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中。
顧蓮慢慢削著蘋果。
躺在床上的人瞇著眼睛,看著她手中的蘋果汁水四濺新鮮可口的樣子,久久沒有話。
顧蓮將皮扔到了垃圾桶中,抱著蘋果啃了一大口。
“我以為這是給我的。”那人微微蹙眉,語氣陰柔而平靜,似棲息在陰涼潮濕的地下的毒蛇。
“聽你異能使用過度,被發(fā)現(xiàn)的時候一個人倒在地上,過了半個時才有人想起你?”顧蓮咔嚓咔嚓咬著蘋果,沒理會他的質(zhì)問。
毒蛇微怒,轉(zhuǎn)而桀桀怪笑:“看來你想當(dāng)在意他的死呢。該你心軟好?還是你愚蠢的好?我真沒想到你會這么傻……”毒舌一如既往地發(fā)揮著功效,然而聲音卻漸漸低了下去,他沉默了一會兒,輕聲嘟囔,“如果你不是這么傻,他也不會死。”
顧蓮微微一震,捏著蘋果的手指摳進果肉里,噴出新鮮的汁水。她低著頭,一根根用手帕將手指擦干凈,然后才抬頭,紅著眼睛啞聲道:“是因為我。”
不是疑問句,而鐘達也懶得理她。
顧蓮喉嚨作痛,食堂里曾以為是顧亦笙的玩鬧的一幕幕在眼前閃現(xiàn)。
——然而顧亦笙卻似是玩上癮了,樂滋滋地自言自語:“讓我想想啊……”在顧蓮背對著他,扶著墻往外走的時候,他忽然啊的一聲,眼睛一亮,高高興興地道,“要不這樣吧……你不是要在宿家千金的生日宴會上搗亂嗎?如果我比顏玉真那家伙有用,是不是就能證明了?”
——“……證明什么?”顧蓮覺得很頭疼……她真的跟不上變態(tài)的思維啊喂。
——“證明我也是需要被人需要的啊。”顧亦笙一臉嚴肅地道,然后一秒變臉,喜笑顏開地對著空氣喊道,“喂喂,你聽到了啊,接著我的誓言沒有?如果我在生日宴上不聽顧蓮的話,我就灰飛……”被顧蓮驀然回頭狠狠一瞪所震懾住,顧亦笙訥訥了一下,輕咳著糾正道,“不對不對……我就消失不見。”
“究竟是為了什③≤③≤③≤③≤,☆.c□o……”顧蓮低低問道。
她實在是不明白。
她究竟做錯了什么,會讓他選擇用這種極端的方法消失。
——甚至連給她挽留、補救的機會也沒有留下。
……
削瘦而略帶女氣的男人回過頭來,笑靨展開,眼神溫柔如水,略帶迷離——那是屬于顧亦笙的笑容。
他輕輕道:“我不要。”
……
“太決絕了啊,那個混蛋……”她嘴唇微微顫抖。
至少……讓她對他溫柔一的話也好啊……一句就夠,一句就夠。
這幾天,她一遍遍回想她和顧亦笙的一切,那天發(fā)生的事情更是被她強迫式的回想了無數(shù)遍。每當(dāng)疲憊的想立刻就睡死過去的時候,她就給自己打興奮劑,無法允許自己就那么睡著。
她向魏宣要,他不給。于是她就向顏玉真要。
他什么也沒,只是將藥品交給了她,沉默地看著她,許是因為越發(fā)削瘦的原因,眼神比她見過的任何一次都要凌厲,里面有了以前沒見過的深沉幽暗。
直到顧亦笙消失,她才懂得,現(xiàn)在的他才是真正的他。
一個最完整的他,一個缺失了的他。
鐘達哂笑一聲,手指輕輕敲著膝蓋,沉吟好一會兒,才淡淡道:“顏玉真那蠢貨,一直以為是我逼出了顧亦笙。”
顧蓮猛然抬起頭來,鐘達卻閉上了眼睛。
***
那是個沒多大意思的故事。
在他們被稱為”遠征三怪“之前,鐘達已經(jīng)關(guān)注了開膛手玉真以及柳千變,然而當(dāng)最先向柳千變下手時,才驚覺原來這兩個人,寄居在同一副身體里。
固執(zhí)孤僻從不理會旁人的顏玉真。
千變?nèi)f化每次都能迅速贏得他人好感的顧亦笙。
顏玉真在無意識之中,將他渴望溫暖的一面、害怕寂寞的一面、屈服現(xiàn)實的一面、極端孤獨的一面,統(tǒng)統(tǒng)糅雜在了一起,變成了那個任性的顧亦笙。
而直到鐘達控制了顧亦笙,才讓顏玉真意識到他的身體里有另外一個靈魂。
可他固執(zhí)地認為這是鐘達逼迫、異能拉扯下產(chǎn)生出來的異物,即使意識到了顧亦笙的存在,依然極度厭惡已經(jīng)排斥他。
于是顧亦笙在這樣的變故之中,失去了唯一的落腳。
顧亦笙、顧醫(yī)生,這個名字,不過是他在對著顏醫(yī)生無聲地發(fā)出求救的呼喊。
千變?nèi)f化柳千變,有誰知道這里面究竟躺著怎樣害怕黑暗害怕孤單的靈魂呢?
明明是那樣的善于討好抑或控制別人,然而顧亦笙總是抓不住自己的存在,他是飄在空中的靈魂碎片,他是誰?從哪里來?將往哪里去?有誰知道他?有誰來發(fā)現(xiàn)他?顧亦笙的靈魂總是在無意之中對著空曠的地方絕望地吶喊,然而卻沒有人聽到。
——他叫喊于吵嚷人群中,而人群并無反應(yīng),既非贊同,也無反對,如置身毫無邊際的荒原,無可措手的了,這是怎樣的悲哀呵,而這樣的悲哀又是怎樣的寂寞。
——這寂寞又一天一天的長大起來,如毒蛇纏住了他的靈魂。
于是,當(dāng)那個少女毫不費力地將他從蕓蕓眾生、渺渺人群之中撿起來,對他毫不客氣地冷嘲熱諷、據(jù)理力爭的時候,她不知道他的血液是怎樣的沸騰。
他不是千變?nèi)f化卻無人知曉真面目的柳千變,忙碌奔波于在相同的舞臺扮演不同的角色;他不是顏玉真背后的面孔和附庸,永不能見光的一團陰影;他有真正的名字,他有自己的思想,他是這樣一個可以被人辨別的存在。
啊,多好,有那樣一個人,知道我的存在,顧亦笙是那樣的歡欣鼓舞。
接下來的幾天,顧亦笙控制不住地接近她,給她找麻煩,喜滋滋地看她發(fā)愁,也曾出手替她攔下了不少禍?zhǔn)拢驗樗幌肟此А?br />
可逐漸的,這種喜悅被另一種無力逐漸蠶食。
她總是護著顏玉真,向著顏玉真,她看他的眼神戒備警惕得讓人心里發(fā)冷。
她的眼神充滿了勃勃生機,她只知道向前看,讓他欣喜若狂的片段只不過是她偶爾的回首、偶然的眷顧。
她在不斷的籌謀、前進,他能夠看到她以后強大成熟的樣子,然而他卻早已成型,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就不再有變化的可能性。
太痛苦了。
眼睜睜地看著唯一能夠認出他的“特別”越走越遠,看著別人、看著未來、看著遠方,忙碌到忘記了回頭,他只不過是屬于她遙遠的年輕時候的一個的回憶,甚至有一天,她會把他這個人都忘記,而他卻連阻止的權(quán)利都沒有……
生活在剛看到光明的剎那墜入了無盡的黑暗之中。
與其往后的一生都活在惶恐不安、抑或追逐他人的折磨之中,不如用他的存在來做一場賭博。他想要證明自己的存在,他永遠不知道饜足的不安在渴望著確認他有多重要。
所以,有了那場局。
他只是想聽聽她親口承認,看看她為他陷入抉擇,當(dāng)她那雙充滿著恐懼、悔恨、猶豫的明眸再次出現(xiàn)在他面前的剎那,他確切地感受到了心臟的跳動。
他不愿意一輩子都拖拖拉拉,糾結(jié)于什么存在不存在這種一都不像他的問題。
不如綻放于一瞬,像夏花燦爛,若驚鴻般短暫,只為灼燒住這一刻。
死于那樣的誓言之中,對于顧亦笙來,如同陷入甜蜜的夢境,那是無上的幸福。
她為了他這樣混蛋又任性的人而抉擇、猶豫、掙扎,然后站在了她面前。
夠了、夠了,沒有比這更幸福的了,就讓時間凝固在這最幸福的時刻吧,別讓時光侵蝕,別讓世事腐蝕,只這一刻,別讓任何人染指……
誓言發(fā)作、靈魂湮滅的一瞬間,他想,他留給她的最后一刻,應(yīng)是美的吧。
***
我為你來看我不顧一切,
我將熄滅永不再回來。
我在這里啊……
我在這里吧……
這是一個不能停留太久的世界,
讓我停在你的懷抱中,
就這樣,靈魂停止了悲歌。
***
鐘達并沒有多。他從來不是什么好人,提供這一句話,已經(jīng)仁至義盡了。
就當(dāng)是為了那個蠢貨道別吧,他是那么怕寂寞的笨蛋,肯定希望最后還有個人,為了他不停地輾轉(zhuǎn)反側(cè)。
他本來就是個看到越親近的人煩惱越高興的變態(tài)。
沒什么好傷感的,但那家伙竟然在應(yīng)該百分百服從于他的命令的情況下,依然任性地找了唯一的一條路逃走,這一真的很讓人惱火啊……
鐘達似乎是睡著了,屋內(nèi)能聽到他悠長平穩(wěn)的呼吸聲。
顧蓮看著遠處,怔怔出神。
如果他的愿望是讓她陷入猜疑、困惑與悔恨之中,讓她在這個牢籠里忘不了他,那么他確實贏了。
真是個混蛋。
淚水無聲滑落臉龐,她泣不成聲,然而她卻不知道她究竟在為了什么而哭泣,只是忽然覺得很悲傷很悲傷。(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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