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strong>歡鬧踏歌的氣氛，忽的變得有些詭異。音樂還在演奏, 人群還在舞動, 但是眾人的目光卻不由自主地投到沈綏和那金面女郎身上。此二人之間不同尋常的氣氛, 就連一般人都感覺出來了。

    “阿娘，那阿哥阿姐，好漂亮！”一個尚且被抱在懷里的小娃娃奶聲奶氣地在圍觀人群中說道。

    抱著她的年輕母親連忙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卻也掩飾不住地將目光投向那一對璧人。真是難得, 長安城中多長時間沒見到如此般配的年輕男女了？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李季蘭隱隱覺察出那白衣金面的女郎對自己有一種敵意，瞧著她一直與沈綏面對面踏歌，李季蘭算是回過味來了, 看來, 這個是一對有情人啊。瞧著，似乎情還不淺，這醋味都蒸發(fā)到空氣里來了。

    李季蘭彎唇一笑，雖被無禮唐突, 取代了踏歌領(lǐng)唱的位置。卻也饒有興致地繼續(xù)在沈綏身旁踏歌，觀察二人的動向。內(nèi)心的八卦之情熊熊燃燒, 這位對男女之情有著獨(dú)到體會和思想的女冠，此刻已經(jīng)有無數(shù)的鬼主意在腦子里轉(zhuǎn)動了。

    再說那金面女郎, 唱出一句“楓葉千枝復(fù)萬枝，江橋掩映暮楓遲。”之后, 得到沈綏“憶君心似西江水, 日夜東流無歇時。”的唱和, 她藏在袖袍下的手微微顫抖起來。強(qiáng)忍住內(nèi)心情緒的鼓動，她再度掐準(zhǔn)節(jié)奏，領(lǐng)唱新一句：

    “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

    此詩大名鼎鼎，立刻就有人唱和道：

    “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沈綏依舊是如若局外人一般，尋常唱和，并無異態(tài)。只不過，這一次唱和的人數(shù)明顯減少了。有一些很有眼力見的人正在觀察這邊領(lǐng)唱人的情況，他們可不愿做那不識趣之人，若是能成人之美，也不失為一段佳話。值此佳節(jié)，若能看到場中那一對璧人走到一起，他們可不都是做了一回牽線月老了嘛。

    此詩唱和聲落下，領(lǐng)唱的金面女郎忽的頓足，一挺腰身，舉手一拍。“啪”，清脆響亮的一掌，不遠(yuǎn)處的沈縉一直在觀察這邊的情況，見狀立刻心有靈犀，一撥琴弦，曲調(diào)再一轉(zhuǎn)，場中氣氛忽然一變，西域的龜茲樂風(fēng)立刻占據(jù)了主導(dǎo)。

    廣袖翩然、欲語還休的漢風(fēng)踏歌，變作了西域熱情的胡旋舞蹈。白衣金面的女郎靈動地旋轉(zhuǎn)起身姿，猶如一只半展羽翅的白鶴，優(yōu)美地展現(xiàn)自己的身姿。雪白的廣袖襦裙，在她身軀的旋轉(zhuǎn)之下，勾勒出絕美的螺旋衣浪，衣擺上繡著的金蓮都好似綻放了一般。每一轉(zhuǎn)，她那金面之下的清眸，都會凝駐留存于沈綏雙眼之中，忽而閃現(xiàn)，忽而消失，復(fù)又流連、纏綿。好似那春蠶吐絲，粘連、延展，絲絲縷縷繞著心頭。身后長長青絲系著的發(fā)辮，隨著旋轉(zhuǎn)勾出一尾溫柔清媚的墨線，好似掃在了沈綏的心頭，瘙癢難耐。

    蓮婢姐姐…你可饒了赤糸，你這般，赤糸承受不起……

    此刻的沈綏知覺心臟鼓動到即將要炸破，氣息紊亂，已經(jīng)不能再壓制自己的情感。如若不是有銀面相覆，她已經(jīng)無力遮掩發(fā)燙的面頰。

    就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金面女郎給了沈綏致命一擊。她今日穿著的廣袖交領(lǐng)襦裙并不適合踏歌，若不是她有著高超的舞技，一般人早就被長長的衣擺絆倒了。但饒是如此，金面女郎亦不能完全幸免于難。交領(lǐng)襦裙，腰間的絲腰帶翩翩滑順，在踏歌時，特別在胡旋舞這等劇烈的舞蹈之中，腰間的衣帶居然散落而開。且，原本披在外的禙子就因為舞蹈，后領(lǐng)垂墜，雙肩半露，垂落到了背間，成了帔帛，如今內(nèi)里襦裙的腰帶又要散開，那可要春光大露了。偏偏胡旋舞正跳到酣處，一時半刻停不下來。

    金面女郎全身心都在對面那人的身上，竟然一時不查，未曾覺衣帶漸散。倒是讓一雙鷹眼的沈綏注意到了，一時間大急，卻不知該如何提醒她。偏此時，鼓點(diǎn)節(jié)奏又到了，金面女郎再度張口領(lǐng)唱：

    “井底點(diǎn)燈深燭伊，共郎長行莫圍棋。”

    就在那“棋”字音落時，衣帶終于徹底散落。金面女郎吃了一驚，連忙想要伸手去護(hù)衣裙，卻來不及了。千鈞一發(fā)之際，一只纖長有力的臂膀伸了過來。穿過她臂下，緊緊攬住她盈盈一握的纖腰，將衣裙牢牢固定在了她的腰間。隨即為了掩蓋不自然的突兀身體接觸，沈綏腰間一頂，單手將她舉起，胡旋舞從單人回旋，成了雙人回旋。

    一時間，天青衣袍與白衣金蓮糾纏在一起，就好似碧空萬里中，白云朵朵，掩映著絲絲縷縷的金色光芒，燦爛明媚。

    下一句的唱和，就在這時，通過一旁李季蘭優(yōu)美的聲線，唱將而出：

    “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四周無人出聲，全部癡癡望著場中那一幕。此句竟成了李季蘭一人的獨(dú)唱。

    原本在前一句唱出時，為了配合唱辭，曲調(diào)已經(jīng)由歡快的胡旋舞曲調(diào)轉(zhuǎn)入舒緩溫柔的宮音，二人回旋之時，就連琵琶鼓點(diǎn)都停了下來，只能聽見古琴與簫笛的幽幽曲調(diào)在飄蕩。此情此景讓不遠(yuǎn)處的都沈縉不禁心跳加速，手下?lián)釀忧傧乙膊挥勺灾鞯厝岷屠p綿了起來，音色更加靡靡入骨。

    “咚咚”，沈綏好似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沉沉的一頓，牽連的她心口都好似鼓脹了起來，情思滿溢。檀香，混合著她兒時就熟悉無比的體香，將她溫柔包圍，好似一雙柔軟的手，毫無懸念地裹住了她的心窩。

    “咚咚”，張若菡那寂索多年的心扉，再度軒然敞開。她看到了，看到了那雙漆黑星眸中的情思，完全無法掩蓋，就那樣熾烈地流淌而出，流入了她的心底。好似積累了三春三秋的思戀，終于爆發(fā)而出。

    那腰間的臂膀，滾燙滾燙地禁錮著她，讓她喘不上氣來。那人身上的草藥香氣撲面而來，干爽清心，讓人不禁心生好感。她們貼得那么近，呼吸相關(guān)，隔著薄薄的兩重面具，雖未明言，卻彼此心知肚明對方的身份。

    入骨相思知不知？我思君如狂，君可知？

    音落，踏歌停，沈綏緩緩將張若菡放下，卻不敢松手。張若菡貼著她的身子，雙腳落地，金面下的雙頰已然緋紅似朱砂。一雙本來清寒冷澈的雙眸，此刻卻柔情似水、波光綿綿。她低著頭，不去看沈綏。雙手悄悄地護(hù)住了自己的衣裙，聲如蚊嚶：

    “沈司直，還不放手？”

    沈綏手頓頓地松開，銀面遮擋不住她赤紅的耳郭，她身上的香氣讓她戀戀不舍，想呼喚她的**名，但話到口中，卻又被生生吞下。等提著裘氅的無涯匆匆跑上來，給張若菡披上。沈綏這才緩緩?fù)碎_，躬身深深一揖，壓抑著嗓音中的顫抖，盡量平靜道：

    “三娘子贖罪，綏，唐突失禮了。”

    張若菡金面下的紅唇輕咬，那一句：“無妨。”久久說不出口。怎么能無妨，她心已亂，已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了？怎么會，對赤糸以外的人動心。

    張若菡不答，卻有人代她答了，人群堆集的樓梯口，不知何時站了一小隊的衛(wèi)兵，衛(wèi)兵將人群擋開，一個紫色的身影正提著劍走了上來，怒不可遏的女聲冷冷回蕩在鷺臺之上：

    “你確實(shí)失禮了，沈司直。”

    沈綏循聲回頭一看，心下不由一沉，口里發(fā)苦，本來還滾熱的心，被兜頭一盆涼水熄滅，冰涼冰涼。誰來不好，偏偏是她，她最敬愛的晉國公主閣下。

    李瑾月不知是何時來的，或許有一段時間了。一身絳紫色圓領(lǐng)衫，外罩紗袍，高冠束發(fā)，威武赫赫。她緩緩步入場中，威嚴(yán)的目光環(huán)視四下，鼓樂手以及看熱鬧的士人百姓，都在她的目光之下低了頭，噤若寒蟬。誰都能感受到這位晉國公主閣下糟糕無比的心情。她就這樣緩緩走到沈綏身側(cè)，目光灼灼地看著面具覆面的兩人。半晌，她忽的將手中長劍連柄帶鞘往身前一杵，“鐺”的一聲，嚇得四周人各個心一跳，有些膽小的現(xiàn)在就想溜走了，卻也有不少人想留在這里看熱鬧。金面女郎的身份雖然不明了，但是晉國公主怒氣沖沖地出現(xiàn)于此處，似乎還是針對當(dāng)下的大紅人沈綏，這可讓八卦的長安城百姓不能不好奇了。

    “下官沈綏，見過晉國公主閣下。”沈綏定了定神，后撤一步，拱手施禮。

    然而李瑾月卻并未接這個禮，只是雕像一般扶劍站在那里，殺意在凝聚。

    沈綏半天得不到回應(yīng)，只得自行起身，就看到李瑾月正準(zhǔn)備拔劍，當(dāng)下手就按到自己腰間的雪刀之上。

    “李瑾月！你干甚么？”張若菡驚怒出聲，即便心情跌宕起伏，她與依舊盡了最大的克制，壓低聲音，為讓四周人看出不妥。

    “蓮婢你退下，對你無禮之人，自有我來對付。”李瑾月說話已經(jīng)絲毫不給沈綏留情面了。沈綏站在原地，無比的尷尬。

    “李瑾月！”張若菡氣惱無比，只覺得這人怎么如此不識時務(wù)，不明大體？她一個嫡長公主，怎么能因為這點(diǎn)事，就落上一個為女人爭風(fēng)吃醋的惡名。

    然而她如何能擋得住怒發(fā)沖冠的李瑾月，劍已出，李瑾月起手挑戰(zhàn)禮，宏聲道：

    “瑾月素聞雪刀明斷沈伯昭名號，今日借貴地音律比試之際，向沈司直挑戰(zhàn)。看看是你的刀快，還是我的劍銳。沈司直，意下如何？”

    沈綏銀面下的臉色有些蒼白，今日事情發(fā)展，有些超乎她的預(yù)料了。

    此時此刻，她也確認(rèn)了一件她擔(dān)憂已久的事情，那就是李卯卯這家伙真的愛上蓮婢姐姐了。當(dāng)年得知這個消息時差點(diǎn)沒把她氣到吐血，以至于舊病復(fù)發(fā)臥床七日難起，如今又看到她為了蓮婢姐姐如此憤怒地站在自己面前，要向自己挑戰(zhàn)，沈綏真的是五味雜陳，久久難言。

    “怎么，不敢了？你若能贏我，我恕你無罪！”

    沈綏是知道她性情的，這口氣她若不發(fā)泄出來，定然不肯罷休。這家伙此刻就是一頭暴怒的獅子，誰也攔不住她。無奈之下，沈綏只能應(yīng)下挑戰(zhàn)，然后假意認(rèn)輸，讓她發(fā)泄出來，以后再思索補(bǔ)救之法。

    但是還沒等她開口，忽然李季蘭笑著發(fā)話了：

    “今日上元佳節(jié)日，不宜動刀劍。依季蘭看，晉國公主閣下不若與沈司直一道跳一曲《秦王破陣曲》，化武為舞，以舞會友，如何？”(83中文網(wǎng) )</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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