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綏帶著李瑾月與楊玉環, 裝扮成送菜的內侍,挑著扁擔拎著菜籃走向華清宮西南側的尚膳局庖廚。李瑾月的大劍就藏在空心的扁擔之中, 沈綏與李瑾月一人挑一頭, 楊玉環走在她們身側, 手中還拎著兩個菜籃。而沈綏顯然早就勘察過路線, 也早就知曉逃脫的最佳路徑。這一路上,她們竟然順利地避開了所有的搜索禁軍,一點也沒有引起懷疑。
雷陣雨轉瞬而過,她們一直在那間藏身的屋子中等到雨停了才出來。那是一間空屋, 原本是客房, 但是眼下沒有人居住。沈綏也并不是一直都躲在那里面, 她從湯池中逃脫后, 就一直在尋找李瑾月,之后她干脆守株待兔, 等在了主殿附近, 果真看到了李瑾月的身影,又看見李瑾月扛著楊玉環出來的情狀,于是她就跟了上去。接著她搶先一步,繞到后方, 查看了李瑾月與楊玉環藏身的墻壁后方的那間屋子是不是可以躲藏, 最后在千鈞一發之際救下了二人。
至于她們手提肩扛的菜籃子和扁擔挑子,包括三套內侍服, 都是沈綏從真正的內侍那里搶過來的。被她打暈的三個尚膳局內侍, 都捆好手腳、塞住口舌, 藏在了一個十分隱秘的角落里,短時間內應當不會被發現。
三人將菜籃子運入尚膳局庖廚大門時,注意到有一名尚膳局的女尚宮正和一名內侍站在院中交談,沈綏隱約聽出是在安排食材的放置和分配,恰好二者背對著她們。沈綏趁著那女尚宮沒有注意到她們,立刻讓李瑾月和楊玉環將菜籃放下,取出扁擔內的大劍,閃身躲到了尚膳局的屋墻與院墻形成的夾道之中,那女尚宮下一刻就回過身來,看到院門口堆放了幾個菜籃子和扁擔挑子,登時皺眉,嘟囔著:“誰把菜籃亂放?真是說了都不聽。”
另一頭,沈綏確認那女尚宮沒有起疑后,立刻帶著李瑾月和楊玉環沿著夾道往后門走去。一邊走,她一邊輕聲解釋道:
“尚膳局后門是附近菜農送菜的必經之地,也是我們逃脫的最佳出口。眼下這個口子布置的兵力是最少的,我查看過,只有一個伍守在這里,是我們的最佳突破口。眼下千羽門已經李代桃僵,將那五個人全部替換了,我們出門后,會有人接應,記住,動作一定要輕,跟緊我。”
或許是上天保佑,三人從尚膳局一路溜出去的過程中,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懷疑。而一出門,三人就瞧見兩名身著禁軍將士鎧甲的人上來接應。李瑾月一眼就認出來了,一個是從云,一個是呼延卓馬。兩人身上還各背了一個大包袱,分別遞給沈綏和李瑾月,呼延卓馬道:
“快換上,這是三套禁軍鎧甲。咱們要從驪山逃出去不容易,白浩偵查了一圈,到處是禁軍。”
“好。”沈綏二話不說,立刻就與李瑾月、楊玉環一道褪下內侍服的外袍,換上袍甲,還拿上了禁軍士兵使用的制式橫刀。在此過程中,從云給她們說明了一下她們各自身上的袍甲都是哪三個士兵的衣物,這些士兵有什么特征,叫什么名字,以便如若遭遇盤查,還能蒙混過關。沈綏三人一邊穿衣,一邊仔細記下。而這些訊息,都是之前扮作菜農送菜的從云和呼延卓馬與守門的那五名將士攀談出的結果,并且在送菜之前,二人還在遠處觀察了一段時間。
“跟我們來。”從云一招手,便帶著眾人向驪山東南麓行去。
這一路上,他們走的不急,仿佛正常巡邏搜索的伍隊一般,四處張望。也就只有這個時候,李瑾月才有空與沈綏交談。
“赤糸,你到底怎么打算的?還有楊釗綁玉環過來的事,你事先就知道嗎?”
沈綏笑著解釋道:“以往,都是我們在明,尹御月在暗,我只是打算把這個局面扭轉一下,才故意使了一遭苦肉計。尹御月下手很快,我的苦肉計尚未實施,你就被他調開了,你帶走了大部分的拱月軍兵力,徐玠、程昳這些主心骨都不在,府內空虛,而且公主府的后門尤其有巨大的漏洞,連個看守都沒有。
我在你離開后去過一趟你府中,當時我也見了那個楊釗一面。我確實猜出了他起了歹心,尤其我突然到訪,他毫無預料,拼命將一封書信塞入書案上堆積的書卷中,似乎不愿讓我看到,并且他正在收拾包袱,床榻上攤得全是衣物用品。我當時推測可能有人聯系他做一些事,他可能近期就會離開。我派了千羽門的人盯著公主府,果真夜間就看到他扛著暈過去的玉環從后門出來了,上了一輛接應他的馬車,那馬車四周還有三名龍精虎猛的騎馬男子護送。我的人一路跟蹤他們到城門,看到他們用禁軍將領的令牌和宮中御賜的宵禁通行令出了城,便知道宮中有人下了命令要讓楊釗把楊玉環帶去華清宮。可惜,我沒辦法和你溝通,所以你不知情,但我相信你的應變能力。”
李瑾月長嘆一聲,抓緊了身邊仍舊驚魂未定的楊玉環的手,安慰地看她一眼,繼續對沈綏道:“我不明白,害我們變成這樣的不是我父親嗎?難道……你是說……尹御月就在皇帝身邊?”
沈綏扭頭,笑容意味深長:“他要做無冕之王,就要成為最靠近皇帝身邊的人,不僅僅是現在的皇帝,還有以后的皇帝。他留了兩個可以利用的身份,應當可以隨時切換。一個……就是你那名義上的丈夫——李長雪,還有一個,就是皇帝身邊的大宦官——高力士。”
“你怎么知道的?”李瑾月吃驚道。
“這只是合理推測,并非是事實,我也沒有機會查證。但是有兩個事實可以作證我的猜測,其一、李長雪身為隴西李氏最為長袖善舞的青年才俊,與你成婚后,便成為實際上的幽州各方勢力集結的樞紐,換言之,卯卯,你在幽州的盟友幾乎都是他拉攏來的,你離開幽州后,他實際上成為能夠代表你調動各方勢力的人。如此一個關鍵人物,尹御月不會放過,他即便不假扮成李長雪,李長雪也必然受他控制。而你在幽州的所作所為,必然有人一五一十向皇帝告密,這個人,很有可能就是李長雪。皇帝讓他與你成婚,本就有讓他監視管束你的意圖,皇帝信任他,他是隴西李氏的子弟,是皇室本家。而他呈上去的監視報告,是最能夠說服皇帝的。
其二、皇帝對于我們的態度急轉直下,尤其是已經知曉我的性別,我的家族身份,如此秘密之事,能夠全盤告訴皇帝的只有尹御月。這又是尹御月的故技重施,當年我父親突然被害,就是因為尹御月暗中將我父親的女兒身以及我們家族的秘密告訴了皇帝,皇帝無法接受,才會想要除掉我父親。當年的告密者是陸義封,是尹御月假扮的。陸義封作為一個身份低微之人,是如何見到皇帝的,我至今不得而知。有可能是寫了告密信,也有可能是有引薦者。我認為,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因為事關重大,尹御月也要確保這件事不會在傳遞的過程中出差錯,他寧愿自己親口向皇帝敘說,這樣影響更大,更有把握。
這個引薦者,我推測最有可能的人就是高力士。因為尹御月就像一個擅長精打細算、不會浪費絲毫價值的獵人。他的獵殺目標就是他未來可能要用到的身份,他會在獵殺自己的目標之前,事先去接觸目標,與其建立一定的關系,將獵物的價值徹底榨干后再取而代之。這個關系很有可能是控制關系,也就是腦內的蠱蟲,與控制安娜依一模一樣的手段。當然,花言巧語也少不了。如此一來,他所控制住的人,只要還惜命,就全然不會背叛于他。一個備用身份,可以埋個十年八年都不動,然后在必要的時候李代桃僵。
高力士作為最靠近皇帝身邊的人,是最有可能被他看上的人。他或許在二十年前就下了這一招棋。到如今取代高力士,也就順理成章了。而李長雪,或許就是他下一個目標,依舊是事先接觸,建立關系。他留了兩手準備,一個是你當皇帝的情況下,他作為你名義上的丈夫,成為你身邊最親近的人,得以接觸你,控制你。二就是你沒能成為皇帝,那么他作為高力士,會有很多的機會讓他跳轉到下一個身份,去控制新皇帝。他這一招,可謂是算無遺策。”
“聽起來就像跳石頭過河一般,他總有墊腳石。”李瑾月滿面嫌惡道。
沈綏卻道:“殊不知踩著石頭過河,次數多了,總有腳滑的時候。而河水水流十分湍急,落進去了,就再也爬不上來了。”
“那咱們接下來該怎么辦?”李瑾月問道。
沈綏看了她一眼,招手示意她附耳過來,然后在她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話,李瑾月面上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
……
“陛下!”高力士小碎步來到皇帝的龍榻畔,對著躺在榻上滿面病容的皇帝叩首,“老奴該死,危急時刻未能護在陛下身邊,請陛下降罪。”
皇帝卻無力地擺擺手,示意他起來,然后啞聲道:
“阿翁,朕的藥,拿來了嗎?”
“回陛下,拿來了,司馬天師新煉的一爐,已經給老奴了。”說著,高力士從袖中取出一個玉瓶,呈給皇帝。
皇帝迫不及待從高力士手中奪過玉瓶,打開來,將其中血紅色、紅豆大小的丹藥三五粒盡數吞入腹中,高力士急忙呈上一盞清水,皇帝服下后,神色舒緩了許多。
“好多了……”皇帝感嘆道,“多虧天師的藥,朕這些年才感覺精力充沛。”
高力士笑而不語,取回玉瓶和玉盞,收拾妥當。
“可恨吶,那逆女,好說歹說都不聽,真是被那妖孽迷惑住了。若不是李長雪當年在幽州撞破了那妖孽行房事,朕恐怕要一直被蒙在鼓里。真是可畏啊,長安近來發生這么多兇殺案,朕還信任她,讓她去查,卻沒想到她本就是殺人兇手,是為了復仇來的!”
“陛下,別想那么多了,當心氣壞了身子。”高力士謙卑道。
皇帝卻沒聽進去,繼續絮絮叨叨地說著:“還有那個秦臻,他身為那妖孽的外公,定然是和那個妖孽一伙兒的,假裝成是十八的人,去攀咬老三。他們的目的就是分化朕與老三和十八的父子情,讓我們父子、兄弟相殘,用心何其歹毒!若不是發現及時,朕還真當這一切兇案都是兩個兒子在搗鬼了。這個秦臻,太可恨了,要處以極刑!”
“是,是,陛下,等您身子好了,再來處理。”高力士附和著。
“只是朕有些不大明白,李長雪四年多前就知道這件事,怎么告密信到現在才交到朕的手中。朕若是能早些知曉,也不會被那妖孽攪得長安城大亂了。這當中出了什么差錯?”
“陛下,李長雪畢竟是公主的丈夫,他擔心的是自己是否會被牽連。若是舉報那個沈綏,牽連到公主,或許他也不會有好果子吃。而且李長雪畢竟是遠在幽州,書信傳遞過程中,很難確保不會出事。李長雪這一次終于尋到機會進京,就是為了親自見陛下,將秘密告知陛下。老奴也是當年尹域事件的親歷人,那個陸義封也是輾轉先聯系上老奴,老奴才能將他引薦給陛下,這當中確實十分波折。”高力士解釋道。
“原來如此……唉,也怪朕,前些年對地方上有些閉塞言路,地方有什么事,要傳達給中央也很困難。尤其是,李長雪也沒有入官場,就更加難上加難了。”皇帝道,“也罷,經此一事,忠奸得辨,也不失為一件好事。等抓到幾個犯人,朕要重賞幾位功臣,李長雪,還有那個楊釗,都是不錯的,賣力做了好些事。阿翁更是居功至偉啊。”
“陛下過獎了,這是老奴的分內事。”高力士擺手笑道。
“呵呵呵,你這老家伙,好話都讓你說了。”皇帝點著他笑。
高力士藏在袖中的左手拇指輕輕搓了搓小指外側,面上的笑容愈發謙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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