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公孫府外的蕭白似乎因為徐北游成功活了下來而心情大好,撫掌笑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lǐng)風(fēng)騷三兩年,一代人風(fēng)光過去,總得有新人上位出頭。今天的戲散場了,咱們也該回了。”
禹匡趕動馬車,朝神策門方向駛?cè)ァ?br />
經(jīng)過神策門的時候,禹匡忽然問道:“戲園子已經(jīng)散了,為什么戲子還留在臺上?”
車廂內(nèi)的蕭白淡然道:“無非是為了那點行頭家當(dāng)罷了。”
禹匡嗤笑一聲,“劍宗啊。”
馬蹄聲、車輪聲漸漸遠(yuǎn)去,終是消失在茫茫夜雨之中。
既然主角已經(jīng)謝幕,那么配角自然沒有繼續(xù)留在舞臺上的必要了。
后府已經(jīng)歸于平靜,前府的激斗也漸漸迎來了尾聲。
年庚劍師一劍斬去一名劍宗弟子的頭顱后,皺了皺眉頭,瞇起眼睛望向后府方向。
不知為何,后府的兩股劍意竟是一起消失不見,難道兩人拼了個兩敗俱傷?
就憑徐北游?
年庚劍師打心底里不相信徐北游能將已是人仙巔峰的赤丙如何,可眼前的形勢的確是不容樂觀。
恰好此時宸壬劍師也轉(zhuǎn)頭朝他望來,兩人對視一眼后,都是萌生退意。
若是赤丙失手,他們唯一的生路就是盡快離開江都城,亡命天涯。
只是惡客好當(dāng),想走卻難。
一名老人出現(xiàn)在他們身后不遠(yuǎn)處,披蓑戴笠,褲腳高高挽起,腳上穿著草鞋,看打扮像是個釣叟。
可這兒卻不是可以釣魚的江畔,而是江都城的榮華坊。
宸壬劍師猛地轉(zhuǎn)身望著這個雨幕下的身影,臉色漸漸蒼白,繼而整個身子都開始微微顫抖。
年庚劍師稍好一些,但也是面露絕望之色,先前的淡定從容在他發(fā)現(xiàn)老人的那一刻起就已經(jīng)消失不見,只剩下遮掩不住的恐懼。
兩名劍氣凌空堂的劍師都認(rèn)得這名老人,正因為認(rèn)得,所以恐懼。
老人隔著雨幕望向兩人,淡然道:“這場鬧劇該收場了。”
年庚劍師慘然一笑,“竟然是上官師伯親臨。”
上官青虹抬起右手,食指和中指并起,遙遙指向兩人,“以下犯上,叛宗不軌,按宗門律例當(dāng)死,老夫身為慎刑司掌司,當(dāng)親自行刑,以清門戶。”
壬辰劍師顫聲道:“怎么會這樣?難道赤丙真死了?”
“首惡赤丙已經(jīng)伏誅。”上官青虹平靜道:“由少主親自手刃。”
年庚劍師默然不語,壬辰劍師神情凄然。
上官青虹沒有急著出手,而是安靜等待兩人最后的遺言。
壬辰劍師低下頭,輕聲問道:“能不能不死?”
“從你們決定跟著赤丙一起反叛少主的時候,就沒有回頭路了。”上官青虹平淡道,“當(dāng)年宗主之所以要任命老夫為慎刑司掌司,就是因為老夫不忌憚殺人,也不吝嗇殺人。”
上官青虹的語氣平緩卻不容拒絕。
只有這一刻,上官青虹才不像平日里那個總是緬懷過去的老人,顯露出幾分年輕時殺伐果斷的風(fēng)范。
當(dāng)年的上官青虹說是殺人魔頭也不為過。
壬辰劍師猛地放肆大笑起來,幾乎要笑出眼淚,幾乎笑得岔氣。
最后卻是哽咽起來。
年庚劍師則是重重嘆息一聲,有些不甘,有些無奈,也有些最后的釋然。
最后卻是微笑起來。
上官青虹面無表情,輕聲問道:“可還有遺言?”
兩人都沒有說話。
上官青虹的手指輕顫兩次,兩人瞬間被凌厲劍氣洞穿了頭顱,沒有半分反抗余地。
——
后府,徐北游坐在赤丙的尸體上,雙手舉著赤丙的頭顱,與死不瞑目的赤丙四目對視,臉色平靜。
細(xì)密的雨滴重新從天上落下,沖散了血腥味,與地上的鮮血融匯后緩緩地蜿蜒流淌。
入得江湖之后,首先要做到不被大風(fēng)大浪淹死,然后經(jīng)歷一系列的沉浮跌宕之后,一般會有兩種結(jié)果,一種是隨波逐流,一種是屹立鰲頭。
二十歲之前,徐北游認(rèn)為江湖是一塊瀟灑自在地,黑白分明,好人仗劍行俠,壞人殺人放火,仗義者拂衣去,殺人者不留名。
二十歲之后,徐北游才恍然明白,所謂的江湖不是黑的,也不是白的,而是灰的,這是一塊名利地。
在這里,黑的可以變成白的,白的也可以變成黑的,看似沒有規(guī)矩,實則大有講究。
在這里,很少有無緣無故的殺人,每一次殺人都是有所求。至于那些嗜殺成性的瘋子,自然會有人處理掉,殺他們不是因為他們作惡,而是因為他們壞了規(guī)矩。
江湖其實很像廟堂,都是規(guī)矩大于天。
安分守規(guī)矩的人未必能活得很好,但膽敢壞了的規(guī)矩的人一定會死得很慘。
這就是江湖。
徐北游初次走進江湖就體驗到了江湖和廟堂最為黑暗的一面。
暗衛(wèi)府將崇龍觀上下滿門滅絕,只剩下一個知云,然后公孫仲謀又將那些暗衛(wèi)屠戮殆盡。
這讓他對江湖的美好憧憬轟然坍塌,接著又接觸過諸多大人物后,他對江湖的理解就只剩下了名利二字。
小人物不配講信念道義,那是大人物的專屬。
小人物能講的就是生存和一點微薄名利。
如今徐北游在這條路上漸行漸遠(yuǎn),無法回頭,也無法駐足。
興許有一天他能走到師父公孫仲謀那個高度時,可以停下腳歇一歇,那時再駐足回首望去,身后定是一條血腥和浮華之路。
徐北游忽然有些喝酒了。
從滴酒不沾到無酒不歡,這個過程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慢。
酒能醉人,酒醉可以暫時逃避許多事情,讓人在這個浮躁的世道里得到一絲難得的喘息時機,也能將自己壓抑在心底的那份不平稍稍釋放出稍許。
醉酒當(dāng)歌。
可惜沒有酒,徐北游有些遺憾,只能是對著赤丙的頭顱輕聲道:“人生在世,都不容易,所以也就不太講究謙讓二字,更沒有那么多的憑什么,自古唯有成敗論英雄,就算你是西楚霸王,敗了就是敗了,死了就該閉眼,一味地吊著一口怨氣執(zhí)念,怕是連投胎都是難事。”
“我不喜歡殺人,一點都不喜歡,每次殺人都會讓我覺得自己的手很臟,粘糊糊的,像是沾了一層干涸的鮮血,可我不得不殺人,這個世道逼著我不斷殺人,你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后一個。”
“人仙境界的高手不算多,也不算少,但像你這種人仙巔峰,想來還是不會太多,而我卻只是一個區(qū)區(qū)鬼仙境界,你是不是覺得自己死在我手上很憋屈?其實細(xì)細(xì)想來你也該知足了,為了殺你,劍宗十二劍我動用了四把,劍三十六我用了七式,無上劍體被你打斷三根骨頭,付出了這么大的代價,你不死誰死?”
“我曾讀過一些佛家典籍,上面說貪、嗔、癡三毒最是蒙蔽人的心智,你不忿于我得師父傳承,是為嗔,你妄想坐擁劍氣凌空堂,是為貪,三毒有其二,你早就忘了謹(jǐn)慎二字,一心想著殺我,殊不知你眼中的青云大道其實是一條回不了頭的死路。”
徐北游就這樣捧著赤丙的腦袋自言自語,荒誕可笑中又透著一股讓人心生寒意的冷酷。
不知過了多久,一柄紙傘替徐北游遮住了頭頂?shù)娘L(fēng)雨。
徐北游頭也不回地問道:“都完事了?”
換了一把嶄新油紙傘的宋官官輕輕點頭道:“該死的已經(jīng)死了,該活著的都還活著。”
徐北游沉默片刻,然后提著人頭起身,“既然完事了,那么我也該去師母那邊走一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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