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憐娘子, 您莫怕, 您的過所、牙牌, 大郎早就都給您辦好了,入了咱們的戶,里坊的里正也都記錄在案了。哪怕官兵查到咱們家,您的身份也很清晰,絕不會遭到懷疑。”顰娘見自己的話嚇到了秦憐,急忙安慰道。
秦憐聽后總算松了口氣, 因為她本來是一個早就死去的人, 本就沒了真正意義上的身份,最害怕的就是被官兵查出來。還好赤糸想得周全,早就考慮到了如若秦憐被查該如何應對。
“我是什么身份?”她不禁問道, 沈綏與沈縉眾所周知乃是孤兒,早已沒有了父母,恐怕是不會將秦憐登記為她們的母親的。
“赤糸給您準備的身份是咱們沈家已過世的二郎沈壁的妻子的姐姐, 一位遠房的姨娘,名喚董如意,是赤糸從金陵尋回來的親人。因為自小殘疾, 終身未嫁, 現(xiàn)在有咱們照顧終老。”顰娘給秦憐敘述了一遍沈綏給她準備的身份。秦憐聽后不由笑了:
“這孩子, 給我找的身份倒是貼切。董如意……我記住了。”
說話間, 沈縉已然與千鶴一起來到了秦憐的房門口, 與她們一起來到的還有留守在家中的無涯, 顯然她們也是因為聽聞了外面的嘈雜混亂, 擔心秦憐才趕來的。確認秦憐無礙,她們松了口氣。沈縉這才坐上輪椅,準備繼續(xù)扮演她半身不遂、無法開口的殘疾人形象。
“顰娘,凰兒呢?”沈縉忽然想起了自家小侄女。
“應該在房里睡著,有蒙鐘看著呢。”顰娘道。
凰兒由張若菡親自哺乳養(yǎng)育,長到如今四歲開始學著自己獨立,張若菡也不再事必躬親,不過她還是不放心,將一直為沈家做大廚的蒙鐘請來,暫時負責照看凰兒的起居,并監(jiān)督凰兒平日里的學業(yè)。當初蒙鐘在沈綏等人離開長安前往江陵之后,就一直留在長安總部負責墨鷹堂的事務,并未跟隨沈綏一起走。故而她沒有隨沈綏去過江陵和洛陽,也沒去過幽州、西域、巴蜀和金陵,沈綏等人在外漂泊了將近五年的時光,這位高大圓胖的墨鷹堂女副堂主,與沈綏、張若菡時隔將近五年才終于重逢。因為想念她的手藝,沈綏一回長安,就將她調(diào)回來掌廚,如今又成了凰兒的保娘。
然而就在沈縉放下心來,準備和大家一起商量一下等會兒如果有官兵進來了,該如何應對之時,本該看著凰兒睡覺的蒙鐘急匆匆出現(xiàn)了。她高胖的身影在夜幕里仿若巨熊一般,行動的速度卻異常敏捷飛快。
“二郎!千鶴先生!凰兒,凰兒不見了!”蒙鐘疾呼道。
“什么?!”沈縉大吃一驚,“怎么回事?”
“我就……打了個盹,這孩子本來睡得很熟的,不知怎么就……”蒙鐘無比自責,著急上火,懊惱極了,連話都說不連貫。今日早間娘子臨走時千叮嚀萬囑咐,今夜她與大郎都不在,委托她千萬要照看好凰兒,還說這孩子夜里好蹬被子,要及時發(fā)現(xiàn),給她蓋好被子。自己怎么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那孩子要是有什么三長兩短,該如何向娘子和大郎交代?
“大家分頭,先去找凰兒……這孩子不會無故亂跑,我怕是什么人或物吸引了她,大家千萬小心,有可能官兵口中的殺人兇手,藏到我們家里來了。”千鶴立刻反應道,雖然她的話十分駭人,但她的沉著冷靜顯然感染到了大家,于是整個沈府都被發(fā)動起來了,主人、仆從,以及守護沈府的內(nèi)外一干千羽門弟兄們兩兩一對,分頭搜尋。好在沈府不算很大,凰兒又年幼,不可能翻出府去,找到凰兒只是時間問題。
就在大人們急得滿頭大汗時,我們失蹤的小家伙凰兒,卻正顧自站在沈府西苑的角落里,望著眼前的假山石,瞪著大眼睛立在原地一動不動。她顯然并非在盯著假山石看,而是盯著藏在假山石背后的某個黑影。小家伙手里還捏著自己的木刀,全神貫注,神情絲毫不見懼怕。
大約小半刻時間前,小家伙被外面的嘈雜聲吵醒了,見身邊蒙鐘正在打盹,小家伙就沒有叫醒她。就在這時,她寢室的牖窗外,窗紙上映出了一個黑色的人影,那黑影似乎是翻墻進來的,一閃而過,小家伙立時警覺起來。這幾日跟隨千鶴師父學習拔刀術的基礎,小家伙本就敏感的六識均被鍛煉起來,有了質的飛躍。對于危機的應對,尚且不滿四歲的凰兒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一套,她本來就大的膽量,眼下完全被激發(fā)出來了,什么也不懼怕,充滿了好奇心。任何事,她都躍躍欲試。因而見到有黑色人影翻入家中,凰兒的第一反應不是害怕,反而是興奮,她想著若是自己能抓住黑影,阿爹與阿娘定會獎勵自己,阿爹說不定就會打造一把真刀給她了。越想越是興奮的她,根本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便悄聲翻下榻來,捉了自己的木刀,就跟上了那個黑影離去的方向。那黑影似乎受傷了,滴了好多血,凰兒順著血跡,就找到了假山石這里。
事到臨頭,凰兒終于還是有些膽怯了,她雖年幼不懂事,但也明白自己與成年人之間的差距,她立在原地,有些猶豫該不該上前,她或許沒辦法抓住這個黑影,她應該先去找千鶴師父和二叔的。
就在這時,那黑影動了。他蹭著假山石艱難地站起身來,側過身子,半邊身軀從假山石后探將出來,借著墻外的火光,凰兒瞧見他面上蒙了一層黑布,黑布罩住了他眼部以下的位置,而他頭上的頭巾則蓋住了他的整個額頭,周身包的嚴嚴實實,唯獨留出了一雙眼。他瞧起來滿頭大汗,腹部似乎被捅破了,他的右手一直死死地按著左腹的位置,鮮血染紅了他的手掌。他的左手中提著一把漆黑的短刃橫刀。
黑影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假山石不遠處的凰兒,吃了一驚,身子立時僵直,定睛一瞧是個孩子,這才松了口氣。凰兒則如臨大敵,立刻將自己的木刀橫在身前,擺出對陣的姿態(tài)。
黑影見狀,嗤笑一聲,道:
“小鬼頭,不想死的話,閉上你的嘴趕緊跑,你要膽敢出聲,立時叫你斃命。”這黑影倒是還保留著幾分道德底線,似乎并不想傷害這個孩子的性命。他現(xiàn)在是傷殘之軀,再帶著一個孩子實在吃力,反而會拖累他,故而他也并不想擄走這孩子。
凰兒卻并沒有被他的話威脅恐嚇到,小家伙依舊謹慎地握著自己的木刀,擺出架勢,雙眼目不轉睛地盯著黑影,一瞬不瞬。
“該死的小鬼,敬酒不吃吃罰酒……”黑影拖著自己受傷的身體,帶著微怒從假山石后繞出,提著手中黑色的橫刀,向凰兒而去。
凰兒開始小心翼翼地后退,始終保持著面對黑影,木刀也不曾放下。她后退的方向是西苑的正大門口,那里是大人們有可能會趕來的入口。小家伙的一舉一動都很條理清晰,腦子非常清醒。
黑影似乎察覺到了這個孩子有些非同一般,他略有些著急,加快了步速,打算快點將這個孩子控制住,免得她大喊大叫,引來追兵。
但是顯然已經(jīng)遲了,凰兒敏銳的聽力察覺到了熟悉的木屐急速蹬踏地磚的聲響,聲響的主人正快速接近西苑門口,于是她立刻大喊起來:
“師父救命!我在這里!”
“小鬼!!!”黑影目眥欲裂,已然起了殺心,手中黑色橫刀出鞘,就向凰兒撲去。
凰兒奮力將手中木刀丟了出去,轉身就跑,木刀飛向黑影面門,黑影身形被迫一滯,躲開了木刀。只是因為耽擱了這一瞬,等黑影調(diào)整好身子時,眼前的孩子已經(jīng)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黑布蒙眼的東瀛女武士,她身材不高,但殺氣騰騰,提刀在手,身形迅猛,頗有高手風范。之所以知道她是東瀛武士,是因為此人上著月白交領短衣,下著皂色百褶袴,腳踩高齒木屐,手提一把東瀛武士大刀,這一身衣著實在太有代表性了。
“一個成年男子對付一個稚童,未免懸殊太大、勝之不武。在下愿奉陪足下過兩招。”黑布蒙眼的女武士說罷,曲膝下蹲扎下馬步,沉腰扭身,左手握刀鞘收在腰間,右手虛搭在了刀柄之上。這架勢,黑影見所未見,只覺無比古怪。他不敢大意,握緊自己的黑色橫刀,率先發(fā)起攻擊。
然而就在下一刻,方才還在他眼中的東瀛女武士不見了,他好像聽到了衣袂獵獵之聲,他的腹部一陣冰涼刺痛,似乎有利刃從下向上劃過胸腹,緊接著他感覺到后腦勺被重重一擊,登時眼前一黑,一頭栽倒在地,暈了過去。
“凰兒!”就在千鶴擊倒黑衣人之后,沈縉也趕到了,一下將凰兒抱入懷中,焦心呼喚道,“你怎么能亂跑?嚇死二叔了。”
“對不起……二叔……”凰兒委屈起來,泫然欲泣。
“沒事吧?給二叔看看。”沈縉上下打量著凰兒,確認她沒事才大松一口氣。
“你也不要斥責她了,這小家伙今夜表現(xiàn)很出色。”一旁正收起武士大刀,腳踩黑衣人的千鶴悠然笑道。
“你閉嘴!都怪你,正經(jīng)的不教她,盡教些歪的。”沈縉怒道。
千鶴被怒頭上的沈縉噎了一下,無奈嘆了口氣。
說話間,千羽門長安總部的舵主崔錢帶人趕到了,見千鶴已然制服歹徒,崔錢上前查看。他摘下黑衣人的面罩,定睛一瞧,不由吃了一驚:
“這家伙……是飛騎軍的將領!”
沈縉聞言不由蹙起雙眉,她知道崔錢對長安各路門閥貴族以及在位在職的文武朝官都十分熟悉,絕不會認錯,于是請教道:
“這人是誰?”
“右羽林軍副將張代,是長安城南一處富貴人家張家的子弟,家中做綢緞生意。長鳳堂和他們家有生意往來,我認識他,和他還說過幾句話,這人是個用槍的高手。”如今飛騎軍中軍士大多是京城富戶和街面上的無賴游手,他們交錢投充飛騎,是為逃避徭役和獲得庇護,這已然是公開的秘密。
“飛騎軍的副將,為何成了殺人兇手?等等,飛騎好像是忠王的勢力吧……”千鶴疑惑道。
她話音剛落,就聽遠處傳來了官軍大嗓門的叱喝聲,一面大喝一面還用力敲打門扉:
“開門!快開門!萬騎軍公干,緝拿案犯!”
沈縉面色一凝,對崔錢使了個眼色,一行人將暈倒在地的張代綁了,一起向門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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