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
這是顧蓮從一幫將自己等人不由分說地捆綁起來的家伙們口中聽說車隊暫代指揮者叫白恒遠以后的第一個反應。
也實在不能怪她懵住,盡管她在自己的小團體內拿白恒遠他們畫過無數個大餅,但在她心目當中,無論是遠征基地、鴻雁基地還是白恒遠魏宣這一幫人,都將是遙遠的只有在夢中才可能遇到的了。
她為此慶幸過也失落過,若說沒有絲毫的悵惘那也是騙人的,但真把她再次提溜到本以為再也不見的人面前,她還是只能僵硬著臉,如同喉嚨里卡了跟超長的魚骨一般目瞪口呆地發出一個音:“……啥?”
絕境重生,死而復生。顧蓮自己都覺得她的運氣好的不要不要的,但始終沒有解開的鐵鏈和時刻不曾放松的警戒,似乎在預示著他們的重逢不會那么美好。
處境好像不太妙,顧蓮心里想著,卻沒有覺得恐慌。
即使沒見到他們,即使依然被鎖住,顧蓮依然相信自己已經安全了。之前對食物的擔憂與和同伴的勾心斗角,全都在有他們在的車隊的迎接下,灰飛煙滅。
顧蓮驚訝的發現,她比自己想象中還要依賴他們、信賴他們。
顧蓮輕輕閉上眼睛,頭仰靠在冰涼的鐵皮上,仿佛不敢看那鐵皮映照出的狼狽的自己。
她的心情五味陳雜。想見,不想見。想見,不敢見。在他們不在的時間里,她已經改變了這么多這么多,多到她自己都故意忽略,不敢直視。誰能說現在的顧蓮,還是原來的那個懵懂的顧蓮?如果再見面,卻遇上了失望的眼神,那顧蓮寧可縮在角落里,再也不見面。
若他們否定了自己,那么她至今為止一直壓在心底的原來的顧蓮,將會成為從內往外豁開她的血肉的利器。只是想象一下都覺得疼,什么勇氣都被那無邊的恐懼所吞沒。
想見。
不想見。
期望。
不敢見。
矛盾。
……腦中忽然閃過白恒遠明亮的眼神,和隱帶寵溺的笑容。無奈的眼神,溫暖的胸懷。喜怒不定的情緒,以及看到她時無法錯認的喜悅……她的心跳仿佛都要被他永不熄滅的熱烈所帶動,加快、鼓噪、熾熱……
顧蓮倏地睜開眼,吸了口氣,然后——腦袋重重地往后磕去,只聽砰地一聲巨響!惹得監視他們的人直接拿著槍跳了起來:“你!在干什么呢你!”
“抱歉……”顧蓮小小地搖了下頭,疼的冒出眼淚花兒來。
怎么糾結了這么多。
還是想見啊。
笨蛋顧蓮。
***
車隊擺脫后方的風雪用了將近兩天半的時間。當通訊頻道里傳來宣布安全了的聲音的時候,所有人都歡呼起來,終于能夠松一口氣的安心感洋溢在車間。
“想什么呢。”
身邊突然響起了一道聲音,顧蓮頭也不抬地說道:“頭發。”
“啊?”
維森愣了愣。
顧蓮突然轉頭,扯著頭發絲問他:“頭發是不是很亂?好多日子沒有洗了……”
數日過去了,車隊對他們的控制減弱了不少,允許摘下手銬、允許自由活動,還把兩輛車的人搞到了一起,不過顧蓮一行人都比較乖覺,少說少動,彼此相安無事。
維森忍了忍,沒忍住吐槽:“所以呢?”
顧蓮不高興地瞪了他一眼,又發起了呆。
“喂。”維森用肩膀撞了她一下,“你在角斗場要上場的時候都沒有關注過頭發,怎么突然又在意起來了?”
結果顧蓮很嫌棄地看看他:“你很八婆唉你知不知道?”
維森整張臉都皺了起來:“你這個人真不友好。”
跟頭健壯的西伯利亞大棕熊一般的他露出這樣的表情可真難得。顧蓮沒精打采地轉著頭發,垂著眼,漫不經心地道:“別裝相啦,你不適合玩這一套,我現在心情不太好,有什么想問的還是趕緊問了比較好哦。”
他僵了僵,側頭偷覷她,只見她明顯清瘦下來的蒼白側臉上淡唇微勾,與她垂下來的眼睫、淡漠的神情共同構成了一個奇妙的表情,如同浮冰,清清冷冷淡淡,雖然在笑,卻讓人感覺不到熱度。
……也讓人感到一絲絲……畏懼。
“嗯?”久久不聽他說話,顧蓮微歪過頭,斜看著他,輕輕發出了一個疑問的音節。
維森陡然驚醒,干抹了一把臉,用力甩了甩頭,似要甩去殘存在心底的恐懼,有些挫敗地說道:“你……認識這車隊的人?”
顧蓮聞言笑了,轉頭看著他,眼睛彎起,面龐白潤,小小的臉放在交疊于膝蓋的雙手上,剎那間眼波竟流轉出涼涼的嫵媚:“就知道你要問這個。說吧,是誰讓你來問的?”
“……”維森訥訥無言。
怎么顧蓮就這么能死死地吃住他呢?
顧蓮抿唇一笑,眼神清亮,道:“你不用說我也知道,一定是白石,那家伙死精死精的,就知道忽悠你這種大傻子。”
“我……傻?”維森是真傻了,粗手指了指自己,指了指顧蓮,復而又指回了自己,嘴張張合合不知道該說啥。他這一生被人罵過弱罵過慫罵過沒用,全被他一個個用拳頭二話不說地懟了回去,然而這還真是頭一次被人說傻的——還是被這么年輕的小姑娘!這種無力的感覺真是讓他想生氣都生不起來……
“不是嗎?總是被白石耍的團團轉。拜托你行行好,就算合作,也要找個更靠譜的隊友好不好?”顧蓮輕輕笑,依然是心不在焉的樣子,說的話卻有些辛辣,“你瞧瞧你,角斗場的時候,哪一次他沒有占到便宜?上一次你們用藥物控制我的時候,若不是他的鼓動,你會想到要跟著他走下去?這次也是,他因為之前醬己的死而不敢見我,卻又心有不甘,于是派你來打探虛實。槍打出頭鳥,他很好地保護了他自己,你卻從來沒聰明過呢。”
“我……”
維森愣了愣,也就沒有看到看似漫不經心的顧蓮眼中一閃即逝的精光。她瞟了他一眼,見他神色變化中帶了一絲警覺和僵硬,便又垂下了眼,自嘲似的掀了掀嘴角:“奇了怪了,我跟你說這些做什么,無聊。”她抬頭的時候沖他笑了笑,帶著絲復雜的表情,“你們以后……自己小心。”
“什么意思?”維森一怔。
“和你們猜的一樣啊。”顧蓮淺淺一笑,漫不經心地道,“我就要走了,或許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了也不一定呢。”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啊的叫了一聲,偏頭對他道,“不過我之前跟你們許的諾還算數,如果有機會的話,你依然可以提出你的要求,我依然會兌現我的諾言。”
維森沉默半晌,想說話,話卻卡在他的喉嚨里,難以吐出。
最后,他沉沉點了頭,道:“好。”
***
范子凌正喝著茶,抬眼就見到了顧蓮做出來的名為“復雜”的表情,頓時嗆咳了起來,咳了一會兒拍掌哈哈大笑:“漂亮,干得漂亮。”
鄭一浩坐在一邊,透過大屏幕看著顧蓮唱作俱佳的表演,心情才真叫一個復雜。他還記得初遇時那個女孩子,正正直直,雖然有些小狡猾,但骨子里卻是寧折不彎的,外表柔弱舉止順從,內心里卻燃著一把火,對著他她能駁斥說辭,對著白恒遠能夠倔強反抗,面對雪狼的襲擊她能夠勇敢,于是就連她耍的小聰明都顯得可貴可愛起來。
從什么時候起,她變成了這樣一個姑娘。
能夠這樣從容自若地操縱人心。
——可即使是如此,鄭一浩心里仍有一部分是為她喜悅的,若將這種心情描述出來,大概類似于“我家有女初長成”的喜悅。
白恒遠抱著手臂,靠墻遙遙地看著她,表情很模糊,似乎在認真看著屏幕,但視線早已飄到了遠處。他沉默許久,直到顧蓮的戲份已經結束,重新抱著膝蓋,如同一尊冰冷的雕像,清清冷冷地看著前方,與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他才慢慢地開口:“……帶我去見她吧。”
范子凌和鄭一浩聞言不由對視了一眼。鄭一浩看起來有點擔憂,濃眉微蹙,而范子凌笑容收了收,斜倚著椅背,手指無意識地輕敲著桌面,目光平靜地看向白恒遠。可無論他們做出了什么表情,白恒遠都沒再看他們,只是望著屏幕中被放大的少女的臉頰,目光沿著她蒼白瘦弱的輪廓,一分一寸,緩慢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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