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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顰娘……那是承喜家一片好意，您怎么能如此暴殄物？”沈綏皺著眉道。
恰逢顰娘系好了領(lǐng)口的衣帶, 聞言立刻順手揪住沈綏臉蛋, 惡狠狠道：
“你還敢頂嘴！我不給你解酒了，你自頭疼去吧，等會兒大朝會, 有你好受的。”
沈綏被揪成了大餅?zāi)? 頓時哭笑不得。
顰娘又幫她系好腰帶，纖瘦的腰盈盈一握, 她心中猛地一酸, 這孩子……又瘦了，吃那么多也不見胖, 也不知消耗到哪里去了。
最后給沈綏理了理袍角, 顰娘一拍她肩膀道：
“好了俊郎, 去上朝吧。”
沈綏笑著抬手正了正官帽, 一身碧色官袍熨得服帖, 襯著她身軀優(yōu)雅的線條。推門而出, 外面的際還黑麻麻的，東方隱隱有一絲白光噴吐而出。顰娘還是刀子嘴豆腐心, 讓藍(lán)鴝端來了解酒湯。沈綏熱乎乎地喝下去, 便覺精神一振, 笑著告別, 出大門, 跨上馬, 在忽陀的牽引下，向著北面的大明宮行去。
剛剛過去的開元十六年的元日，大朝會是在興慶宮舉行的，那一次大朝會也被視作是興慶宮聽政的起始。但是今年卻回歸了大明宮含元殿，文武百官入含元，參加元日大朝會，贊拜顏。這文武百官，還包括各地的刺史長官。另外，諸多番邦臣屬，也都要按禮制上貢。
沈綏一路趕往大明宮的路上，就看到好多同僚的車馬都在趕路。及至丹鳳門正街前，車馬已經(jīng)匯聚成河，熱鬧非凡。
禁衛(wèi)已經(jīng)開啟丹鳳門，所有官員的車馬和隨行人員都需要接受盤查搜身，進(jìn)入城門后，全部由禁軍將士接管。官員只能徒步走過大明宮寬廣無匹的殿前廣場，從兩側(cè)龍尾道上行，來到漢白玉石鑄造的數(shù)丈高臺之上。雄偉的含元殿就在高臺不遠(yuǎn)處，俯瞰著他們。
五品官以下的官員，就只能止步殿外了，只有五品以上的官員才能進(jìn)入殿中。因而沈綏只能站在殿外靜靜肅立，聽著殿內(nèi)的動靜。
辰初剛到，時間掐得正好。皇帝的輦輿儀仗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了殿前廣場之上。展宮懸鼓吹，陳車輅輿輦，一身隆重的袞冕大朝服的子神明一般降臨，威嚴(yán)赫赫。他踏著九龍玉陛登上高臺，一路走著正中央的龍道，在眾多臣子肅穆地躬身垂拜下，緩步登上龍榻。
沈綏混在百官之中，一點(diǎn)也不起眼，隨著百官躬身行禮，并不抬頭。但是當(dāng)子路過她身旁后，她直起身來，星辰般的瞳孔中卻籠罩著淡淡的陰翳。
元日大朝會，這絕不是一件輕松的事。無論是皇帝，還是臣子，其實(shí)都在熬時間。昨日守歲一夜未眠，今日不亮就趕來上朝，年輕人也受不住，更何況臣子中許多人都是上了年紀(jì)的老人。沈綏身邊就有一位從七品的老御史，正不斷地點(diǎn)著頭，沈綏真擔(dān)心他會不會就此睡著。復(fù)雜的典禮正按部就班地進(jìn)行著，先是皇太子獻(xiàn)壽，接著諸上公獻(xiàn)壽，然后中書令奏諸州表，黃門侍郎奏祥瑞，戶部尚書奏諸州貢獻(xiàn)，禮部尚書奏諸蕃貢獻(xiàn)，太史令奏云物，侍中奏禮畢，最后中書令又與供奉官獻(xiàn)壽，時殿上皆呼萬歲，沈綏也跟著拜倒，充了個口型，卻未聞出聲。
沈綏見到了當(dāng)今的宰相——中書令蕭嵩，果真是儀表堂堂，美髯垂胸，身材高大雄偉，乃是少見的武相。
就在去年，蕭嵩任用名將張守珪，大敗吐蕃。圣人大喜，年底時將他召回，拜為中書令，遙領(lǐng)河西節(jié)度使，一時間位極人臣。
但實(shí)際上，很多人都知道蕭嵩沒讀過兩年書，滿肚子的草包。早年間，圣人曾想啟用蘇颋為相，但又不想讓左右知曉，恰逢蕭嵩時任中書舍人，正在宮中值夜班。圣人便招他來起草任命詔書。蕭嵩領(lǐng)命去了，翻找從前任命詔書的模板，照抄了一份交給圣人。圣人見其上有一句“國之瑰寶”，想起蘇颋的父親名叫蘇瑰，便覺犯了名諱，讓蕭嵩將這句話改了。蕭嵩登時嚇住，躲入屏風(fēng)后，提筆半不知該如何修改。圣人等了半晌，不見蕭嵩出來，還以為他改了什么驚之文詞，走過去一看，卻見他汗出如漿，墨點(diǎn)污卷，結(jié)果不過將“國之瑰寶”改為了“國之珍寶”，當(dāng)時圣人氣得大罵他：“真是虛有其表！”
但是卻沒想到，蕭嵩竟然能在河西節(jié)度使的任上不負(fù)使命，大敗吐蕃，有定遠(yuǎn)之能，圣人復(fù)又寵信他起來。此人在相位上，對沈綏來，倒并不是一件壞事。他胸?zé)o點(diǎn)墨，亦無治國之能，剛剛上臺，并不能有所建樹。目前的朝政，還是靠副相杜暹、李元纮把持著。然而杜暹和李元纮一直不和，斗來斗去，三年來，圣人在當(dāng)中調(diào)停，也是頗有些疲憊。
另外，沈綏還格外地關(guān)注到了一個人——當(dāng)今太子李鴻。他是圣人的次子，母親是趙麗妃。圣人并無嫡子，所有的兒子都是庶出。長子李潭因?yàn)樵缒觊g騎馬打獵出了意外，導(dǎo)致面部毀容，無緣太子之位。所以按照立長的原則，次子李鴻就成為了太子。然而她的母親趙麗妃出身潞州娼妓，是圣人擔(dān)任潞州別駕時收入的妃子，身份實(shí)在太卑微。因而許多人暗地里對太子之位很有微詞。不過，李鴻性情溫和謙恭，與晉國公主的關(guān)系相當(dāng)好。如不犯大錯，想來以后榮登大寶，應(yīng)該也不是問題。
除了太子，三子忠王李浚雖然一直默默無聞，但沈綏也關(guān)注到了他。他的生母是楊淑妃，是出身弘農(nóng)楊氏的名門望族。這個兒子其實(shí)也不怎么討圣人喜愛，他的母親清心寡欲，已然出家。而此子性情內(nèi)向陰郁，沉默寡言，與圣人開朗外向的性格很不像。
忠王的出身來也坎坷，他母親懷他時，恰逢圣人與太平公主斗得最厲害的時候。太平公主一直在抓圣人的辮子，特別抓的點(diǎn)就是圣人耽于美色誤國。當(dāng)時圣人還是太子，不能有絲毫的差錯。楊妃忽然傳出孕訊，圣人真是不喜反憂，甚至親自熬墮胎藥，想要讓楊妃打掉這個孩子。但思來想去，最終沒能施行。后來，這個孩子也并未在生母身邊長大，因?yàn)橥趸屎鬅o子，這個孩子就被王皇后抱在身邊養(yǎng)大。起來，他與晉國公主的關(guān)系也不錯。
忠王書讀得很好，他的老師是賀知章、潘肅這些名士。他一直安分守己，除了性情內(nèi)向了點(diǎn)，倒也沒什么缺點(diǎn)。
此外，圣人還有眾多的兒子。最寵愛的就是武惠妃所生的壽王李清（李瑁）。武惠妃之前連續(xù)有兩子一女，但全都夭折了。這個孩子是第四個孩子，好不容易養(yǎng)到十歲，總算是過了危險期。如今可是讓圣人與武惠妃疼愛入骨。武惠妃如此得寵，如今的太子位，她勢在必得，圣人似乎也并沒有強(qiáng)烈的反應(yīng)。最近前朝后宮的走向，讓很多人開始懷疑，或許李鴻的太子位坐不穩(wěn)了，總有一日，會被李清取而代之。
朝會過后，宮中賜宴，沈綏等低級官員，也能一人一案，于含元殿廊下置席，稱作廊下食。食物有多美味，還真談不上，倒是刺骨的寒冷讓沈綏記憶深刻。沈綏記得有詩云：待漏午門外，候?qū)θ罾铮汍變錾律览淙缢Ｕ媸撬缃裾媲械膶懻铡Ｎí?dú)一人一碗的羊肉湯餅，暖洋洋地吃下去，才能讓人稍微好受一點(diǎn)。
想想，還真羨慕那些五品以上的官員，能在殿中就食。不過忍耐也就幾個時辰，過了午時，朝會散去，沈綏終于得以離開。回家她就泡進(jìn)了滾熱的浴桶中，又灌下了一大碗姜湯，好好睡了一覺，才得以幸免于病。
朝會過后，沈綏在家好好休息了三時間。這三日她完全不理外事，不是執(zhí)卷讀書，就是在院中練刀，好吃好睡。但是她悠閑，其余人卻忙了。這三日也不知怎的，諸多的官員或親自前來，或派了仆從攜禮而來，沈綏暫居的院，忽的就變得門庭若市起來。大部分的人都一來就拱手祝賀沈綏升遷為司法系要員，言之鑿鑿，好似他已經(jīng)成功升官了。沈綏以大朝會凍得感染風(fēng)寒為由一概不見，這些人倒也能理解沈綏，那日，好多官員都凍病了。
初五，宮中果真派了宦官來，宣讀了沈綏的任命詔令。詔令先是夸獎了沈綏一番，辭藻華麗，沈綏克己勤勉，思維敏捷，為民造福，勘破無數(shù)案件，讓下冤情得以昭雪，乃是不世出的司法奇才。接著重點(diǎn)來了，擢升沈綏為大理寺司直，授朝議郎。朝議郎是散官官階，是文官系統(tǒng)的第十四級，正六品上。大理寺司直是職事官，從六品上。這代表著，沈綏從此以后享受正六品官的待遇，并進(jìn)入大理寺為官。
更值得注意的是，沈綏從武官系統(tǒng)被摘出，放入了文官系統(tǒng)之中，她的散官頭銜，從武轉(zhuǎn)文。這或許意味著圣人對她的一種判斷傾向。
對于一個二十七歲不滿的年輕人來，能靠著自己的努力，坐上正六品的官位，已經(jīng)可以是資卓絕、前途遠(yuǎn)大了。很多人，一輩子也就只能在六七品之間混一混，五品這個階，永遠(yuǎn)都跨不過去。
沈綏叩謝皇恩，接受了任命，隔日，她就要前去大理寺赴任，新的官袍和賜物都一并下來了。綠色的官袍，感覺比從前的碧色官袍還要丑，沈綏顯得很是愁眉苦臉。好在官服上繡著白鷺的暗紋，還算是稍微提了提色。
就在同一，慕容輔、劉玉成也升遷了，慕容輔擢升門下侍中，劉玉成升為刑部員外郎。慕容輔進(jìn)入中央核心，劉玉成也成為刑部要員。原本劉玉成的官職實(shí)際上與沈綏是相等的，他們一個是西京的司法官，一個是東都的司法官，如今，二人都成為了六品官，但是劉玉成要比沈綏低了兩階。可見，圣人還是很看重沈綏以往的政績功勞的，在這方面，劉玉成遠(yuǎn)遠(yuǎn)不如她。
就在沈綏赴任的前一，沈家院來了一位客人。閉門謝客多日的沈綏，竟然現(xiàn)身，與此人相見。但是這個人既不是什么達(dá)官貴人，也不是家貴胄，不過是個提著東瀛刀的盲女。她徑直找來，執(zhí)意要入內(nèi)，若不是玄微子認(rèn)出她是那日城門口的獨(dú)行客，怕是要被轟走。
玄微子引她入見，她一“見”到沈綏，便道：“在下是慈恩白衣居士的車夫，特來送信。”
著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遞給沈綏。沈綏留她稍待，自拆了書信來讀。看了第一行字，她就蹙起了雙眉。那熟悉的清雋不失灑然的楷書體，無比懷戀的筆調(diào)，都昭示著這封信出于誰手。
“吾心中有一謎團(tuán)，敢請沈司直解惑……倘能承請，若菡當(dāng)親自前往拜會，感激不盡。”
蓮婢姐姐？你又玩什么花樣……沈綏有了不詳?shù)念A(yù)感。
午時剛過，平康坊正是清靜時。教坊樂司的娘子們一夜歌舞，白日大多在補(bǔ)眠。這是沈綏第一次進(jìn)平康坊，以往她總是能避則避，絕不來此，聽聞平康坊的娘子們都相當(dāng)?shù)膮柡Γ@厲害是各種方面的。
平康坊入北門，向東繞一圈，所過之北、中、南三曲，即諸多名妓的聚居之地。妓中有佼佼之輩，多在南曲、中曲單獨(dú)開屋，攜仆從清靜獨(dú)居。緊沿著坊墻的北曲，乃卑妓所居，頗為南、中二曲輕薄貶斥之。南曲中曲，門前通十字街，初登館閣者，多于此游玩。二曲中居者，皆堂宇寬靜，各有三數(shù)廳事。前后植花卉，或有怪石盆池，左右對設(shè)，堂垂簾，茵榻帷幌之類典雅裝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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