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此為防盜章，1小時后恢復(fù)正常內(nèi)容　　時值除夕, 張家也在準備著過年。大紅的燈籠掛出, 新桃亦是換了舊符，但是家中的男人們都不在, 只有女人守著的家，自然是少了些熱烈陽剛之氣。

    晉國公主的到來, 很好地沖淡了彌漫在張家中的陰郁之氣。目前張家的當家媳婦, 二郎張九章之妻王氏, 攜家中女眷一齊出來迎接公主。

    大郎張九齡之妻譚氏, 也就是張若菡的母親, 已于五年前病故。張九齡并未再續(xù)弦，也沒有妾室, 大房一脈如今便只有張拯與張若菡這一對成年的兄妹倆。張若菡也未出嫁, 算作在室女, 大房的第三代也就只有大哥張拯的三兒兩女, 但都隨張拯在外地，并不在長安家中。

    二房張九章現(xiàn)任鴻臚卿，從三品大員。他有一妻一妾, 這妾還是圣人硬塞給他的。與妻子育有一兒兩女，妾有一女。按照唐人的習(xí)慣, 男女分開算排行, 一般都是與家中同輩的堂兄弟姐妹一起序齒。二郎九章的兩個女兒皆比張若菡出生在前, 因而張若菡排行第三。如今她的兩個堂姐姐早就嫁做人婦, 在夫郎家生兒育女了。堂哥也與親哥一道在外任官, 長年不得歸家。唯一的庶堂妹也已經(jīng)出嫁了。

    三房張九賓幼年時夭折，沒有后代留存。四房便是張九皋，現(xiàn)任嶺南節(jié)度使，遠在韶州。他的妻妾子女也都跟隨他守著韶州老家。

    因而算起來，如今張家主人之中只有老夫人盧氏，九章妻王氏、妾孫氏，再加上剛剛歸省的張若菡。其余的，便都是仆從了。

    “太夫人，您可別拜我，我受不起。快起來，快起來。”眼瞧著老夫人盧氏杵著拐杖就要給李瑾月行禮，李瑾月連忙上前相扶。盧氏于她來說，是祖母級別的人物，她是發(fā)自內(nèi)心地敬重她老人家，在老人面前，她只是晚輩，不是公主，晚輩怎可受長輩拜見，這可是會折壽的。

    盧氏今年已將近七十歲了，鬢發(fā)蒼白，但皺紋甚少，身材嬌小，但儀態(tài)端方。腿腳有些不方便了，走起路來有些蹣跚，但世家大族貴女的氣質(zhì)跟了她一輩子，到老了，也依舊風(fēng)韻猶存。她手持佛珠，衣著素雅，也是佛家信徒。張若菡就是隨了她，才會清心禮佛。這祖孫倆，就連氣質(zhì)都十分相似。

    “蓮婢……”老太太一眼就看到了心愛的孫女，呼喊道。

    “祖母。”看到祖母喜悅的表情，聽到祖母懇切的呼喚，張若菡冰雪之顏動容，俯身跪拜，給盧氏磕頭，“孫兒不孝。”

    “罷了，起來罷，孩子。”到底還是心疼這個孫女，老夫人撫摸著張若菡的頭頂，顫聲說道。

    祖孫執(zhí)手，孺慕之情油然而生。半晌，老人笑道：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今日是除夕，你回來就是喜上加喜。家里做了許多好吃食，瞧你瘦得，今天可得多吃點。”

    “是，祖母。”

    提起吃食，李瑾月連忙將食盒獻寶而出，笑道：

    “我府里廚娘剛做了櫻桃畢羅，帶來給大家吃。”

    “公主真是有心了。”二房媳婦王氏接過，忙道。她也未推辭謙讓一番，互送食物是大唐貴家之間交往的習(xí)俗慣例，除非不愿與人來往，否則一般不會辭讓。

    一番寒暄，女眷們于后堂分賓主落座。老夫人盧氏被讓到高位上，李瑾月陪了旁席。張家出身仕宦世家，遺有魏晉之風(fēng)，看重風(fēng)度禮儀，無論外子亦或內(nèi)婦，均秉持修身之道。一家人都是風(fēng)儀高潔之輩。盧氏、王氏，皆出身名門。盧氏是范陽盧氏之女，王氏是太原王氏之女，家風(fēng)嚴整，門閥傳承數(shù)百年，極有素養(yǎng)。因而這內(nèi)堂會客的場面，一眼望去真是賞心悅目，無論是年長的老婦，還是年輕的女子，各個都神采斐然，談吐優(yōu)雅，令人心曠神怡。

    自則天皇帝后期，原來的關(guān)隴貴族以及山東門閥，大多衰敗下來，子弟凋零，遠遠不復(fù)百年前的輝煌。南北朝時，門閥最看重門第，決不允許不同門第的男女通婚。但是到了則天皇帝后期，很多名門不得不自降身份，將家中女兒嫁給一些寒門出身的朝中高官俊杰。韶州曲江張家三兄弟，就是其中的代表人物。

    “兩年未見太夫人，依舊是光彩照人。”李瑾月笑著夸贊老人家。

    “黃土埋頸的人了，何談光彩照人，你這孩子就是嘴甜…呵呵呵……”盧氏搖頭笑道。

    李瑾月嗔道：“太夫人說得哪里話，要論風(fēng)度禮儀，當朝何人能勝得過您啊。您可是一手教導(dǎo)出子壽公那樣高絕的人物。想當年阿父還因為欽慕子壽公，命滿朝文武縫笏袋上朝呢。”

    眾女聞言，都掩唇而笑。此事被長安人常年傳作佳話，無人不曉。

    張九齡早年在朝，得到了圣人的賞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于他那一身魏晉風(fēng)度。唐人大多雄偉，膀大腰圓，身材壯碩。但張九齡卻不然，清骨孑孑，五綹長須，一身的仙風(fēng)紫韻。大多數(shù)官員上朝時，都喜歡將笏板插在腰帶之中上朝，入殿后才取出，捧在手中。下朝后，又將笏板往腰帶里一插，跨馬而去。張九齡卻不然，讓妻子給他縫制了一個專門裝笏板的布袋，讓仆從提著，從不將笏板往腰間插。一日下朝時，九齡遞笏板于仆從裝袋子的一整套動作被圣人注意到了，頓時移不開眼，大贊他儀態(tài)美絕。第二日就命滿朝文武學(xué)習(xí)子壽公，讓家中妻婦縫制笏袋，盛裝笏板。誰要是再敢舉止粗魯，把笏板往腰帶里插，誰就要受罰。

    實際上，張九齡之所以不往腰帶里插笏板，倒不是因為魏晉風(fēng)度，而是因為他太瘦了，笏板插在腰間，總會掉下來，特別是上馬時，很不方便。不過現(xiàn)在，倒也沒人在意這個真實的原因了，此事張九齡自己也覺得無奈又好笑，每提此事，張家人更是樂此不疲。

    晉國公主一席話，將內(nèi)堂中的氣氛變得更加溫馨和諧起來。女人們隨意拉著家常，說些時下新奇的話題。因著張若菡剛從慈恩寺回來，話題就自然而然地轉(zhuǎn)到了最近的怪猿案上了。怪猿案實際上牽涉到了如今朝堂內(nèi)的一些微妙局勢。張家本來就置身事外，作為張家內(nèi)婦，以老夫人盧氏為首的女人們都是很有政治見地的，絕不會多加口舌、圖惹是非。話題一直輕飄飄，沒有涉及到內(nèi)里最核心的東西。倒是老夫人對此案的破案者沈綏很是感興趣，還專門詢問張若菡，是否見過沈綏。

    張若菡稍作猶豫，沒有立刻回答。她作為一個未嫁女，雖然自號居士，清修佛法，但在家人眼中，她依舊是不能輕易與外男來往的閨秀在室女。她若承認和沈綏見過面，有過交談，實為不妥。但，她與沈綏見面這件事，實際上已經(jīng)被不少人知曉，特別是被韋十二郎知道了。韋十二郎與張家有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她若眼下不承認，他日家里人從韋十二郎口中知曉，她此刻的遮掩，倒顯得她與沈綏關(guān)系不一般起來。

    思考到這里，她知道此事決不能給**蓋彌彰的味道，不若大方承認，反倒坦然清白。實際上她與沈綏也確實沒什么，她可不希望別人誤會，特別是……現(xiàn)在席上還有一個人，正目光灼灼地看著她，顯然這個人也很關(guān)心這個問題。

    不著痕跡地嘆了口氣，張若菡淡然道：

    “若菡有幸見過這位沈翊麾一面，那日他來寺中查案，若菡亦在旁側(cè)。”

    “哦？”老夫人初時有些吃驚，她本不以為張若菡會與沈綏見面，雖說慈恩案時張若菡困在寺內(nèi)，但張若菡是在內(nèi)院之中，不會輕易與外人見面，想來也不會與沈綏照面。沒想到，還真的見過了。吃驚過后，老夫人忽的喜上眉梢，但面上卻故作鎮(zhèn)定，問道：

    “蓮婢覺得此人如何？”

    想起沈綏的風(fēng)儀姿態(tài)，那深邃難測的漆黑眼眸，還有那永遠掛在唇邊的笑容，偶爾犯傻促狹般的舉動，張若菡心下不由升起一絲謔意。她覺得這人是個趣人，也是個深不可測之人。這世上大多人在張若菡看來，不過庸人，無趣至極。甚少有人能讓她提起興趣，因而她對這個沈綏的印象并不差。

    但心里話可不能完全訴諸于口，張若菡只是道：

    “沈翊麾是個極聰慧的人，時有驚人之舉，不拘一格，很是難得。”

    聽聞張若菡的評價，盧氏心頭更是欣喜。張若菡內(nèi)心有多驕傲，她比誰都清楚。她這個孫女太過出色優(yōu)秀，大多男子在她面前只能自慚形穢、甘拜下風(fēng)。再加上小時受過刺激和打擊，她封閉內(nèi)心已經(jīng)許久，基本不會正眼去看哪個男子。她對沈綏的評價，真是聞所未聞得高，從未有哪個男子能獲得她如此評價。

    莫非有戲？改日有機會，要讓二郎把沈家大郎招來相看相看，問問他的想法。哎呀，他若是娶妻了可不行，不能委屈咱們蓮婢做妾，得打聽清楚了才妥當。老太太心中轉(zhuǎn)著念頭，打算穩(wěn)重行事，暫時不要將這樣的想法讓蓮婢看出來了，否則她又要有逆反心理。于是岔開話題，說起了年節(jié)上的一些事。

    “公主晚間可要入宮中赴家宴？今晚得跟圣人一起守歲罷。”老太太向李瑾月問起此事。

    可沒想到，李瑾月卻并沒有立刻回答這個問題，溫情脈脈的內(nèi)堂之中出現(xiàn)了短暫又令人難耐的靜默時刻。只見這位掌兵公主斜倚著憑幾，單手曲拳撐住太陽**，目光一瞬不瞬地看著斜對面的坐席，出神的模樣。那一雙杏眸半瞇著，暈著冷光與刺痛，威勢逼人。但是那強作的威勢下，卻藏著憂慮和忐忑，唇角抿得緊緊，隱忍、受傷又薄怒。這模樣清晰地映入在場眾人眼簾，一閃而過，很快她面上就帶上了溫和笑容，轉(zhuǎn)過頭來回應(yīng)老夫人的問話：

    “自是要進宮的。許久未回，阿父可饒不得我在外。”說完，淡笑起來。

    老夫人不動聲色，心底卻發(fā)緊，暗道真是孽緣，糾糾纏纏這許多年，還是放不開。張家其余女人們面色也隱有古怪，顯然應(yīng)當都看出來了，方才公主緊緊盯著的人，可不正是張若菡嗎？可張若菡呢？卻局外人般，低眉垂眸，閑靜淡漠。

    這些年來，張若菡憑空蹉跎年月，出嫁不得，明面上，大家都說她性格出世，太過恬淡，不是為妻為母的好人選。但實際上，愿意娶她的兒郎多得是。慕容輔的二兒子就是其中之一，對張若菡已然愛到骨髓里，非她不娶，因而哪怕冒著讓家族丟丑的險，也要搏一搏。但是慕容輔之后，再無人家敢來提親，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有一個駭人聽聞的緋聞傳出，這緋聞就是關(guān)于張若菡與晉國公主李瑾月的。

    雙花并蒂怎結(jié)果，磨鏡相扶不允俗。堂堂皇室嫡長女，與名臣家的千金，傳出磨鏡丑聞，時人多閑言碎語。張若菡幼年時曾是李瑾月伴讀，二女有同窗之誼。原本，晉國公主十五出國子監(jiān)入軍，那時已與張若菡分道揚鑣。十七歲時，公主更是遠赴安西都護府，與駐守安西都護府的大都督蕭義夫的嫡次子蕭八郎完婚，之后一直與夫家一起戍守邊疆，兩人已無來往。

    就在四年前，發(fā)生了慕容家來張家提親自取其辱這件事，那一年恰逢王皇后出事，李瑾月當時被軟禁在長安晉國公主府中。此前一年，蕭八郎死于戰(zhàn)場，公主失了丈夫，這一年生母又死，整個人非常消沉悲痛。那個時候張若菡念及過往情誼，時常出入公主府，公主對她非常依賴，須臾不能離，舉止親密更是超越一般的關(guān)系，當時府內(nèi)便有這種傳聞傳出，但很快就被公主以雷霆手段壓下，然，未曾想?yún)s被慕容家惱羞成怒之下擴散流傳。之后張若菡主動疏遠公主，公主卻似乎不想掩飾了，那段時間經(jīng)常以各種借口來張家探望，其心思一目了然。如今看來，此事絕不是空**來風(fēng)，是確有其事。只是，或許不過單相思，張家人心里對此都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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