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宿沒睡的徐北游忽然感覺背后有一陣莫名涼意,不由地有些奇怪,他早已是寒暑不侵的修為,萬沒有枯坐一宿就受冷著涼的道理,難道是有人在背后他壞話了?
只不過他不精通占驗一道,對此也無從查起,而且他得罪的人不少,別戳他脊梁骨,就是恨不得將他挫骨揚灰的也不乏其人。
徐北游沒有過多深思,起身走出正堂,此時韓瑄已經上朝去了,只有孟鯉守在門外,徐北游招手示意他過來,耳語一番之后,孟鯉立刻出門而去。
不多時后,徐北游也出了韓府,慢悠悠地走在這條來往出入皆是富貴的巷中,靴子踩過地上的積水,發出清晰的聲響,巷子兩旁的瓦檐上不時有水珠落下,滴滴答答。
家家戶戶大門緊閉,看不到閑人,也瞧不見行人,只有一片靜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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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韓瑄的府邸本是蕭皇外祖的舊邸,當今子將這座府邸賜給韓瑄,可見對這位廟堂老臣是如何看重,此處相距原本的安國公府不算太遠,最近有傳聞,陛下有意將這座蕭家“祖宅”改成齊王府,賜予正式確立皇儲身份的齊王蕭白,也不知是真是假。
徐北游走出巷子,在巷口駐足,有些感慨,在江都的時候,半刻也不得閑,到了帝都之后,無事一身輕,還真有點不太習慣。
徐北游忽然想起一事,似乎西河郡王府與這里只有兩街之隔,就是那座出了徐林、徐琰、徐皇后的徐家府邸。
徐北游下意識地朝徐家的方向望去,想起了自己時候很多不切實際的幻想。
如果自己出生于這等鐘鳴鼎食的王侯世家,那該是一個怎樣的景象?是不是每搖著折扇吟詩作賦,身旁跟著一個深藏不露的老仆,遇到欺男霸女的紈绔子弟,就出手教訓一番,遇到囊中羞澀的寒門士子,慷慨解囊,闖下一個“及時雨”或“孟嘗”的美名,然后還要金榜提名,大登科之后登科,遇到好幾位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人物,自己周旋其中,最后全部收入懷中。
什么是幻想?就是自己也不信的事情,如果以前的徐北游相信自己終有一日能攢夠了銀錢,在丹霞寨買下一套磚瓦房子,那么無論過去還是現在,徐北游都不相信自己會成為這樣的人,白了就是無聊閑暇時搏自己一笑的東西。
幻想、夢想、野心、責任,這是很容易混淆的四樣東西,因為在很多時候,它們會有相當一部分的重疊,就拿徐北游自己來,他的幻想是做一個沒心沒肺的世家子弟,夢想是做一名劍客的同時在丹霞寨安家立業,野心是做人上之人,責任是重振劍宗,徐北游在擔負責任的同時,也在逐漸實現自己的野心,甚至是已經完成了兒時的夢想,就算他想要實現那個很可笑的幻想,也不是不行。
徐北游時常會自嘲地想道,這算不算“知行合一”?好歹是所思所欲與所行還算一致,不用去糾結什么,比起那些夢想或是野心與責任截然相反的不幸人,已經是幸運太多。
其實徐北游未過門的妻子蕭知南就是個很好的例子,蕭知南曾經對徐北游起過,她的夢想是逍遙自在地活在世間,而她的責任卻是擔負起一位大齊公主該擔負的責任,兩者注定不能兼得,只能二選其一,而更可悲的是這個選擇早已注定了結果,無論是拋棄了公主身份,還是擔負起一位公主該有的責任,都難以得到她想要的逍遙自在。
徐北游向后靠在墻上,雙手抱胸,不像讓一眾帝都貴公子忌憚非常的徐公子,反倒是像個飽食終日無所用心的閑人。
其實到了如今,他也知道那些世家公子未必就真的如此快活逍遙,家家都有難念的經,人前顯貴不假,可也有自己的擔當和苦楚,支撐門戶,甚至是重振家門,又何嘗簡單了。
各人有各人的苦,莫要去看別人,做好自己才是。
話又回來,這世上又哪有逍遙人。
就算是癡傻之人,也有喜怒哀樂,誰又能做到什么都不多想。
徐北游剛剛練劍的時候,本以為,劍仙是可以逍遙世間的。
哪知御劍九之上的劍仙也同樣不得逍遙,更做不到下事不過一劍事的境界。
東海三十六島,千年傳承,歷代祖師,如此一個家業重擔,一把劍,能撐起來?
徐北游沒有這個底氣。
若是撐不起來,何談逍遙二字?
秦穆綿曾經勸徐北游要做一個君子。
徐北游何嘗不想做一個君子,做一個逍遙自在的君子,他又何嘗想要沾染這些蠅營狗茍、魑魅魍魎。
到底,即是不得不如此的無奈之舉,也是必要之舉。
在很久之前,韓瑄就給徐北游過的一個很粗陋的道理,一個與圣人大道不合卻很現實的道理。
當時韓瑄帶著徐北游去丹霞寨買書,回來的路上剛好遇到了一位鄉紳出錢出力給一座河修橋,韓瑄指著那個被百姓稱作“大善人”的鄉紳問徐北游,日后想不想做這樣的善人,那時年紀還的徐北游自然想做這樣的善人,然后韓瑄就了一句很耐人尋味的話語。
他:“世人總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補路無遺骸,殊不知,想要做修橋補路的善人,須得先做殺人放火的惡人!
徐北游當時不明所以,日后經歷的世情多了,這才慢慢咂摸出許多味道。
自從徐北游離開丹霞寨前往中都開始算起,他學到了三樣東西,分別是規矩、道理和責任。
人生在世,守規矩,講道理,擔責任。
規矩無所謂善惡,道理無所謂黑白,責任無所謂對錯。
無規矩不成方圓,無道理不成規矩,在道理和規矩之下,每個人承擔起屬于自己的責任,來來往往,忙忙碌碌,這便是被佛家成是萬丈紅塵的濁濁俗世。
能夠做到出世的人終究是少數,絕大部分人還是要在這俗世里摸爬滾打。
日頭漸高,陽光落在徐北游的身上,渾身暖洋洋的,徐北游下意識地閉上眼睛,似是要憩片刻。
不知過了多久,徐北游忽然感覺光線驟然一暗,一道陰影遮住了陽光。
他睜開眼睛,只見一人騎在馬上,背對著太陽,看不清面容,燦爛的金色陽光仿佛在她的身周鍍上了一層金邊,又像是佛家中帶有背光的菩薩。
來人高坐馬上,披著一件很大程度上消弭性別的大斗篷,笑道:“喂,你知道丹霄寨的古戰場怎么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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