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以前，我認(rèn)識一個朋友，和我一樣是寫鬼故事的，可惜的是，我的才華比不上他。這人和我都是云南人，都是云南大理人，都是在下關(guān)，都在同一所公寓，他和我甚至是鄰居。
他叫錢冰洋，在一家新華書店工作。
一般人會以為，錢冰洋是受我影響，其實(shí)錯了，他是第一個寫恐怖故事的人，他的退稿一麻袋，還曾經(jīng)有一個報紙千里迢迢來采訪他。當(dāng)時我在老家無業(yè)，就開始效仿他，也寫起恐怖故事來。
有意思的是，寫恐怖的故事的錢冰洋膽子特別小，只敢在白天寫作，晚上早早就鉆進(jìn)被窩睡了。早上，他把窗子打開，讓充足的陽光射進(jìn)來，然后打開電腦敲字。他的電腦桌橫在屋子的一個旮旯，和兩面墻合成三角形，他寫作的時候，身子就縮在那個三角里，依靠著兩面墻。他的電腦擺放得很低，也就是說，整個房子都在他的眼睛里。他一邊敲字，一邊賊溜溜看四周，有種說不出的喜感。
盡管如此，他還是專門寫恐怖故事。
這就是愛好。
經(jīng)常寫恐怖故事的人，早晚要遇到相關(guān)的古怪事。聽我慢慢講下去。
有一天，錢冰洋做了一個極其恐怖的夢，那個夢很漫長，最后他驚恐至極，硬是掙扎著醒了，出了一身冷汗，被子都濕透了。
醒來之后，他把所有的燈找開，睜大眼睛再不敢睡了。直到天下大白，他忽然想，這么可怕的夢不下是一個很好的素材嗎？這個念頭他令他興奮不已。為此，晚上他專門請來幾個最要好的文學(xué)朋友，請他們到家里來喝酒，然后他把這個絕妙的故事構(gòu)思對大家講了，把大家嚇得體如篩糠。之后，他特別叮囑：禁止外傳。
在這個世上，有什么“禁止外傳”能藏住？沒有。
我一直在經(jīng)營恐怖故事，可謂經(jīng)多見廣，但是他的夢確實(shí)讓我不寒而栗。
他并不是他所夢事件中的主角，他僅僅是觀眾，或者說他肉體的一切都不存在，無法反抗，無法逃遁，他只剩下一雙觀看的眼。好在事情似乎與他無關(guān)——只要你看見了，事情怎么可能與你無關(guān)？
什么事件？
在一個荒郊野外，有一座孤零零的旅館。下著暴雨，有一個瘦小的路人低頭急匆匆地趕路，他披著黑色的雨衣，穿著黑色的雨靴，看不清他的臉，偶爾有驚雷閃電，但是只能看見他的嘴，他的嘴很小。
他終于走進(jìn)了那家風(fēng)雨中的旅館。
錢冰洋的心狂跳著。
旅館停電了，點(diǎn)著蠟燭。沒有人，一片漆黑中，只有一個小窗里點(diǎn)著的蠟燭一閃一跳。
那個人進(jìn)門之后，脫掉雨衣，搭在胳膊上，他臉色蒼白，他的嘴的確很小。
那個瘦小的路人沒有喊叫，而是四處尋找。終于從走廊盡頭的黑暗處走來一個人，開始她只是一個影像，模模糊糊，這個瘦小的路人瞇眼費(fèi)力地看。她的臉越來越清晰，就要看清她的時候，蠟燭突然滅了，瘦小的路人嚇得把雨衣掉在地上。
一個音說：“別怕，是風(fēng)搗的鬼，我馬上為你點(diǎn)燈，讓你看清我。”
火柴跳躍著亮了，點(diǎn)關(guān)蠟燭，錢冰洋乘機(jī)看清了那張臉——那是一張很老很老的臉。頭頂?shù)拿l(fā)掉光了，牙也殘缺不全。燭光映著她渾濁的眼睛，那雙失水的眼睛麻木地看著那個路人的臉。瘦小的路人低頭，掏錢，拿鑰匙，找房間。
錢冰洋的眼睛飄飄忽忽地隨他進(jìn)了那個簡陋又狹小的房間，這個瘦小的路人把他的雨衣疊起來，打開，再疊起來，再打開……他一直在干這件莫名其妙的事情，好像他每次疊的雨衣都很難讓自己滿意。
墻上有一個老座鐘，它敲響了十二下。午夜了。和傳說的一樣，午夜就會發(fā)生可怕的事情。這個瘦小的路人停止了疊雨衣，他一步步走向那個破舊的八仙桌，用力拉開抽屜，“吱呀呀吱呀呀”
……你們一定認(rèn)為這時就發(fā)生了最恐怖的事情，沒有，這個人不過是看見了一本發(fā)黃的書，就翻看起來，書上寫到：一個雨夜，有一個單薄的路人走進(jìn)了一家荒野旅館，住進(jìn)了一個單人間。這夜電閃雷鳴，四周漆黑一片，他有點(diǎn)害怕，睡不著，墻上的老鐘敲十二下的時候，他打開寫字桌的抽屜，看見了一本發(fā)黃的書！……
錢冰洋的心快跳出嗓子眼了，他感到像被人扼住喉管一樣窒息。
那本書上接著寫到：一個夜晚，有一個寬下巴的路人，他走進(jìn)了一家旅館。這個地方?jīng)]有一戶人家，很偏僻，只有這個旅館立在路邊。
這個寬下巴的路人在登記室遇見了一個很老很老的人，她的頭發(fā)都快掉光了，牙也只剩幾顆，她神色怪異，收了顧客的錢，給了他一把鑰匙。寬下巴的路人住進(jìn)了一個單人間。這天晚上特別黑，伸手不見五指，他感到很陰森，翻來覆去不能入睡。墻上的老鐘敲十二下的時候，他打開寫字桌的抽屜，看見一本發(fā)黃的書！……
書上寫到：有個魁梧的人連夜趕路，天快黑了，他看見荒野中有一所房子，那竟是一個旅館，雖然它很破舊，但是這個魁梧的人實(shí)在走累了，就走進(jìn)去了。進(jìn)了旅館，有一個熱情的女人接待了他，也沒有看他身份證，收了很便宜的房找就給了他一把鑰匙。這個魁梧的人膽子挺大，可是他進(jìn)了那個房間之后決覺得哪里不對頭，他一直坐在床上沒有躺下，后來墻上的老鐘敲了十二下，他突然把目光對準(zhǔn)了寫字桌的抽屜，他不知為什么就覺得那里不對頭，他慢慢走過去，把那個抽屜拉開，竟然看見一本發(fā)黃的書……
錢冰洋的心快跳出嗓子眼了，他感到像被人扼住喉管一樣窒息。
那本書上接著寫到：書上寫到：一個夜晚，有一個寬下巴的路人，他走進(jìn)了一家旅館。這個地方?jīng)]有一戶人家，很偏僻，只有這個旅館立在路邊。這個寬下巴的路人在登記室遇見了一個很老很老的人，她的頭發(fā)都快掉光了，牙也只剩幾顆，她神色怪異，收了顧客的錢，給了他一把鑰匙。寬下巴的路人住進(jìn)了一個單人間。這天晚上特別黑，伸手不見五指，他感到很陰森，翻來覆去不能入睡。墻上的老鐘敲十二下的時候，他打開寫字桌的抽屜，看見一本發(fā)黃的書！……
書上寫到：有個魁梧的人連夜趕路，天快黑了，他看見荒野中有一所房子，那竟是一個旅館，雖然它很破舊，但是這個魁梧的人實(shí)在走累了，就走進(jìn)去了。進(jìn)了旅館，有一個熱情的女人接待了他，也沒有看他身份證，收了很便宜的房找就給了他一把鑰匙。這個魁梧的人膽子挺大，可是他進(jìn)了那個房間之后決覺得哪里不對頭，他一直坐在床上沒有躺下，后來墻上的老鐘敲了十二下，他突然把目光對準(zhǔn)了寫字桌的抽屜，他不知為什么就覺得那里不對頭，他慢慢走過去，把那個抽屜拉開，竟然看見一本發(fā)黃的書……
書上寫的是什么呢？書上說：半夜12點(diǎn)，你的門外會傳來一個恐怖的聲音！……
到底是什么恐怖的聲音？
魁梧的人的頭發(fā)一下豎起來！……
寬下巴的路人看到這里嚇得一下就鉆進(jìn)了被窩！那個單薄的路人讀到這里猛地把書合上，驚惶地四下張望！
錢冰洋差點(diǎn)驚叫起來，他想閉上眼睛不看結(jié)果，可是他怎么也閉不上。他已經(jīng)不知道自己進(jìn)入的是第幾層面的故事了。（老實(shí)講，我自己寫到這里都有些糊涂，一直在努力弄清一層層故事的關(guān)系。偶爾迷失在這一層層的故事里的時候，我萬分驚恐，生怕自己走不出來。）
被我稱做瘦小的路人的那個人好像沒有害怕，他繼續(xù)看下去：那個單薄的路人看了半天好像沒什么動靜，他緊張地又打開書，看下去：寬下巴的路人過了好半天慢慢從被窩里伸出頭，想跑出去逃離這家神秘的旅館，可是他卻不敢拉開他的房門，他害怕再見到那個怪異的老太太，他就只有一分一秒的熬時間。他越不看那本書越覺得害怕，他終于又把它拿起來，那上面寫到：魁梧的路人側(cè)耳傾聽，果然，門外由遠(yuǎn)而近傳來一陣腳步聲……
寬下巴的路人看到這里，覺得這書正是寫給自己的，他嚇得臉色鐵青，再次把腦袋蒙進(jìn)被窩里！可是他什么都躲不掉，他終于聽見一陣恐怖的腳步聲由遠(yuǎn)而近……
單薄的人看到這里，深刻地明白，書中寫的這段文字正是提示自己，你看的書就是寫給你的，它將告訴你接下來發(fā)生的一切！果然，門外由遠(yuǎn)而近傳來一陣恐怖的腳步聲……
錢冰洋夢里的瘦小的路人看到這里，在書里放一個書簽，把書合上，繼續(xù)疊雨衣，一遍，一遍，一遍……他等候那個聲音的到來。他打算聽到那個恐怖的腳步聲之后，還要繼續(xù)看書，因?yàn)樗澜酉聛硪l(fā)生什么，以及自己能不能活著離開這家黑店……
這個故事很長，錢冰洋夢了一整夜。故事中還有故事，故事中的故事中還有故事，一個套一個，講起來很費(fèi)力，我想打住了，而且再講下去就會泄露機(jī)密。
因?yàn)槲抑饕雽懙氖清X冰洋，寫他死前的一段真實(shí)的經(jīng)歷。后來錢冰洋走進(jìn)了他夢中的情境中，經(jīng)歷了前所未有的真實(shí)恐怖。
錢冰洋囑托聽了他這個夢的幾個朋友，不要對別人講這個夢，因?yàn)樗眠@個素材寫一本最恐怖的暢銷書。
我在幻想著，幻想在破滅著，幻想總把破滅寬恕，破滅卻從不把幻想放過。
錢冰洋一段時間內(nèi)沒有動筆，對他來說，寫這本書是個大工程。
一天，他到鄉(xiāng)下去采風(fēng)。他平時經(jīng)常去鄉(xiāng)下，因?yàn)樗鸭恍┟耖g的恐怖故事，據(jù)他的經(jīng)驗(yàn)，越是偏遠(yuǎn)的沒有外界人涉足的地方越有好故事，他記得有一個人說，最好的民間藝術(shù)至少在鄉(xiāng)級文化站以下。這話太對了。
這次他去的那個村莊叫清水村，離城里有一百多里路。他是騎摩托車去的。
第二天中午過后，他騎摩托車返回城里。走著走著，他的摩托車熄火了，他下來修理，是火花塞出了問題，沒有備用的，這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錢冰洋的車技很棒，但是再棒也不可能把一堆廢鐵騎著跑起來。他抬頭看看，一片荒草甸子，附近沒有一戶人家。
回家的路一下變得漫漫無盡頭。
那個地方很偏僻，沙土公路上沒有過往的車輛。他只能粗略地判斷地地界可能歸b縣管轄，b縣是全國有名的貧困縣。
太陽已經(jīng)西沉，整個人間帶著倦色。一只烏鴉低低地飛過，它差點(diǎn)撞到錢冰洋的肩頭上，叫了一聲，像童話里的不祥之物。
錢冰洋只好推著摩托車朝前走。
走著走著，天黑了，他有點(diǎn)害怕。路兩旁長著丑巴巴的榆做，歪歪扭扭，戧毛戧刺，它們神秘地看著從面前走過的這個人，那種靜默讓人心里沒底。他的腳走在沙土路上，“嚓，嚓，嚓，嚓……”
從這時候起，寫恐怖故事的錢冰洋開始體驗(yàn)恐怖生活。他越走越怕，摩托車越來越重。他總感到摩托車后座上坐著一個人，而且他模模糊糊地覺得他就是那個嘴很小的人。錢冰洋不停地回頭看，摩托車的后座上什么也沒有。但是這騙不了他。他加快腳步。他走得越快就越覺得那個人真切。他的臉都嚇青了。最后他快崩潰了，把那輛壞摩托車扔在了路邊的草叢里，一個人奔跑。
這時候他又感到身后有人跟著他，就是那個嘴很小的人。他不敢回頭了，一路狂奔而去。
快半夜的時候，他看見了前方有微弱的燈光，那是一座房子，就像我們常見的那種路邊店，住宿吃飯停車。錢冰洋立即跑過去。
拐個彎，他發(fā)現(xiàn)那座房子并不在路邊，離沙土公路有半里遠(yuǎn)。錢冰洋下了公路，順一條土路跑向它。
我提示一下，以上以下我的講述都不是錢冰洋的夢境，而是實(shí)況。
那是一座灰色尖頂?shù)男牵芾吓f，有高高的墻，錢冰洋覺得它更像一座廢棄的鄉(xiāng)村教堂。當(dāng)他跑近它之后才肯定那真的是一個旅館。它的大門上掛著木牌子，用紅油漆寫著：旅館。
錢冰洋推開漆色斑駁的門，踉踉蹌蹌地走進(jìn)去。進(jìn)了門，觸目是窄仄的樓梯，有一個牌子：登記室在地下。
地下？
我們的恐怖故事作家有點(diǎn)害怕，因?yàn)榈叵虏]有光亮。他倚在墻上一邊歇息一邊下決心。最后他順著樓梯走下去了。樓梯很短，就是說，地下室很低矮，剛剛能站直身，錢冰洋當(dāng)時覺得它更像墓穴。
一個很小的窗子，令人很壓抑。他朝里看看，看到一個女人在低頭打毛衣。她的額頭很寬大。快半夜了，這里又這么偏僻，根本不會有什么顧客，可是她竟然還不睡。錢冰洋覺得她好像專門在等他。
“師傅，這附近能不能雇到卡車？我的摩托車壞在半路了，我想把它拉過來。”
“荒郊野外，深更半夜，哪能雇到卡車！”那個女人顯得極不耐煩。錢冰洋感到她的額頭幾乎占據(jù)了她臉部的一半。
“那我就住下來吧。”
對方把窗子打開一條縫，扔出一個登記本，繼續(xù)織毛衣。
登記本上的內(nèi)容有點(diǎn)奇怪：姓名，性別，年齡，婚否，血型，病史，嗜好，從哪里來，到哪里去。
錢冰洋尷尬地說：“我不知道我的血型……”
那女人頭也不抬地說：“知道什么填什么。”
錢冰洋填寫完畢，交了錢，問了一句：“你們不要身份證？”
那個女人理都不理，扔出一個鑰匙：“200房。”
錢冰洋驚詫地問：“怎么有200房？”
那女人一邊打毛衣一邊說：“你怎么這么多廢話！”
他停了停又試探地問：“你們給寄存現(xiàn)金嗎？”
那女人說：“今晚沒有旅客，只有你一個人，沒有人偷你。”
他想了想，不知再說什么，就拿了鑰匙，離開地下室，上樓了。
走到一樓，他有些猶豫，想離開這個怪怪的鬼地方，這時才發(fā)現(xiàn)外面隱隱有雷聲，只好作罷。他想，能有什么事呢！
他上了二樓，果然有200房。他打開門進(jìn)去，發(fā)現(xiàn)這個房間的燈很黯，只有一張床，一個寫字臺，一把椅子。連個電視都沒有。靠門的那面墻上有個高高的拉門，那肯定是個衣柜了。
他反鎖了門，換了拖鞋，躺在床上。
天很快黑了，伸手不見五指。雷聲忽遠(yuǎn)忽近。
錢冰洋忽然想起那個女人的話：“今晚沒有旅客，只有你一個人……”
他有點(diǎn)害怕，又有點(diǎn)不理解——既然沒有人，為什么偏偏讓自己住二樓呢？一樓空著，三樓也空著。
男作家馬上感到這是一個極為不利的樓層。
他想下去換一個一樓或者三樓的房間，但他一想要走過那黑暗的走廊和樓梯，要走進(jìn)那個墓穴一樣的地下室，要見那個怪兮兮的女人，又放棄了這個想法。
他只想混到天明，趕快離開。
已經(jīng)有雨點(diǎn)落在窗子上，聲音很大。這一夜，錢冰洋將和那個大額頭女人一起在這座荒店里度過……
錢冰洋睡不著，把本子拿出來，坐在寫字臺前整理他的鄉(xiāng)下見聞。寫了幾行字，他實(shí)在沒有心情再寫下去，就收了筆。
他感到這個空落的房間四處都潛藏著眼睛。他偶爾看了那寫字臺的抽屜一眼，心猛地抖了一下。他想起了自己曾經(jīng)做過的那個夢。
那個抽屜關(guān)得嚴(yán)嚴(yán)的。
墻上掛著一只鐘，慢騰騰地走著，不快不慢，精確，冷靜。
錢冰洋背靠屋角坐在床上，就像在家敲字時的那個姿勢。他的眼睛盯著那個抽屜，一眨不眨。他的耳朵里只有一個聲音，那是鐘的聲音，“滴答、滴答、滴答”。
離半夜12點(diǎn)還有一段時間。可是錢冰洋實(shí)在受不了煎熬，他下了床，一步步走向那個抽屜。
他多希望打開之后看見里邊放的是一本花花綠綠的最新版的雜志啊，最好就是他的朋友周德東主編的雜志，那樣他會放松很多。
可是，他看見的卻是一本書，一本發(fā)黃的書！
他十分驚恐，迅速把抽屜關(guān)上了。
可是，關(guān)上抽屜之后，他更加害怕。又一次把抽屜打開，哆哆嗦嗦地把那本書捧出來：那是一本已經(jīng)很舊的書，不知被多少人翻閱過了，書頁已經(jīng)卷邊。
他想，也許自己太多疑了，也許這是店主對沒有電視的一個補(bǔ)償吧。
他一看書名，打了個冷戰(zhàn)：《荒店》。
他翻了翻，發(fā)現(xiàn)這是一本沒有作者名字、沒有出版單位、沒有書號的書。第一頁寫著：有一個人，他走進(jìn)了一個荒野里的荒店。這個旅館有三層，很古老，四周沒有一戶人家。他住進(jìn)了200房……
雨嘩嘩地下起來，黑暗的世界被淹沒在水聲里。錢冰洋感到自己實(shí)實(shí)在在地鉆進(jìn)了自己做過的那個古怪的夢里，或者說那個夢像黑夜一樣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地把他給罩住了。他只有一條路，讀下去，看看自己的命運(yùn)到底是什么樣的結(jié)局。
那書接下來寫道：他十分無聊，閑閑地打開抽屜，看見了這本書，于是他忐忑不安地讀起來。
寫的果然是自己！他身不由己地走進(jìn)了書中。這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他倍感無助。
書上又寫道：時間一點(diǎn)點(diǎn)地過去了，午夜來臨，十分寂靜。突然，樓梯里傳來一個人的腳步聲！腳步聲很慢，走一走，停一停，走一走，停一停，不知是從樓上傳來的，還是從樓下傳來的……
錢冰洋猛地把書合上，不敢再看下去。他看了看腕上的手表，還差一刻鐘就是午夜12點(diǎn)了！
他像等死一樣等待那一刻的到來。
他的大腦一片空白。他被極端的恐怖煎熬著過了很久很久，沒有聽見什么腳步聲。他鎮(zhèn)定了一下心神，心想，書就是書，是自己太多疑了。也許是店主在開玩笑……
他又看了看手表，還不到12點(diǎn)。原來是時間過得太慢了。
當(dāng)手表指針指向12點(diǎn)的時候，樓梯里真的傳來腳步聲！很慢，走一走，停一停。
錢冰洋的頭發(fā)都堅(jiān)起來了。
他呆呆地聽著那腳步聲，無法判定它是從樓上走下來還是從樓下走上來。那個聲間慢慢向他的房間走過來，又漸漸地遠(yuǎn)了，過了一會兒，又慢慢地走回來……
錢冰洋不知是驚恐還是憤怒，他想大喊一聲，可是終于沒有喊出來。
他拿起書，輕輕回到床上，緊緊抓住被角，抖成一團(tuán)。
這個腳步聲會有什么結(jié)果？
他像窺視審判書一樣又翻開那本書。
書上是這樣寫的：大約半個小時后，奇怪的腳步聲消失了。可是這時候，樓梯里傳來唱戲和二胡的聲音……
果然響起唱戲和二胡的聲音。這個雨夜，誰在唱？
錢冰洋已經(jīng)嚇得臉如死灰。他想跳下樓逃離，可是來到窗前，卻聽見那唱戲的聲音就在樓下。就是那個最傳統(tǒng)的調(diào)。
正是昆曲的牡丹亭，可是在現(xiàn)在環(huán)境下，那唱戲的聲音卻讓人感覺陣陣陰冷——夢回鶯轉(zhuǎn)，亂煞年光遍，人一立小庭深院。注盡沉煙，拋殘繡線，恁今春關(guān)情似去年？裊晴絲吹來閑庭院，搖漾春如線。停半晌整花鈿，沒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我步香閨怎便把全身現(xiàn)……
他退到床上，那聲音又從門外傳進(jìn)來。
他咬著牙翻開那本書，書上接著寫道：唱戲的聲音也漸漸地停止了。這時候，這個旅客已經(jīng)快被嚇瘋了。他預(yù)感到自己離死不遠(yuǎn)了。他發(fā)瘋似地踹開洗手間，沒有什么；他又發(fā)瘋地拉開靠門的那個衣柜門，里面特別黑，他看見一個人高高地立在里面，正是那個登記室的女人！她臉色蒼白，滿臉血漬，直直地倒下來，用手抓這個旅客……
錢冰洋沒有發(fā)瘋。他輕輕地打開洗手間的門，里面空空如也；他轉(zhuǎn)過身來，面對那個緊閉的衣柜門卻不敢伸手了。
他搬來椅子——這是這個房間里惟一的可以做武器的東西，站在衣柜前，可還是不敢打開那扇門。
他回到床上，縮在一角，死死地盯住那個衣柜的門。那是一扇即將要他命的門。
他惟一的精這里支柱是這個房間里還有燈。他一直沒敢關(guān)燈。如果沒有燈，他可能就崩潰了。
這時，燈突然滅了。
窗外的雨聲一下大起來。
錢冰洋猛地蒙上被子，又迅速把腦袋伸出來，睜大一雙眼睛，盯著黑暗中的那扇衣柜的門。
他回想好朋友李秋楠的話：這世界上沒什么恐怖的事情，唯一能使自己恐懼的，只有自己的內(nèi)心，若是無我則無相，無相則遠(yuǎn)離顛倒恐懼。
錢冰洋依靠回憶我的話壯他的膽子。
可是，他到底還是對此失去了信任。因?yàn)檫^了很久之后，那扇衣柜里又傳出敲擊的聲音，很輕很輕。隔一會兒敲一下。
錢冰洋哆嗦著。
那衣柜里的敲擊聲越來越響！
終于，里面?zhèn)鞒鲆粋�女人的聲音！
她的聲調(diào)很低，語速很慢：“我……好……冷……啊……”
錢冰洋抖得像篩糠，要崩潰了。
過了一會兒，那個聲音又響起來：“我……好……冷……啊……”
錢冰洋這時候已經(jīng)癱軟，想動都動不了。
那個聲音越來越低：“我……好……冷……啊……”
接下來突然死寂無聲。
離天亮還有十萬八千里，而時間這時候停了。那個聲音并沒有到此為止，它一步步得寸進(jìn)尺——又過了一會兒，衣柜的門“吱吱呀呀”地被拉開，開的很慢，拉一下停一下。
錢冰洋眼看一個人影慢慢地走出來。
一道閃電，錢冰洋看見她正是登記室的那個額頭在臉部占據(jù)了一半的女人！她穿一件艷藍(lán)色的長袍，面無表情。
她站在錢冰洋的床前，顫顫地說：“你……的……姓……名……你……的……年……齡……你……的……血……型……”那聲音飄飄忽忽，毫無質(zhì)感。
錢冰洋慘叫一聲，當(dāng)場嚇?biāo)馈?br />
這個女人慢慢脫掉長袍，低下頭好象是自言自語地說：“死了……”
過一會兒，昏昏黃黃的燈亮了，接著門“吱呀”一聲開了，竟然又進(jìn)來一個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女人，她的額頭也占據(jù)了半個臉。她的手里好像提著錄音機(jī)之類的稀奇古怪的物什。
她們借著黯淡的燈光翻來覆去地翻弄錢冰洋的包，好像在尋找他的亡魂。燈光照著她們的臉，很蒼白很恐怖。錢冰洋瘦小的尸體直挺挺地躺在床上。這兩個女人好像是在表演古怪的啞劇，而錢冰洋的尸體就是她們的道具。
可憐那錢冰洋的包里只有幾張夠買一張長途汔車票的小票子。兩個大額頭的女人把錢冰洋抬起來，通過黑暗的樓梯下到地下室，把他扔進(jìn)了一個深不可測的洞里。然后一個在筆記本上寫道：第3個。姓名：錢冰洋。性別：男。年齡：29歲。血型：（空）。婚否：無。嗜好：看書。從哪里來：陰曹。到哪里去：陰曹。
做完這一切，已經(jīng)是凌晨兩點(diǎn)鐘，其中一個大額頭女人不知消失在哪里了，另一個大額頭女人又端端正正地坐在登記室里。
這兩個孿生姐妹的犯罪靈感來自于她們的表弟，她們的表弟就是聽了錢冰洋夢的幾個朋友之一。?手機(jī)用戶請瀏覽閱讀，更優(yōu)質(zhì)的閱讀體驗(y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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