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亮,卻不見霧開日出。
云歸而巖穴暝,崔封倚靠在一處山瀑后的空間之中,一條游魚破水而出,細微的響動將崔封驚得一個激靈。
白晝已降臨,蒼穹之上卻覆滿了厚厚的云層。
崔封驚醒過來后,先是在自己腿上掐了一把,感覺到疼痛后,他安下心來。
今早夤夜時分,千足膏被吸收殆盡、風行符化為飛灰,崔封精疲力竭,雙腿仿佛都消失了一般,于是他尋覓這處地方,然后就昏迷了過去。
崔封試著站起身,發現自己雙腿除了有些發軟外,倒并無其他大礙。
天空中,一幅山雨欲來的水墨畫景色,崔封拿出一顆養水丸吞下,化解自己的疲憊。
幾十分后,崔封起身,昨晚,他數不清自己翻過了多少座山嶺,穿越了多少片森林,他現在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何處。
這時,一陣馬蹄聲從遠處傳來,崔封眉頭一皺,暗自思索起來:山林之中地形復雜,怎么會有人騎馬而行?
從瀑布后方的凹處走出,崔封循聲行去。
躍過一道道寬闊的溝壑,崔封踏著嶙峋怪石攀上山壁,又順著一個狹窄的樹木縫隙道路朝前走了數十米后,豁然開朗。
崔封眼前,出現了一條寬闊而平整的道路。
大道兩側,塵土飛揚,有馬匹疾速奔行而過,亦有虎豸、青莽等被馴服了的生靈,被人騎乘著。而大道中間,則專供遁甲獸奔行。
大道中間微微下凹,兩側則要略高一些。
崔封順著大道盡頭望去,極運目力,一座城池的輪廓出現在他視野之中。心旌一曳,崔封眸中精光連連閃動:“那里就是……磐硫城了么?”
這時,一名駕著馬車的車夫停在了崔封面前,笑著問道:“小哥,要去磐硫城嗎?坐我的馬車吧,保證物美價廉、童叟無欺。”
崔封一愣,警惕心頓起,他深知自己容貌已經傳出,眼下極易暴露身份,但那車夫只是個凡人,神情也沒有半點不自然,并未認出他來,這讓他放下戒備。
緊接著,崔封頓覺新奇不已,在座安城、釜垣城一帶,他還從未遇到過這種事。
“只要一顆下品靈石,我就把小哥從這里送到磐硫城,保證您嘞,舒舒服服、安安穩穩,讓您享受至尊至貴的奢華服侍。”
說著,這貌似憨厚的中年漢子,朝著崔封一陣擠眉弄眼,眼珠子不斷朝著身后的車廂瞟動。
崔封并未看見那車夫的神情,埋頭思索起其中的利弊來。
“小哥,走不走啊?”車夫笑吟吟地催促道。
崔封掏出一塊下品靈石來,扔給車夫:“走。”
車夫頓時眉開眼笑,連連點頭,連稱呼都改了:“多謝小爺,小爺車上請,車上請!我這匹白烈良駒,跑起來是虎虎生風,在坎坷不平處也是如履平地,車上請您嘞!”
“嘿嘿,我隨口一說,竟然真的掏了一塊靈石出來!也不知是哪個一星城鎮大家族來的冤大頭。”車夫竊喜。
崔封撩開薄紗簾子,馬車廂內寬敞,能容兩個人并排坐下。外面天空雖然暗沉,但車廂中卻反而比較明亮。
車廂之中,一個女子雙腿交疊,一只欺霜傲雪的玉臂撐在窗欞之上,將她的頭托起。女子腳上穿著一雙綾鞋,腿上則包裹著一層薄薄的白色蠶絲,綢緞材質的裙擺,搭在女子膝蓋上方數厘處。
崔封晃眼掃到一道人影,心中“咯噔”一下,他沒想到,車上竟然還有一人,他正欲下車,卻看清了女子的打扮,一時間血脈賁張,動作僵硬。
一愣神間,崔封便發現,那女子淡淡地瞟了她一眼后,便移開了視線,沒有在他臉上多停留一息,顯然是根本不認得他。
崔封心中一計較,覺得此時突然要下車,未免會惹人生疑,于是就坐在了女子身旁。
閻鴟陰陽怪氣起來:“你恐怕不是怕惹人生疑吧,嘿嘿嘿……”
接著,馬車開始前行,駛行的速度也逐漸加快,如那車夫所說的一般,崔封坐在車廂之中絲毫感覺不到顛簸,窗外的景色飛速向后退去。
少頃,天空中開始下起小雨來。地面變得泥濘,雨水擊打在車篷之上,發出珠落玉盤之聲。
崔封心安緒寧,在無名山林中連續數日的緊張、疲憊,都隨著雨水,一并被沖刷去了。
“也不知寧沖與莊瑤情況如何,身在何方……唉……”崔封臉上露出一絲悵色,“寧沖有太浩之體,自保應該無虞,莊瑤的話……”
想到這里,天空中忽然響起了一道驚雷之聲,崔封驀地感覺到自己的手臂被一只冰涼的手抓住。
崔封別過頭去,只見一旁坐著的女子,正用柔若無骨的手掌緊緊握住他的手腕。崔封心頭掠過一絲警惕,他最近遭逢了諸般險劫,對陌生人無比戒備。
崔封直直地看著那女子,也不說話。
那女子松開了崔封的手臂,有些不自然地寒聲道:“我被嚇了一跳,不是故意的,望閣下莫要誤會。”
即便語氣冰冷,也掩蓋不了女子聲音的婉轉動聽。
崔封微微點頭,說了聲“無妨”。他現在只想盡快抵達磐硫城,然后再往象羅礦山去,進入到那里之后,他才再不必擔心受到筑基期大修士的威脅。
而寧沖與莊瑤,他相信能與他們在象羅礦山中匯合。
至于楊輕煙,一個長老,應該不會遇到太大的危險。
一番自我安慰后,崔封從窗外望向前方,磐硫城,已是越來越近了。
……
磐硫城西北,一處偏僻之地。
一座氣勢恢弘的府邸坐落于此,可外墻、房檐等因年久失修,漆粉都剝落了許多,透著一股子破敗之意。
大門前的石階之上,生有青苔,幾只青蛙趴在潮濕處,望著天上的烏云,期待著沐浴一場大雨。
上方,一塊略有些腐朽的匾額,寫著三個頹敗的大字。
“善孤堂。”
大門后方,有著一片不大的院子,雜草叢生。三座屋宇坐落在東、西、北三個方位,這時,坐北朝南的那座屋宇中,門扇被“嘭”的一聲踹開。
一眾人魚貫而出,其中有幾人或扛或抱著幾名昏迷過去的小孩子。
“我得離開了。”走在最前方,一個頭上戴著斗笠、面前籠著黑紗的女子輕聲道。
一旁,一個面容俊逸而硬朗的男子,笑著出聲道:“莊姑娘,這次真是多謝你了。若不是你,我們這次的行動,也不可能這么順利。”
“哪里,還要多謝你們的救命之恩。”斗笠女子欠身道。
那男子笑著搖了搖頭,從懷中拿出了幾顆靈石,道:“莊姑娘,若不嫌棄,這些靈石就當是馬某答謝莊姑娘的酬勞吧。”
斗笠女子微微搖頭:“不必了,世上有這等喪心病狂的存在,我出一份力,也是必須得=的。”她說得斬釘截鐵,言語間充斥著煞氣,顯而易見,她心中極為憤怒。
那胡須拉茬的男子眉頭皺起,嘆道:“這世間,黑暗的事太多了,這‘善孤堂’有王朝的支持,才敢在暗地里干‘那種事’。”
“而且,這還只是磐硫城的‘善孤堂’,整個王朝中的‘善孤堂’,不知道有多少!若是每一間‘善孤堂’,都在干這種滅絕人性之事的話……”說到這里,他雙拳已是攥得不能再緊。
斗笠女子想起不久前,在這善孤堂中所見所聞,脊背之上再度覆上一層涼氣。
那男子繼續出聲道:“莊姑娘,你先行一步吧,我們也得避避風頭,將這幸存的幾個孩子安頓下來。”
斗笠女子頷首,一聲告辭后,兔起鶻落,消失在了院子之中。
“身法靈矯、手段狠辣,行事雷厲風行,還有那一手‘陣術’,想不到我們隨手救起的一人,竟如此不凡。”男子身后,走上前來一名魁偉漢子,感嘆道。
那透發著一股滄桑氣質的俊朗男子,從儲物袋中掏出了一只茄草煙,含在嘴中點燃,“此間事了,我們趕緊離開這里吧。”
“六爺……我們真的不去么?”
那男子面露苦笑,反問道:“去,去哪?元嬰期尊者都重傷歸來了,我們又能去找些什么?蚍蜉撼樹而已……”
“唉……連元嬰期修士都……崔小哥他……”
“走吧,如果不愿再被這種無力感束縛,就努力提高自己的修為吧。”
“是。”
……
“兩位,這里就是磐硫城了!”車夫吆喝了一聲,馬車緩緩止住,那匹白烈良駒打了個響鼻。
崔封當先從車廂中走出,一眼便看見了足有二三十米高的城垣,那車夫介紹道:“這里是磐硫城南城門,二位若有需要,我可為二位引路。”
崔封舉目望去,只見城墻邊緣,一片曠野盡頭,有著一大片連接著天地的云霧,開口問道:“那里就是象羅礦山了么?”
車夫嘿嘿一笑,道:“公子慧眼如炬,那里的確是象羅礦山了。那片云霧叫做‘銷骨云霧’,據說是連元嬰期修士都不敢觸碰之物。只有等到這云霧完全散開后,象羅礦山才算真正地開啟。”
這時,崔封身后響起一道聲音:“你也要去象羅礦山?”
崔封回頭,說話之人正是與他一起坐在車上的那名女子,“怎么?”。
那女子不再搭話,崔封撇嘴,覺得這女子脾性古怪至極,挑起了話頭后,卻又開始沉默起來。
車夫打圓場道:“公子哥,您別看著感覺那片云霧距離極近,實際上,離咱們磐硫城,可足足有八百里呢!”
崔封微微點頭,隨手拿了一顆補氣丹給那車夫,繼續問道:“有關那象羅礦山的,還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么?”
說完,崔封眉頭一皺,他感覺到有人正在以神識窺探自己。
緊接著,一道嗤笑之聲從他身后響起:“煉氣六層,也妄想去那種地方,我勸你,還是好生修士,等象羅礦山下一次開啟再說吧。”
“不勞費心。”崔封冷冷地看了那女子一眼。
那女子啐了一聲“不識好歹”后,向著遠處走去。
崔封正欲離去,忽地發現車夫座位旁,放著一個斗笠。崔封將斗笠拿起,道:“這個斗笠我要了。”
車夫面露難色:“小爺,這……我平時擋風遮陽,就仗著它,您這給我拿走了,我……”
崔封拿出一顆補氣丹,扔給對方:“一品丹藥,夠了吧?”
“小爺,您這說的是什么話呢!您拿走,您拿走!”
崔封將斗笠戴上,朝前走了一段距離,便開始繞著磐硫城護城河漫步,他并不愿進城,雖有斗笠遮擋,但他還是擔心自己露出馬腳,被城中“某些人”認出了他的真面目來。
崔封專挑偏僻無人的地方行走,經過一片荒林之時,遇到了一伙在這兒埋伏已久的強盜。
這伙強盜的頭子是一名修士,修為達到了煉氣七層,掌握有兩門靈術。不過,不足十息,這伙十余人的強盜,就都被擊倒在地,只剩那強盜頭子一人還在原地站著。
“想活下去嗎?”崔封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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