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漫轉身，輕回首，長拋水袖，只聽“哎呀”一聲，卻是袖頭打中了迎面走來的一個青年。水印廣告測試   水印廣告測試?    宛猶自不覺，眼波微送，雙手疊腰下身做個萬福，依然捏著嗓子鶯鶯燕燕地道：“兀那船頭上琴聲響，敢是王生？”?    那青年倒也機靈，立即打蛇隨棍上，回個拱手禮，答：“生非姓王，乃是姓張，名之也，之乎者也的之，之乎者也的也，報社之記者是也。”?    張之也？報社記者？宛一愣，怎的與臺辭不符？?    “您怎么會知道得這樣清楚？”宛忍不住打斷。?    奶奶長長嘆息：“我怎么會不清楚？那些衣服頭面，都是我親手整理封箱的呀。”?    宛與爸爸面面相覷，都驚得一時不出話來，雖然奶奶本來就是劇團里的老人，可是一直在后勤部工作，同梅英衣箱全不沾邊呀。?    然而接下來，奶奶的話就更讓他們大吃一驚了——?    “豈止是《倩女離魂》，梅英所有的衣箱都是我整理的，想當年，我是她的貼身包衣，服侍了她整整七年呢。”?    ?    宛幾乎要暈過去了，半晌才叫起來：“包衣？您給若梅英做過包衣？”?    “是啊。我九歲就跟了若姐，既是包衣也是丫環，整整跟了她七年，直到她嫁人，退出戲行。”?    “后來呢？”?    “后來就解放了，戲園子收編，我成了政府的人，在劇團里做后勤，一直干到退休。”?    宛喃喃地：“您從來沒跟我過……”?    水溶感嘆：“居然連我都不知道。”?    “你們也沒問過呀。我還以為，沒有人再記得若梅英了呢。”奶奶有些委屈地：“從來沒人跟我過團里存著若姐的衣箱。我還以為，都在‘文革’里燒光了呢。從48年封箱到現在，我已經五十多年沒見過那些衣箱了。在劇團工作半輩子，沒想到，一直和那些衣箱近在咫尺……”?    “您后來沒有和梅英再聯系過嗎？”?    “沒有。她嫁人后跟著那個軍官去了廣東，就音信全無了。直到66年‘太廟案’傳出來，我才聽若姐后來又回了北京，可是不知道為什么，她沒有來找我……”?    “奶奶，您知不知道若梅英到底是怎么死的呢？”?    媽媽不滿了：“宛，吃飯，別凈在飯桌上這些死呀活呀的，也不嫌忌諱。”?    奶奶也驀然驚覺，附和：“就是，今是陰歷十四，還是少談這些舊事的好。也怪，很少見七月十四下雨的，今兒一早就陰，弄得我心里虛虛的，一都不自在。”?    這是宛今第二次聽到同樣的話。?    她的確覺得有什么事情發生了。有一個埋了很深很久的秘密，好像在急著破土而出，她已經看到了那秘密的芽，卻看不到秘密的根。如果秘密是一株花，會結出什么樣的果子呢？?    ?    夜里，宛做了個夢，夢見自己錦衣夜行，穿著梅英的離魂衣走在墓園里，風寂寞地響在林梢，不時有一兩聲鳥啼，卻看不到飛翔的痕跡，或許，那只是鳥的魂？?    人死了變鬼，鳥死了變什么？?    墓草萋萋，宛在草叢間寂寞地走，看到四周開滿了鐵銹色已經枯死的玫瑰花。?    3、游園驚夢?    ?    琉璃廠淘來的古董留聲機在口齒不清地唱一支戲曲，杜麗娘游園驚夢。?    是古董，其實頂多也就六十來歲，年齡還沒有宛的奶奶大呢。與留聲機同齡的舊物件，宛家里不知有多少，舊相簿，人書，主席像章，還有樟木箱子，只是同齡不同命罷了。留聲機是古董，馬扎卻是廢物，而缺嘴壺搪瓷缸腌菜壇子就更慘，只能算垃圾。?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卷，云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得這韶光賤……”?    金針一圈圈地轉著，同樣的曲調，唱了半個多世紀，良辰美景早已成斷井頹垣，然而斷井頹垣處，又演出多少新的美景良辰？?    ?    周末，不必上班，宛一直睡到日上三桿。?    醒來的時候，聽到隔壁在唱《游園》，知道老爸又熬了個通宵。?    這是老爸水溶的工作習慣，在編劇前總是要用留聲機放舊唱片，是制造氣氛，找靈感。?    雪茄煙、黑咖啡、舊唱片，合為水溶寫作的三大道具，缺一不可。因此宛常常開玩笑，爸爸的劇本都不是用筆寫的，而是雪茄和咖啡倒在留聲機上自個兒磨出來的。?    但是你別，這方法雖然有些做秀，卻的確管用。每當老爸在大白拉緊窗簾扭開臺燈，放著舊唱片奮筆疾書，宛就覺得自己進了時光隧道，腦子昏昏噩噩地有些不清楚。她絕對相信三大道具有催眠作用，卻只是想不通老爸怎么能在這種情況下保持清醒寫劇本。換了是她，一遍曲子沒聽完就已經尋周公對戲去了。?    宛伸了個懶腰準備起床，一翻身，頭發被懸在帳頂的風鈴勾住了，立即哀號起來。?    風鈴是銅的，過去人家系在屋檐下避邪用的，久經風雨，長滿了青綠的銅銹，被爸爸撿來當寶貝，掛在女兒的蚊帳上充當裝飾品。宛掛在這兒也行，把銹擦干凈了。可是爸爸不讓，那樣才有韻味，有古意，有靈氣。結果，靈得勾頭發。?    老媽救火車一樣沖進來，連聲叫著：“哎呀，這是怎么了？又勾到頭發了？過多少次了，起床的時候心點，次次都忘，吃一百個豆不知道豆腥味兒。你爸也是，撿個破銅爛鐵就當寶貝，擱的家里哪兒哪兒都不安全，簡直危機四伏嘛。”?    宛歪著腦袋，覺得頭發一縷縷地在老媽手指下理順，搔得很舒服，哼哼嘰嘰地問：“我爸昨晚又沒睡？”?    “可不是，都成了《日出》里的陳白露了。”老媽仰起頭，學著電視劇里徐帆的口氣唉聲嘆氣地念臺詞，“亮了，我們要睡了。”?    逗得宛笑起來，倒在床上拍手踢腿地撒嬌。?    很少有像老媽那樣寬容的家庭主婦，既不阻止丈夫開夜車，也不干涉女兒睡懶覺。除了嘮叨和有潔癖之外，實在稱得上慈愛完美。?    宛每次看到爸爸，總覺得他該娶的太太應該是那樣一個女人：穿真絲睡袍躺在金金博士的布藝沙發上慵懶地抽煙喝紅酒，一邊聽徐鳳或者汪明荃唱《南屏晚鐘》和《京華春夢》；但是看到媽媽時，卻又覺得她該嫁的男人也就是爸爸那樣子。?    似乎是女人的風情有很多種，但是可嫁的男人，卻只有爸爸一種。?    媽媽也笑著，忽然大驚怪地叫起來：“哎，這鈴鐺上怎么有血？”?    “血？”宛驚訝地湊過來，看到暗綠的銅鈴上果然印著斑斑點點黑紅的血痕，陰森觸目，猶自纏著她自己的一根長發。?    老媽緊張起來：“宛兒，你是不是哪里碰破了？傷著沒？讓媽看看。”?    “沒有。”宛伸伸胳膊踢踢腿，“我全身上下哪兒都沒破。媽，你看仔細了，這上面的血都干透了，也許是鈴鐺上本來就有的，平時不注意罷了。”?    “要不怎么你爸胡鬧呢，弄這么個不吉利的東西掛在你房里，嚇人巴喇的。今什么也得把它摘下來。”?    “行，我還給爸爸去。”?    狗東東已經在門外等了半了，看到主人起床，立刻搖著尾巴迎上來，沒等走近，卻又像被誰燒了屁股似的，掉頭就跑。?    宛奇怪：“東東，過來！過來！”?    沒想到，越是叫，東東就跑得越遠，汪汪慘叫著，像是捱了一頓暴打。?    ?    水溶的寫作剛剛告一段落，聽到寶貝女兒的聲音，打開門來招呼：“宛，進來，看看我這段寫得怎么樣？昨晚你給我的意見太好了，把《游園驚夢》的意境加在《倩女離魂》里，夢游與魂游相呼應，加重迷幻的色彩，果然很有感覺，我寫得很順手呢。”?    “我給你的意見？”宛怔忡，“我什么時候給你意見了？”?    “昨晚上啊。你半夜過來給我送唱片，讓我聽聽這張《游園驚夢》找感覺，真不錯，很有味道。”?    宛把鈴鐺擱下，從指針下取出唱片來翻看著，看到封面上印著若梅英的字樣，更加發愣：“這張唱片，從哪兒來的？”?    “你怎么了，宛？”水溶驚訝地看著女兒，“你給我的呀，是從你奶奶那些古董堆里翻出來的。”?    “奶奶？”宛愣愣地拿著那張唱片，感覺一股冷氣自踵至頂突襲而來。昨晚，自己明明很早就上床了，臨睡前還聽了盤流行歌曲，什么時候到過老爸的房間？又怎么會給他這樣一張舊唱片？自己從來就不知道奶奶有過一張若梅英的《游園驚夢》呀。難道，自己在夢游？?    水溶看到女兒臉色在剎那間變得慘白，不安地站起來：“宛，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然而宛一扭頭，已經轉身走了，匆匆丟下一句話：“我問奶奶去。”?    ?    手按在奶奶房門的把手上，宛的心里有很深的寒意，自從開啟了梅英衣箱，穿上了那套重重疊疊的離魂衣，她就好像同梅英有了千絲萬縷的關系，而且，仿佛在一步一步地，走向一個陷阱。她對自己，停止，停止這一切，什么也不要，什么也不要問，就像一切都沒發生一樣。沒有戲衣，沒有唱片，沒有鈴上的血跡，也沒有《游園驚夢》，什么都不要問，就什么事都不會有……?    可是，怎么忍得住？?    門開了，奶奶正在給爺爺的靈位上香，屋子里氤氳著迷蒙的檀煙，有種腥甜的香氣，像是席子上擺滿了新剖的魚。聽到房門響，奶奶緩慢地回過頭來：“宛，又睡懶覺了。”?    宛有絲恍惚，她平時很少進奶奶的房間，因為討厭那股子沉香的腥味兒。尤其在大白，這香煙顯得格外繚繞，像冤魂不散。她在椅子上悶悶地坐下來，一時不知道從何開口。但是奶奶卻似乎未卜先知：“你是不是想問我若梅英的事兒？”?    “是，您怎么知道？”宛抬起頭，“奶奶，您跟我，梅英到底是怎么樣的人？”?    “美女。”奶奶贊嘆，一臉崇仰留戀，“我從來都沒有見過第二個比她更美的女人。那舉手投足，風度身段，真是漂亮。每個表情每個動作都漂亮，話的聲音又好聽，笑起來眉毛彎彎的，哪里像現在那些自稱美女的半吊子，用眉筆口紅涂兩下就上臺選美，呸，給若姐提鞋也不配！”?    宛再悶也忍不住笑起來，奶奶評價美女的口氣就像個有心無力的老男人，頗有幾分色迷迷的味道。由此她知道一個真理，原來一個真正的美女，不僅可以迷男人，也是會迷女人的。?    “梅英那時有多紅？”?    “梅英有多紅？那時候有句話，叫作‘武聽、文聽梅’。”奶奶一旦打開了話匣子，就再也關不上了，往事滔滔地流出來，就好像發生在昨一樣記憶親切，“這‘’指蓋叫，‘梅’就指若梅英。一個意思是，看武戲要看蓋叫的，看文戲要看若梅英；另一重意思，則指的是觀眾，是那些粗鄙武夫喜歡看蓋叫的戲，斯文人卻多半喜歡若梅英。北大、清華的學生夠斯文吧？若梅英的戲迷不知有多少！有個故事，是有一次若梅英在禮拜日首場演出《游園驚夢》，可是那一大學里請了位著名教授來開講座，學生們急的呀，到底是聽教授的呢，還是聽若梅英？你猜結果怎么著？”?    《游園驚夢》？宛心里一驚，隨口猜：“那還用問？一定是都跑來聽若梅英，把教授冷落一旁了。”?    奶奶笑著搖頭：“到底是大學生，哪有那么不知輕重的？”?    “那……還是聽教授講座，沒來看戲？”?    奶奶仍然搖頭：“如果是那樣，怎么見得我們若姐紅呢？”?    宛不懂了：“難道一半人聽講座一半人聽戲？”?    推薦都市大神老施新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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