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現在就走。”采桑女忽然說道,她的一身紅衣在深沉的夜色下,黑得發紫,透出無限的神秘色彩,她不容置疑的語氣深深的觸動了每個人的心弦。
牧童聽完這句話,臉上卻露出一絲微笑,附和道:“凡事需提前,勿向明日推。”
別看牧童小小身量,但卻是一副老成之言,此話由他口中說出,要多怪異有多怪異。
更奇怪的是,玉生煙卻欣然接受,毫無反對之象,客氣道:“兩位所言極是。”
她此時不欲與長生殿結仇,更別說現下門中長老全都在閉玄關、沖境界。索魂堂外部諸事,全由她一人扛大旗,統籌執掌。為求平穩,所以她先前才壓抑心情數次讓步。
玉生煙心中發苦,澀澀的感覺,溢滿胸腔。
忍一步海闊天空!來日待我門下弟子,進入‘琉璃仙境’后,我索魂堂定會揚眉吐氣、一掃過往陰霾,現在所有的妥協是值得的!
玉生煙忍辱負重,全心全意為以后著想,對蘇韞影的期望也更加深了。
“你諸事小心。”夜色已經很深,可玉生煙的心情卻更深沉。此際放蘇韞影下山,實為無奈之舉,原先李天澤出現之時,她已經知曉太多秘密了。可能她是顧及師徒之情,才沒有當場反戈,若是她下得山去……玉生煙暗自搖頭,不敢再想。蘇韞影神色如常,回復以往神態,彎眉下的一雙眼睛,泛起冷漠的目光,低頭道:“弟子遵命。”
經過昨日接連發生的變故,蘇韞影神色稍露疲態,可她心情卻很是開朗歡喜。
此刻搖身一變,氣質超然,‘圣女’風采轉而忽現,加諸在身。
“師妹,咳…你三年來,全由師姐我照顧,對外界修者之間的勾心斗角不太熟悉,加之你性格冷淡,與人不善,很難與人相處。此番下山,勿要招惹其他修者……你那表弟與那二位‘怪人’頗有瓜葛,師姐囑咐你一句,盡早與那書生,咳咳…撇清關系,置身事外。”潘蕓在旁竊竊私語,低聲說道。玉生煙回身轉向蘇韞影,柔聲道:“素真,為師本想借天下俊男人杰的煉氣功法,來讓你完善‘葵水九陰之體’,‘圣女招婿’實為幌子,為師又怎會讓你委身他人呢?李天澤對你虎視眈眈,我是想以此為由來躲避他的威逼利誘。不料之后,又生出這種事端。再說他乃當朝太子,你我雖為出世在外的修者,但卻無法獨善其身!彼時他繼承大寶,身具天子龍氣后,便能克制諸般元氣。我等修真者受大坤王朝皇室節制,難以變革。”長篇大論,娓娓道來,玉生煙苦口婆心,順桿上爬,接著潘蕓的勸慰之言,趁熱打鐵,敲打著蘇韞影的心扉。
天子龍氣,克盡修真者的元氣?
蘇韞影與潘蕓聽聞此言,俱都神色一驚,不明所以。呂光遠遠的看著蘇韞影微蹙娥眉的神情,暗道表姐是外冷內熱的性子,雖然三年來兩人不曾朝夕相處一刻,然而她少時養成的性格,早已是深入骨髓,很難更改了。
這玉生煙與那姓潘的女弟子,也不知說了些什么,想蠱惑表姐心神。其實蘇韞影她心中自有主意,對這番話左耳聽右耳出,已然是不太相信玉生煙所言了。
呂光回首一望,對面的牧童采桑女二人,隱藏在夜色之中,身形僵直,**的,好像是沒有生機的死物。這外表上看起來人畜無害可愛乖巧的牧童采桑女,由他們的對話言談可知,一個是妖、一個是魔。
二者行事作風又如此妖異隨心,如果剛才我一口咬定沒有見到他們所要找的那幅圖,恐怕以此二者的脾氣,也是不會浪費時間跟自己周旋的。
不得已而為之,出此下策,將計就計,假意答應他們的條件。歸路漫長,跟他們同行,無異于與虎謀皮,一切還是要多留心啊。呂光神色坦然,心中雖有一些緊張,但更多的還是期待,未來等待自己的將會是什么呢?
年少輕狂,誓要看看這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年輕,有時候更是意味著一種勇氣。
呂光眼眸頓時發出一絲光亮,心中不畏不懼,驅散了適才的一絲的猶疑。夜已深,云遮月隱,四下陷入一片黑暗。
那對牧童采桑女,一聲不吭,像是隱匿于黑夜中的雜草,死氣沉沉、靜寂無聲。游走的月光,從天幕中掃射下來,晃過每一寸空間,那些被牧童施法定住的弟子,仍舊身姿如初,毫無蘇醒的跡象。
女孩似是心生雅趣,信步前行,轉過擋在她面前的一顆矮松,遙遙站在玉生煙身后的丈許距離。只聽她滿是嘆息的說道:“你們人類真是無趣,稍有別離,就一副依依不舍的作態。這樣又怎能斷情絕欲、逍遙自在呢?”
女孩說話間,彎下腰身從地上隨手拈來一片泛黃的樹葉。放在掌中,紅唇微張,呼出的氣息凝成一桿長槍,把樹葉狠狠扎向天幕中。
呼呼~~~秋風似乎也被她這口吹氣引誘而起,越刮越大了。
涼風如刀,山巒中草木哀呼成片,仿佛有成千上百的人在哭訴鳴叫。
衣袂飄飄的女孩,站在黑夜中、融于山風里,話聲惋惜中帶著一絲同情。
牧童迎上前去,板起了臉,本是孩童面貌的臉龐,顯得古板老相,冷冷地道:“生在福中不知福。”
“你跟他們說這些,又有何用呢?他們人類修者,長久以來,占盡天利,又怎能體會到其他生靈修道入真的困難?”
女孩悵惘若失,搖頭輕嘆,言辭中充滿了嫉妒,“葉綠又泛黃,豈不正是他們人類一生的春夏秋冬?這些人雖為修者,卻跳不出人**望,最終也會似這片秋葉落個一抹黃土的下場。”
二者低聲交談,言語淡然。牧童雙目如電,一一掃過面前所站之人,最后把眼神定在呂光身上。
當呂光心生好奇,不解牧童采桑女這前后談話之時,他便低頭思索起來。懵然之中,他感覺到有一束光,照在他身上。
呂光抬頭之際,恰好迎上牧童雙目。
四目相對之下,呂光雙瞳驟然一痛,好像針扎入肉的感覺,腦袋發沉,心中一跳。剛凝聚不久的念頭,霎時砰然四裂,震的腦海猛然一蕩。
這幾絲念頭,是呂光在‘感應仙神’、發現腦海之后,才觀想出來的。
念頭之中,凝集著對那《造化會元經》的一些初始感悟。等到把腦海中的所有念頭,融合為一個整體后,就可借助三魂來煉就念頭。
但是念頭的多寡直接決定了以后與天、地、性三魂相溶后,念頭是否強大。腦海翻涌的一瞬間,呂光就已明白他在修道一途上,如果和牧童相比,那不過是蹣跚學步的小兒。兩者之間實力相差太過懸殊,還遠遠不能相提并論。這也更讓呂光覺得,剛才的決定是無比英明正確的。
“我初入道境,所知甚少,也不曉得這牧童采桑女修煉到了什么境界?比之那日我在昆山中遇到的狐族女子,誰更厲害呢?”呂光看向一旁,下意識的避開了這犀利傲然的眼神。
牧童看向呂光和眾人的眼神,與其說是審視,倒不如說是蔑視和鄙視。
那是一種深到骨子里的嘲諷,好像是被女孩先前所說的話,而勾起了埋藏在心底的記憶。
這仿佛是對所有人類的一種仇恨!牧童目光閃動,最終定格在呂光身上,這種恨之入骨的眼神更甚于看向玉生煙她們之時。
“這個牧童性格頗為怪異,來者不善,更是對我大有敵意。”呂光不解此因,神色凝重,暗暗戒備。
此刻他實力不濟,唯有低人一頭,但他卻絕不是那種得過且過之人。
來日定會反客為主,把此刻所受的種種一切加倍奉還!采桑女神魂顫動,柔聲道:“放松……牧童,放松……你放心,殿主一定會為我們報仇雪恨的。”
“嗯…殿主……殿主…對!殿主通天徹地,無所不能,定能帶領我們踏平‘圣王山’!”許久之后,牧童回轉過來,精神正常。
采桑女暗悔自己又觸痛了牧童心事,心情沉重,神魂疲憊:“所以我們就更要跟緊這個人類!拿回那幅圖。”
牧童一身水藍衣衫,瞳仁烏黑,臉龐白皙,外表看來,可愛至極。這番神魂談話,于旁人看來,不過在數息之間,是以玉生煙幾女都不曾察覺到牧童采桑女二人與先前有何不同。
但是呂光卻感覺到一絲不易察覺的異樣發生在牧童身上,后者的眼神由暴戾變成安寧,這一瞬間其中發生了些什么。
呂光猜想不透,但他卻很清楚,此二者絕對不像他們表面上所展現的那么簡單。
呂光如此謹小慎微,善于察顏悅色,不是有意為之,而是因為在自小寄人籬下的生活中所鍛煉出的一種本能反應。采桑女暗道一聲好險,看著牧童回復原本神色,她才開口朗聲說道:“還不走么?”
玉生煙止住語聲,笑道:“本真人囑咐弟子幾句,讓二位久候了,失禮。”
蘇韞影輕移蓮步,站至呂光面前。她比呂光矮了半個頭,眼光正好落在呂光干裂的嘴唇上,心中泛起一絲柔意,低聲道:“我們走。”山色凄迷,煙霧撩人。風蕭蕭、夜凄凄,為蘇韞影此言平添了一分壯烈之意,她十分明白,自己跟呂光下山是意味著什么。師父對這兩個怪人很是忌憚,一再退步,可見那‘長生殿’肯定是一個勢力極其龐大的存在,否則連在大坤王朝赫赫有名的索魂堂,也不會不敢反抗相持。
不幸的是,表弟與他們發生交集、摻雜進去,此乃非福是禍……蘇韞影抬頭望著呂光深如汪海的眼睛,下定決心。無論前方路途怎樣坎坷、會遇到何種危險,她都不會對呂光不管不顧。至于剛才潘蕓與玉生煙看似勸慰的婉言,她全都當成耳旁風了。
呂光回想了一下從韓府來此的一路經過,不由得心生感觸。
如非那塊通靈寶玉,此時自己恐怕也不會活著見到表姐了。世事弄人,卻又有一番定數在其中。一望無垠的星空,倒映在呂光眼瞳中,美不勝收,更令他心中升起一陣萬丈豪情。
“走。”呂光率先抬腳,向一片虛無的黑夜里快步行去。寂靜空曠的山谷里,秋氣彌漫,朝陽初升,一對男女并肩而行。
由山坳下遠遠向峰頂望去,那尊迎風而立的‘神女石像’,在東方萬道霞光的照耀下,絢麗生輝,煞是醒目。
這一男一女,自然就是星夜兼程的呂光與蘇韞影二人。只是那言明要跟隨呂光的牧童采桑女,卻不知何故,不見身影。
秋色如畫,二人走起路來,也格外的精神抖擻,半點不見一夜未眠的疲憊。呂光神色溫順,邁步而走,表面上一副云淡風輕的樣子,可他內心中卻波濤起伏,在苦思對策。
“這‘隱身法’端的是奇妙無比,隱匿身形,行蹤不現。如若照這樣走下去,我何時才能尋到機會,溜之大吉呢?”呂光心中暗暗估摸著,余光不斷的掃向左右,以期能觀察到些許異樣,抓住一絲逃走的機會。
那二者也不知躲在何處。
可呂光心中特別清楚,牧童采桑女肯定就在附近,對他形影不分、寸不離身、時刻監視。
其一頭戴斗笠,呂光曾與他有一面之緣,有所印象,正是當日在山林中襲擊呂光與千松的怪人。他侏儒般的身材,手拿著一根丈余之長的釣竿,模樣裝束很是怪異。第二個人身披黑色斗篷,身高足足是旁邊侏儒的兩倍。一張丑陋瘦削的壺中子,是他整身上下的唯一顏色。除此以外,他就像是一個行走在黑暗中的蜈蚣,滿身漆黑,惹人恐懼。
此人鼻孔很大,兩個黑窟窿竟似比眼睛還大,鼻翼卻是小如蟲卵,眼睛猶如鼠目,嘴巴抿成一條細線,鼻子、眼睛、嘴巴,就好像是陶藝匠人隨手捏制的半成品、殘次品,難看至極。
可是他的目光卻很鋒利,仿佛一把尖刀,再等待著插入他人心臟。
呂光心中惕然,神色淡然,站起身來,道:“誰派你們來的?”
蘇韞影手腕一抖,從手肘處落下一把短劍,三寸青鋒,握在掌中。她看此二人如此鬼魅邪異,一副來者不善的樣子,為防不測,使出了壓箱底的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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