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上玄都,地上帝都。 玄都高居天下第一峰之上,獨道門享此清福,至今已有千年。自玉清大道君算起,到秋葉為止,共有十五代掌教。 帝都城已經歷經三朝,鐵打的帝都城,流水的皇帝,前前后后有三個王朝,二十二位皇帝,分別是后建兩帝、大鄭十七帝、大齊三帝。 帝都城歷經一番動蕩之后,送走了自己的第二十二位主人蕭白,其第二十一位主人蕭玄也終于要由江南返回帝都。 作為天下中心,帝都城不可一日無主,不過在擇取新主之前,還要將前事了結。在燕王蕭隸于未央宮大朝會上認罪之后,內閣又幾經商議,定下了蕭白的謚號和廟號,廟號上沒有太大爭議,是為高宗,但是在謚號上,群臣分歧較大,最終由韓瑄拍板定下,沒有選擇下謚中的“煬”字,也沒有用上謚中的“純”字,而是用了一個平謚中的“肅”字。 按照謚法解所云,“肅”字有兩種解釋,剛德克就曰肅,執心決斷曰肅,此處取后者,也就是執心決斷,言嚴果。 如今的太廟中,自宣祖景皇帝蕭霖到武祖淳皇帝蕭烈之后,又添太祖高皇帝蕭煜、太宗文皇帝蕭玄,以及高宗肅皇帝蕭白。 諸般事了,正好是蕭知南與謝蘇卿、張百歲等人扶棺還京,在韓瑄的帶領之下,百官縞素出迎。 此時已是深秋時節,不知是何緣故,自從蕭白渡劫以來,天時變幻無常,深秋時節竟是已經開始飄落雪花,算起來這是今年帝都城的第二場落雪,沒有蕭白渡劫時的那般氣勢磅礴,只能算是一場細雪。 這場細雪飄灑而落,雪花無聲無息地在地面上、屋檐上、樹上、墻頭上,鋪掛了一層淡淡的素白,如披喪服,白茫茫一片,與百官身上的白色喪服相得益彰,同時帝都城中處處掛白幡,與白雪相映,格外凄涼。 風雪如晦,滿城縞素。 雪中,一支車隊緩緩靠近正陽門。 百官盡數站在正陽門前,以韓瑄為首。 韓瑄望著由十六名甲士從馬車上抬下的巨大金絲楠木棺槨,不禁老淚縱橫。 他是三朝老臣,是太祖皇帝的次輔,是太宗皇帝的首輔,當初在承平元年時,他被太后娘娘罷黜次輔之位,告老還鄉,二十年后,則是太宗皇帝又將他舉為次輔,在藍玉告老之后,又進為首輔,不得不說,他與太宗皇帝之間,是有一份香火情的,這份君臣情分,這份淵源,極厚、極重。 韓瑄沉默片刻之后,拭去眼角之淚,撩袍跪地,沉聲開口道:“一拜,叩首。” “二拜,叩首。” “三拜,再叩首!” 十六名甲士抬棺前行,蕭知南扶靈。 腳步聲、叩頭聲、風雪聲。 三拜之后,百官起身,韓瑄來到蕭知南身旁,問道:“殿下是回公主府,還是去皇城?” 蕭知南一手按在棺材上,輕聲道:“生于斯歸于斯,去皇城吧。” 當蕭知南扶靈回到皇城時,徐北游已經等候于此。 在他身后還有蕭羽衣、蕭元嬰、墨書、陳知錦、張保、孫知鴻等人。 一眾宦官、宮女同樣身著白衣,分列兩旁。 當看到蕭玄的棺槨之后,啜泣聲四起,一眾人等頓時哭成一片。 因為蕭白渡劫時,甘泉宮損壞嚴重,所以太宗文皇帝的靈柩只能暫停于飛霜殿的側殿,擇日再安葬于梅山上的青陵。 蕭知南從飛霜殿出來后,又去了未央宮,蕭白的靈柩前靜立良久。 徐北游站在蕭知南身側,輕聲道:“蕭白他走的太過倉促,其陵寢剛剛開始修建不久,怕是一時半會兒還不能下葬。” 蕭知南低聲道:“蕭白好歹在生前踏足過地仙十八樓的境界,遺體不腐不朽,就把明塵遺留下的青景觀修葺一下,暫時停靈在那兒,等到朝廷度過了眼下的難關,再征調民夫,全力修陵。” 徐北游點頭道:“也只能如此了。” 蕭知南輕輕嘆息一聲,臉上是遮掩不住的憔悴之色。 徐北游見到妻子臉上難掩的疲態,柔聲安慰道:“我知道你經歷了這么多事情,心里難受,可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你還是要保重身體,千萬不要憂思過重。” 蕭知南忽然問道:“有酒嗎?給我拿些酒來。” 徐北游略微遲疑之后,從劍匣中取出兩壺酒,遞給蕭知南一壺,“當年師父留下的蛇膽酒,我本打算自己留著喝的,算你有福氣,分你一壺。” 蕭知南接過酒壺,輕輕摩挲,輕輕嘆氣道:“喝了也好,免得睹物思人。” 按照規矩而言,喪葬期間不許飲酒,蕭知南今日卻不想守這個規矩,其實她在平日也甚少飲酒,只是現如今千頭萬緒,心有千言萬語,不知說與誰聽,唯有付于酒中而已。 夫妻兩人坐在未央宮的門檻上,眺望著外頭風雪下的廣場。 蕭知南將手中的酒壺緩緩轉動,琉璃酒壺上泛起一層昏暗光暈,使得其中微微蕩漾的酒液透出一股迷幻意味。 蕭知南忍不住自嘲一笑。 她現在也算是無父無母的孤兒了? 與自己這個苦命的丈夫一般無二,沒爹娘,沒兄弟,只有夫妻兩人。 徐北游抿了一口酒,望著茫茫雪幕輕聲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這種事情,不好勸,也不該勸,該哭就哭,該難過就要難過,這種事上從沒有不要難過一說,不過有一點,要愛惜自己的身體。” 蕭知南輕輕嗯了一聲,喝了一口酒。 然后她望向飄灑飛雪,輕聲道:“心比天高,命比紙薄,說得就是蕭白。我這些年也算是見多了生死,可我現在心里還是有股說不出的感覺。” 徐北游輕聲道:“蕭白對于朝廷,對于天下,可能有所虧欠,但是對于你而言,他已經盡到了一個做兄長的責任。” 蕭知南喟然嘆息道:“是啊。” 夫妻兩人陷入沉默之中,蕭知南怔然出神,徐北游小口飲酒。 過了許久,蕭知南開口道:“這次多虧了你,帝都城才能安然無恙,聽韓閣老說你先逐傅中天,又殺蕭林,沒事吧?” 徐北游搖頭道:“無妨,傅中天是個花架子,奈何不得我,至于蕭慎,的確是很棘手,不過有皇城大陣,他也沒翻起什么大浪。” 蕭知南嗯了一聲。 不知不覺間,一壺酒飲盡,蕭知南想起了許多往事。 當年的一家四人,今日的一家兩人。 物是人非。 蕭知南放下手中的酒壺,在徐北游的注視之中走下臺階,走入風雪中,肩頭壓白雪,輕聲喃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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