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紓和道林和尚分立在呂光左右。
呂光依舊在望著窗外的這漆黑夜幕。
漸漸地,城里零星響起幾道鞭炮聲。
煙花綻放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天幕中。
呂光眼底深處,閃過一抹奇異的光彩。
煙花很美,看方向,應該是在安南侯的府邸里燃放的。
呂光回身看了看眾人,微笑道:“過年了!绷旨傒p聲嘆道:“是啊,又是一年除夕夜。”
藍上蝶和彩衣似是心有所感,仿佛陷入到久遠的回憶里,兩人俱都面色悵惘,失神悵然。每個人的心里或多或少都藏著一些故事。
其實,故事往往并不是幸福的經歷,而大多是些不幸的磨難。
藥郎自始至終都未發一言,她是被藍上蝶給帶到此地的,她現在有點兒手足無措,因為她不知道該怎么面對呂光,面對這個曾經的小小少年。此時此刻,眾人各懷心事,屋里的氣氛,更加安然沉寂。忽然,呂光淡淡開口問道:“離亥時還有幾個時辰?”道林和尚剛才已經告知了眾人,召喚域外天魔的確切時間。是以他當然明白呂光這句話背后的意思,他微微挑了挑眉頭,應聲道:“還有一個半時辰!
呂光若有所思的沉吟道:“這么說,先前我只在巫云山逗留了小半個時辰!
林紓問道:“你有計劃了?”呂光搖搖頭道:“說不上是計劃,只是眼下若再想阻止域外天魔的降臨,那無異于是癡人說夢。不過……該殺的人,還是得殺完!
林紓眼中精光閃動,一字一頓的道:“還有王子期和鐘神秀。”
呂光頷首道:“對,這兩個人必須要殺!
說罷此言,他稍微側身,轉頭看向隱藏在闌珊燈火后的藥郎,略顯不自然的問道:“你…你和顧懷缺他們之間究竟發生了何事?”
藥郎從來都不是一個廢話多的人。
她更是一個聰敏機警的女子,蕙質蘭心,到了這個時候,她當然已是猜到了王子期為何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而謀害她。藥郎想了想,抬頭直視著呂光,沉聲道:“司主有心脫離武后的轄制!
呂光怔了一下,而后面露恍然之色。在天下絕大部分人的認知中,靖道司一直都是和大周朝廷緊緊綁在一起,密不可分的,然而聽藥郎的意思,那位氣功超然的太陰真人,竟是想要不再遵從大周皇室的統治。這個消息,不禁令呂光心生驚異。
他沉思半晌,隨后緩聲朝藥郎說道:“我建議你將荒州之事,告訴那位太陰真人。你的猜測雖則不是空穴來風,但眼下嘛…我倒是真想看看靖道司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彼幚杀犞浑p明凈澄澈的眸子,望定呂光。她眉頭微蹙,沉默了半天,然后輕聲道:“這個倒也不難,我只需捏碎隨身攜帶的傳訊玉簡,司主立時便會知曉我遇到了危險。”
說罷此言,她從腰間摸出一塊翠綠色的玉牌。
玉牌造型精美,做工精致,藥郎略微用力,只聽得‘喀嚓’一聲脆響,綠牌應聲而碎,斷裂成數片,頃刻間落在地上。
藥郎抬眸看向呂光,輕出一口長氣,道:“好了!
呂光點了點頭。
林紓忽然說道:“王子期對道術了解頗深,要想出其不意的把他殺死,很難。”
呂光目中忽而露出一種奇特的情緒,他面上不禁露出笑容,道:“只要破了他的‘琉璃氣罩’,我自信有一萬種方法,能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林紓鄭重道:“那一切就交給你了!
呂光與她相視一眼,不由笑道:“你猜到我想讓你去做什么了?”
林紓道:“當然。”
呂光道:“務必要小心些,一旦你成功引得黑尾猿雕現身,就立刻前來與我匯合!
林紓道:“明白!
藍上蝶萬分疑惑的道:“殿主何故還要去招惹黑尾猿雕?”
呂光神情幽幽的道:“你有所不知,黑尾猿雕乃是紫霄道門的護法神獸,而之前紫霄道尊曾神魂降臨此界,欲要使我形神俱滅,眼下非得是把黑尾猿雕這個后患,給盡早除掉,我們才好大展拳腳,毫無后顧之憂的對抗鐘氏一族和安南侯!
林紓補充道:“這就叫做分而擊破!
藍上蝶道:“師父,我跟你一起去!
林紓搖了搖頭道:“不用,我的肉身軀殼會留在這里,我只需神魂出竅即可,相信以黑尾猿雕的道境,定可馬上發現我的蹤跡!
呂光囑咐道:“小心,你先不要和他斗法,直接把他引到巫浪城就行!
林紓微微點了點頭。
呂光接著看向彩衣,凝聲道:“我讓你準備的人身精血可否夠了?”
彩衣展顏笑道:“夠了。”
呂光皺眉道:“這么快,你沒傷害平民百姓吧?”彩衣道:“沒有,所有人血都是取自監牢里的犯人。”呂光頷首道:“那就好!绷旨偟溃骸拔胰チ硗庖粋房間神魂出殼!钡懒趾蜕薪釉挼溃骸袄像膩頌槟阕o法!倍送崎T出屋。彩衣和藍上蝶相互看了一眼,而后兩女也都識趣的離開。屋內燭光暖黃,很是安靜。藥郎與呂光隔著一張桌子,相顧無言。
二人對望良久。
“你……”
“你……”也不知過了多久,二人竟是同時開口。藥郎輕聲道:“你先說!眳喂獾溃骸斑是你先說吧!彼幚尚闹袥]來由的升起一股怒氣,面帶不悅的道:“從小到大,無論什么事,都是你讓著我,盡管我比你年長一些,說實話,我很不喜歡你這個樣子!
呂光微微一愣,苦笑搖頭。
藥郎道:“你為什么要冒險來救我?”
“你也曾對我手下留情過,我自然不能見死不救!眳喂饣卮鸬暮芨纱。
藥郎猛地抬頭,睜著一雙秋水明眸,直勾勾的看著他,咄咄逼人的道:“就僅僅只是因為這個,你才來救我?”被藥郎目光灼灼的盯著,呂光竟渾身有些不自在,在這一瞬間,他感覺自己仿佛是回到了小時候,又回到了那個草長鶯飛的孩提年代。彼時藥郎也是這般強勢。
藥郎眼中的光亮漸漸黯淡下去,默然道:“你變了!
呂光道:“人總是會變的,何況以前我并不曉得你的真實身份!
藥郎道:“是,我是不該騙你,隱瞞自己的來歷,可你要知道,那時告訴你我的身份,對你是沒有半點兒好處的!眳喂獾溃骸岸歼^去了,那都不重要了!
藥郎聞聽此言,立時沉默了下來。
呂光仰首望著無邊夜空,道:“兒女情長,迷心亂智。如今說什么都晚了,我現在是長生殿之主,背負著光復道門的重任,而你……”
藥郎截口道:“我?而我怎么了?”
她的情緒突然變得十分激動。
呂光沒有回答她,屋里立時又沉寂下來。
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屋內甚至連二人的呼吸聲都已消失。
靜。
死一般的寂靜,猶如一潭死水。
藥郎身著一襲火紅的長裙,燭光映照在她美麗又略顯蒼白的面龐上,令她看上去是那么的超凡出塵。她忽然向前邁出一步,伸出雙手,從后面緊緊抱住了呂光的腰。
她的臉緊緊貼在呂光的背上。
呂光渾身一震,時間在這一刻,仿佛已凝固不動。
二人誰都沒有說話。
過了片刻,呂光輕輕嘆息一聲,他垂下手,掰開藥郎的手指。
藥郎的手指很涼,冰涼的像是一捧清雪。
呂光掙開她的擁抱。
藥郎悵然失神的看著他的背影,低聲問道:“你不肯原諒我?”
呂光搖了搖頭。
藥郎垂下頭去,不再多說一個字。呂光道:“道不同不相為謀。我與你立場相悖,修真者與修道者,在當今天下,無異于是生死仇敵,而靖道司和大周皇室,恰恰又是我將來所要消滅的仇敵!
聽到呂光這句話,藥郎的身體忽然開始顫抖起來。
她似是很無奈,又仿佛很生氣。
“你走吧。”呂光依然面向窗外。
藥郎深深的望了一眼他的背影,隨后竟真的轉身離去。
兩小無猜,青梅竹馬。今時再見,形同陌路。離亥時,還有一個時辰。夜穹深處,有艘碧綠色的靈舟,就像是汪洋大海中的一葉扁舟般,飄飄蕩蕩的向前飛行著。這艘靈舟的速度很快,快的撕裂空氣。
靈舟忽然宛如流星一樣,疾速向下落去。綠色靈舟自天穹向下方的山林墜去,在半空中劃出一道詭異的綠色火焰。
砰!
靈舟砰然落地,在林間砸出一個深坑。
煙塵彌漫,碎石紛飛。
半晌后,從坑中緩緩走出兩個黑衣人來。
當他們走到地面時,密林深處突然涌出許許多多的白衣人。這群白衣人俱都步伐沉穩,身姿矯健,氣息綿長,一看就是氣功高超的修真者。一名年歲稍長的白袍老者,率先開口道:“鐘無陵,血債血償,當年你設下毒計,謀害我姜氏族長,今夜我們兩家也該算算這筆賬了!
這兩名黑衣人,竟然是鐘無陵和鐘神秀!
沒有人會想到,他們會出現在如此偏僻的荒郊野嶺。這處山林,名為落鳳坡,雖然在安南侯國,并不是多么出名的地方,但此地卻是通往月浪城的必經之路。奇怪,召喚域外天魔的祭臺寶地,明明是在巫浪城。
可鐘神秀和鐘無陵又為何會在獻祭儀式開始之前,駕馭靈舟,從落鳳坡的上空飛過呢?
說不通,沒有道理,這個理說不通。更讓人沒有想到的是,姜氏一族的魚龍衛竟也恰到好處的出現在這里。
鐘無陵面色略帶驚慌,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強自讓自己鎮定下來,抬頭望向前方那影影綽綽的白衣人。夜色無邊,但修真者目力強勁,鐘無陵看的極其清楚,這名統率魚龍衛的白衣老者,竟然是姜氏一族的上任族長,姜白發。
他的頭發也的確是白如飛雪。
誰都曉得,姜白發百年之前,縱橫天下時,所用的靈器,乃是一顆自東海海底采出的‘鮫人珠’。這顆燦白似霜的圓珠,有著一個很凄美動聽的名字
發如雪。這時,姜白發的手里就虛握著一顆綻放著璀璨白光的圓珠。在黑夜里,白珠其上流溢著一絲絲寒芒。“噫?”站在遠處,久久不曾出言的鐘神秀,在看見那顆圓珠后,不禁雙目一凝,忽然開口說道:“這就是傳說中能冰封河山的‘發如雪’?”
姜白發仿佛是故意讓這顆明珠暴露在眾人眼前一樣。
他攤開手掌,露出‘發如雪’。
鐘神秀的目光一直緊緊的盯著這顆在黑夜里散發出白光的圓珠,當他真切看見‘發如雪’以后,他的眼睛忽然變得燦若星辰。
鐘無陵則不由得驚呼一聲:“你…你們姜氏一族竟然未把此寶還給東海龍宮!”
姜白發身形佝僂,立在原地,顫顫巍巍,就像是一個行將就木的垂死老人,他也確實很老,但他的眼神卻十分神采奕奕。
他抬眸淡淡的掃了眼鐘無陵,冷冷的道:“那你鐘家的雙袖龍鐘又何故不歸還給東海龍宮?”
鐘無陵目光一沉,寒聲道:“雙袖龍鐘是我家先祖剝龍皮、抽龍筋,加以千百種天靈地寶,精心煉制而成的,哪里像你姜家行事,是自東海龍宮中偷取的‘發如雪’!”
姜白發忽而仰天笑道:“你還真是繼承了你鐘家一貫以來顛倒黑白的本事。”
鐘無陵神情更冷,暗暗向鐘神秀使了個眼色。
鐘神秀則向他搖了搖頭。
二人四目相對,在這片刻間,進行著無聲的交流。
姜白發當然發覺了他二人這細微隱蔽的動作。
鐘神秀清了清喉嚨,忽然開口說道:“你覺得就憑這些烏合之眾,能留得下我?”
姜白發笑了笑,卻沒有說話。
他單手握住圓珠,伸出另外一只手,揉搓著手里的‘發如雪’,形如揉面和泥的姿勢,然而此際這簡單至極的動作,由他施展開來,卻是美感十足,氣質超然。
他雙手互相搓揉的速度越來越快,快如閃電,猛如疾風!
突然一陣旋風,拔地而起,只聽姜白發厲聲大喝道:“冰封千尺!”
蓬!蓬!蓬!
“嗖”的一聲,一朵碩大潔白的花朵,自姜白發平攤的雙掌中陡然飛出,朝著鐘無陵和鐘神秀,疾馳而去,發出一連串好像鞭炮齊鳴的爆炸聲。
鐘神秀眼神一變,雙掌驀然前推。
一道藍色氣勁彷如離弦之箭般,與飛至半空的那朵白話,迎面相撞。
哧哧~~~
白花四圍蕩漾著一層光暈,如冷月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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