盤腿坐在潭邊,嘴里叼著一根青草,臉色黑青,斜瞥著珊珊來遲的呂光,陰惻惻的笑著,話里充滿了調侃嘲笑之意。
“我還當你被山里的哪個狐貍精給迷住了呢。”
聽到“狐貍精”三個字,呂光腦海中隨之浮現起紅衣少女那皎若桃花的面龐。呂光沒有搭腔,將酒和肉一一擺在老者面前。
老者目光一亮,如獲珍寶,抱住酒肉,吃的是昏天暗地。呂光略顯無聊的望著老者的餓鬼吃相,不發一言。
“你愣在這里做什么?還不快快修煉。”
老者吃了半天,嘴里噎著半拉雞腿,瞥見呂光還站在原處,不由得怪聲問道。
聽到此話,呂光稍稍一愣,但隨后略微思量一下,就明白老者的意思了。
先前老者將他“扔”入夢溪潭,淬煉身體。觀其行事,倒像是一位長者老師,意在讓呂光在此處提升境界,修煉功法。
呂光稍加思索,對老者的身份,也有了一個大概的猜想。
此人定然與金家有著極深的關系。
金如望令他進入夢溪潭思過反省,必是提前知會了這位老者。老者滿嘴油光,吃一口牛肉,嚼一口雞腿,砸吧一口香酒,好不快活。
他笑容爽朗,語聲輕快的道:“也罷!看在你這小子給我買回酒菜的份上,今日我破例傳授你‘釣鯊功’的內功。”
呂光滿面狂喜,心中如翻江倒海,激動不已。
欲要修行神通,必須得有納氣引氣的法門。一門神通哪怕你將拳腳外功修至巔峰,爐火純青,也只是可以增加體質,對于境界的提升,并無太大功效。
似呂光這等剛剛晉升到天行者第八層的修者,假使再想有所寸進,踏入真正的煉氣一境,就唯有尋到一門切合體質的神通,勤奮修習,生出氣質。
興奮過后,呂光驟然冷靜下來,臉上立即現出一絲狐疑之色。
天上不會白白掉下餡餅。
果然!老者在痛飲了一口酒后,又長長的出了口氣,拍拍雙手,搖晃如鐘的站起身來,雙目直視著呂光,一字一字的道:“你,為我去做一件事。”
“何事?”呂光心內雖是愕然之極,但他仍是不緊不慢的出口相問。
“去金家墓地。”
“什么?”呂光臉色頓時一白,心下暗忖道:“那王啟年說到金家墓地,紅衣少女也提及此處,這怪異老者此刻更是要我進入墓地。那里究竟有什么,值得如此多人惦念?”
老者面色紅潤,單手撫須,道:“對!你進入族中墓地,幫我拿一件東西。”
呂光抬首上下仔細打量著老者。再看此人,只見老者雖是蓬頭垢面,但目若朗星,神智清醒,哪里有半點初見之時的邋遢昏沉。
“是一匹馬。”
老者字正腔圓,擲地有聲的道。
呂光道:“為什么讓我去?”
“老朽我為金家看守夢溪潭十五載。此潭的一應妙處,自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從你走后,我細心的察看過潭水了。這潭水已經沒有淬煉身體的效用了。”老者踏步近前逼向呂光,幽幽說道。呂光心頭忽的一緊,暗思不斷,莫非是那古怪的石頭所致?
老者觀察入微,察言觀色,對呂光的緊張反應,早有所料,他微微輕嘆,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道:“你放心,誰人沒有秘密?想必是你的體質有什么古怪之處,才致使夢溪潭失去了神奇功用。”
呂光的臉色陰晴不定,暗道。
此人心思慎密,瞻前顧后,恐怕從一開始自己出現在夢溪潭邊時,他就在暗處觀察著我。可是他為何竟是絲毫不提起那奇異石頭砸暈他的事情呢?
難道說,他果真被那塊石頭砸的失憶了?
“哈哈,你莫害怕!我不但不怪罪于你,反而要謝謝你哩。”老者哈哈一笑,伸出臟手拍了拍呂光的肩膀。
呂光臉上一點笑意也無,更無一絲意外之色。事到如今,還有什么事情,是不能接受的。
老者褶皺的面部微微顫動著,似是想起了一段令他難以忘懷的憤怒往事,聲調忽然低迷,咬著后槽牙,冷冷說道:“你很好奇?其實,我是被金如望囚禁在此的。十五年來,我無時無刻不在想著復仇雪恨!那老匹夫,奪走了本該屬于我的一切,我的妻子、祖蔭、族位還有那匹馬!”
“囚禁?”
聽完老者這段話,呂光恍然大悟。
原來此中竟有如此因由,也不曉得金如望是用了何種手段,居然讓這老者十五年來都未曾離開夢溪潭半步。不過,對老者一再強調的‘馬’卻讓呂光心中迷惑之意更甚,于是脫口問道:“是什么馬?”
“不該你知道的,別多問。”老者拂袖一擺,神色不快,有些不高興的道,“我傳你功法,他日你進入宗祠墓地,為我取來那匹馬。并且這夢溪潭的奇怪變化,我絕口不提。”
金還是老的辣。
呂光這時對老者提出的條件,已是心動了七八分。
凡人做事,必有動機目的。
思前想后。呂光認為老者毫無理由編織出此等謊言用以欺騙于他。
呂光臉上全無表情,也不答言,內心在權衡著利弊。
危機!
四面楚歌,殺機四伏!
呂光詳細考量著當前形勢,深深的感覺到,自己此刻已是身陷在泥淖沼澤之中。假如沒有超強的實力,是絕難安然過關的。
即便他有心在夢溪潭安生度日,那金少寒也一定不會放過他。
老者拎起草地上的酒壇,仰脖灌下一口醇香的美酒,也不催促呂光答話,神態一片悠然。
“啪!”
當務之急,是提升實力。呂光拳掌互擊,發出一聲脆響。
夕陽的余暉綿延萬里,將玉翎山籠罩在一片暈黃的色彩中。霞云浮動,青山綠樹也仿佛披上了一襲橘紅的紗裙。
呂光饑腸轆轆,餓得夠嗆。
一天下來,諸般奇事紛沓而來,令他無暇自顧,分心不得。
此時與老者達成交易,全身放松后,鋪天蓋地的疲憊感便洶涌而至,蔓延在他身心的每一寸角落。
老者望著呂光滿面的疲倦之色,隨之招呼他坐下,又撕下一只雞腿,逐將手中的酒壇一并遞給呂光,失笑道:“吃飽喝足。待會兒我傳你內功法門。”
呂光也不客氣。
他真是餓極了,先是抓住酒壇,猛地灌了一口酒,接著便狼吞虎咽的將肉菜一掃而光,連半點渣滓都沒給老者剩下。
呂光聞言全身一震,這時候他是更加好奇那匹馬了。可呂光臉上還是掛著一種半信半疑的神色,眼珠滴溜溜轉動,特意故作姿態,讓老者看到。
“閑話少說。”老者眼見呂光此種舉動,心內沒來由的升起一股忐忑不安的感覺。
他發現眼前的少年,好像不是自己事前所預想的那么好對付。
暮色漸至,蔥郁茂盛的山巒隨即陷入漆黑之下。
樹林間零星粉飾著幾絲光亮,偶爾還有幾聲凄厲的獸吼聲響動蒼穹,震的樹葉簌簌響動。山林越是寂靜,便襯托的那山中的妖獸越是兇狠。
老者走向一邊,拾撿著枯枝落葉,收攏在一起,然后打起火石,點燃篝火。
嘭!火光映在呂光瘦削的臉龐上,潭水中倒映著一株瑰麗的火焰之花。
“釣鯊功是金族的大賢者金太公所創的一門賢級中品神通。夢溪潭就是金太公得成法門的地方。此功分為內外兩卷,內功煉氣,外功養身,而想要進制煉氣境界,須得將內卷融會貫通,修得圓滿。”
老者坐在火堆旁,耐心為呂光講解著。
呂光聽的明白。一門神通的修煉要從鍛煉身體開始,在到達一定程度后,方能煉氣。
何謂氣?呂光記憶牢靠。昨天墨小瓶已為他逐一解釋過了,所以此時老者之言,他倒是并無不解之處。
“天下神通紛繁萬千,如天際星辰,數不勝數,可大都本質相似,殊途同歸。外功修身,生出氣質,才可成為一位名副其實的煉氣士。而神通的精粹神妙,幾乎全在這內功之上啊。”老者目光掃過呂光,爾后面露悵然之色。
呂光洗耳恭聽,從這段話中,他摘出要點,看似隨意的問了一句:“氣質不是天行者第九層的名稱嗎?”
“凡人在鍛煉身體后,體質大好,進而修至到淬體一層,五臟六腑就會產生一絲極淡的氣。修者借由這股氣與天地之間的靈氣進行溝通,納天地靈氣入體內洗練己身,最終才會生出氣質。”
老者如講經說法的上古大能,滿臉道貌岸然的娓娓說來。
呂光認真聽著,這些秘事都是他過去所不曾接觸到的。
老者長嘆一聲,收回話題,面容一整,道:“這些你暫時不必知道,等到你何日生出氣質,我再告訴你。眼下第一重要之事,就是感應天地靈氣。你既是臟腑安好,其內也肯定生有那一絲氣了。你照著我傳你的法門,去細細感受。”呂光急忙正襟危坐,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鎮定心神,等待老者的發話。
晚風拂過,火光搖曳,將二人的影子拽動重合。老者站在呂光頭前,淡淡的道:“盤膝跌坐,上體直挺,全身放松,四肢舒暢,雙目垂簾,舌抵上顎,氣現臟腑。”
呂光照此逐一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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