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div id="content"> 書房。 林如海整張臉都黑了。偏林硯好似一無所覺, 老在他眼前走來走去,生怕他看不到, 還總是整理下擺吊著的香囊,甚至直接沒大沒地坐上了他的書案,就為了讓他看得更清楚些。 他能看不到嗎?這么明顯,他又不是眼瞎! 何況, 黛玉剛開始繡的時候, 他瞧見還問了一句。得知是香囊還喜滋滋覺得是繡給自己的,畢竟女兒家第一個物件,不大多給父親嗎?況且那會兒林硯還在京里沒回來呢!誰能想到他這兔崽子! 結果, 他左等右等,等了一個多月, 東西落到了林硯手里。 “妹妹等她手藝好了,重新給我繡一個。還許我往后一年四季都給我一份。就用梅蘭竹菊四君子。” 惹, 這賤兮兮的模樣。林如海突然覺得自己手又癢了, 若不是廝來傳三皇子派了人來, 他恐怕就要起身找板子了。 來的是司徒嶺身邊的太監, 不是什么隱秘事,也不需避諱人。只一句話,又走了。 “林大人, 王爺讓奴才來通報一聲, 啟程之日定在了三后的晌午。” 林硯的好心情瞬間消散了個干凈。 司徒嶺要走了, 就代表他也要走了。 這一去, 父子兄妹不知何時才能相見。林硯哪還有閑情賣弄香囊? 林如海也是, 氣氛一時靜默下來。 過了好一會兒,林如海嘆道:“你此番上京,恐不會再回來。玻璃,望遠鏡,哪一樣不是能席卷全城風浪之物,你處在此中,其兇險可想而知。我……” 林如海頓住,連聲色都變了,竟有些不下去。片刻后才平靜下來,接著:“我本有許多顧慮,這陣子不論什么事,總想著給你聽,你知道的多一些,日后在京里也更能懂得如何處理。但見你在諸事上嗅覺敏銳,洞察分析樣樣不差,倒也十分欣慰。” 林硯聽得很不是滋味,跪下來,“父親,我錯了!” 如果不是他非得一頭扎進去,林如海又何必這么為他擔心? 林如海沉默良久,沒指責,也沒讓起來。 這情形叫林硯很是心慌,他硬著頭皮抬首去瞧林如海的面色,試探著扯了扯他的衣角,可憐兮兮地撒嬌:“爹,我腿疼了!” 這才跪了多久就嚷著疼了? 林如海冷哼一聲,卻也知他故意如此是為了緩和他的情緒,到底還是親自將他扶起來,一把抱在懷里,還沒等林硯回過神來,卻又松開了,摸著他的頭感嘆:“長高了!都快要趕上爹了!” “我就是長得再高再大也是爹的兒子,爹不也一樣打我罵我嗎?” 還惦記著打了他呢! 林如海哭笑不得,無奈搖頭,從身后的書架上取出一個盒子遞給他。 “這里頭是京里宅子的房契地契。林家傳信用的兩種火漆,紅漆封口為尋常使用,黑漆為隱秘重要之事使用。林家雖在京里經營不多,卻也有那么三四個眼線,這些年都是林槐在打理,老宅也是他守著。 往后你在京里,他自是事事都聽你的。你若有什么都可吩咐他,他若辦不來,你便去沈家。凡事多思多想,多與老師商談,不可莽撞。” 林硯難得的乖巧,一一應了。 林如海卻是笑了起來,看著林硯帶了幾分玩味,“就是沒事,也可以多往沈家去走走。老師有三子,如今在身邊的卻只有長子沈云舟。云舟師兄膝下有個女兒,單名一個沅字。今年十二歲。你在沈府瞧見,可多陪她玩玩。” 把人家一個女孩子的信息得這么詳細,又不是三四歲孩子,還陪她玩玩? 林硯張大了嘴巴,我的哪,男女大防不要了啊! 林如海輕笑出聲,“不是自詡頂頂聰明的人嗎?怎么遇上自己的終身大事就傻了?” 林硯大急,“爹,我不宜早娶這話都出去了。南安王府還沒敗呢!” 林如海瞪眼,“又不是讓你現在就娶!我們這樣的人家,誰不是先看著,便是定了到成親也還得有個一二年呢。你是正月里的生辰,翻過年就滿十四了。還想等到什么時候?什么不宜早娶,怕是你自己不想吧! 人家沈家還不想早嫁呢。沈家三代就這么一個姑娘,以老師和師兄的意思,是想多留兩年的。如此豈不正合了你的意?如今不過是叫你們兩個在長輩的看護下先接觸著,能不能成,到底還得看沈沅自己愿不愿意。” 在這個時代,有這等開明,能給自家姑娘與男人相處讓其自主選擇的家長實在少見。可是林硯卻沒心情點贊,因為他是被相親,還是單方面被考察的那個。 不公平,不公平,不公平! 林硯差點跳腳,“爹,你可是我親爹,你怎么只想著人家愿不愿意,就不想想我愿不愿意?” “你見都沒見,不去接觸,怎么知道自己不愿意?” 嗯,這話的好有道理,林硯竟然無法反駁。他低著頭郁悶地要死。 林如海冷哼,眼含警告,“不許給我耍花樣,更不許故意做出丑態來叫人家姑娘厭惡從此脫身。” 林硯皺眉不情不愿應了。 林如海面色稍緩,“不過是相處相處,你也別有壓力,端正態度用了心就好。倘或最后你當真不喜歡不愿意,自有我去同老師。” 林硯抬頭,“當真?” 父母命,媒妁言。他雖心里失落卻也沒想著挑戰這個時代的固有思想和權威,可若是有林如海的保證,能談一場自由戀愛,倒也不錯。 雙向選擇,這就公平多了! 林如海瞧他突然飛揚起來的神采,又氣又笑,“你若不愿意,我還能逼你不成?到時候娶回來,你對她不好,不僅我們家日日生事,我也更沒法和老師交待。再,我想你娶妻,自是希望你們舉案齊眉。” 林硯一喜,笑嘻嘻應了,連語氣都松快了不少。直看得林如海搖頭失笑。 ******** 三日后,林硯在親人不舍的目光中與司徒嶺一道登上了回京的船只。又十余日,便到了京城。時節剛入了十月,揚州尚且還好,京城卻下起了今冬的第一場雪。 碼頭旁搭了兩個棚子,一邊布施粥食饅頭,一邊發放粗布衣物。竟還有兩個女子帶著帷帽分粥。瞧上去似是主仆,衣著打扮是未出閣的姑娘模樣。林硯不免多看了兩眼。 倒不是這做法出格,若為善事,旁邊有家人仆從看著,帷帽遮面,在大周也并無不可的。但畢竟少數,林硯還是頭一回見,自是覺得新奇。 賈府來接的仆從倒是比上回還熱情諂媚兩分,見得如此,不待林硯開口便:“這是南安郡王家前兩日才設的。那姑娘正是霍縣主,因見這幾漸冷了,恐有些百姓家中貧寒受不得,才有了此舉。聽聞他們在嶺南時,也是常做的。” “這倒是奇了。” 司徒嶺走過來,剛巧聽到這話題,笑道:“如何奇了?” “大戶人家布施雖然常見,卻大多在城外或是貧民區,在有災情或是時氣惡劣的時候。如今不過第一場雪,雪勢也不大,若冷,這最冷的時候還沒來呢。此時布施早了點。這倒也并非不可。 只是京都是商船貿易聚集的港口,碼頭上人來人往,此地布施實在不便。且方才有人領著東西打身邊過,我瞧了一眼。粥食濃稠饅頭里面還夾了菜,便是衣物雖為粗布,卻很夠厚實,算是極好。唯有一點,無人統籌。” 林硯隨手一指,“那個,那個,還有那個,我都瞧見他們排了三次隊領了三回東西了。主人家竟沒發覺,也不管。再有那邊,還有那一堆,瞧他們身上的衣物也可知,都是這碼頭上做工的。 她們發的東西這樣好,多領幾回東西帶回家去,豈不比這一日的工錢要劃得來?如此遇上那等貪利的,誰還會來給我們做苦工。殿下難道沒發覺,今日為我們停船卸貨的速度慢了許多,碼頭上也更擠了嗎?” 碼頭上少了一半的勞力,還有其他地方前來領取物資的。哪能不擠,亂糟糟的,就差沒打起來了。 這可不像是在嶺南常做的。若是常做,這些因素怎會半點不曾考慮?看來又是沽名釣譽,想博好名聲的。 林硯搖頭失笑,“這善事做的,若多兩日,只怕就要鬧出治安問題了。” 司徒嶺皺起眉來,朝身邊隨侍招了招手,附耳吩咐。 林硯卻已轉過身去,無心再管。見行李卸得差不多了,明/慧師太與妙玉更是輕裝簡行,早與長公主府派來的人走了,便上前同司徒嶺了一聲,拉過韁繩縱身一躍上了馬。 ******** 粥棚后頭臨時搭建的休息間。 霍靈扯下帷帽往旁邊一丟,接過丫頭遞上的湯婆子坐在火盆旁,兩只眼睛都亮了起來,“他可看見了?” 丫頭輕笑,“看見了,不僅看見了,林公子還瞧了縣主好一會兒呢。” 霍靈眼珠兒一轉,心里喜滋滋地,總算她這兩日的功夫沒有白費。早前從賈家套了話,得聞林硯今日到京,她便準備著。若不然這寒地凍的,誰耐煩和這些下三濫的窮人呆一處。還有這簡陋的臨時屋,便是加了火盆,冷風也能灌進來。 她踢了踢一旁的帷帽,嫌棄地跺了跺腳,“既然見到了,那便回府吧!” 丫頭自是求之不得,不料此時外頭卻吵嚷起來,一個管事急匆匆闖進來稟報:“姑娘,京兆府衙門帶了人來,要收了咱們的善棚。” “京兆府尹?”霍靈冷笑,“你沒告訴他,這是我南安王府的善棚?” “了,可他們咱們不宜在碼頭設棚,會壞了碼頭的秩序,不得還引起騷亂。他們還,這是康郡王的意思。” 霍靈一愣,旁邊的丫頭已是急了,“主子,不如就算了吧。王爺王妃雖答應你設善棚,卻也了要注意著些。康郡王是陛下第三子,也是如今炙手可熱的幾位人物之一。咱們總不好對上。何況,姑娘在此處設棚本也只是為了……” 丫頭覷了那管事一眼,悄悄靠近霍靈耳語,“左右林公子也見到了,必然曉得縣主是樂善好施的好心人,對縣主有了印象。縣主的目的也達到了,這善棚還設不設又有什么打緊?” 霍靈心頭不忿,再次感嘆在這京中畏手畏腳,不如嶺南一方獨大來得自在,可心底也明白丫頭得都對,一甩袖,上車回府,不再管了。 這邊,林硯已經至了賈府。 因已不是第一次,這回倒是熟門熟路,卻不想,一進去便見仆從們亂糟糟的。 林硯一頭霧水,就算陣勢不如上回進府,可也不至于這樣子對待他吧?這沿路走過的丫頭廝都沒瞧他一眼。 林硯扭頭去看來接他的管事,卻也是搖頭,不明就里。 林硯無奈,在二門口抓了個人來問。 那丫頭好似才瞧見林硯,慌忙行了禮,言道:“二奶奶本是陪在老太太身邊一起等林大爺。也不知是不是坐得久了,猛一起身只覺得頭昏得厲害,竟是暈了過去。老太太急得什么似得,命人請了太醫來,正瞧著呢!” 緊接著,內里又傳來丫頭的喜報。 “二奶奶有喜了!” ******** 王熙鳳懷孕,幾家歡喜幾家愁。賈璉手舞足蹈,拉著林硯要請他吃酒。 這頭,王夫人卻是愁的頭發都白了兩根。 周瑞家的一下下給她揉著頭,“太太不必著急,這才剛懷,是男是女還不一定呢!” 確實不一定。可萬一是男丁呢? 賈璉有了沈家幫襯,還有了好差事,若再生下子嗣,過得幾年有了根基,待寶玉長大,別爵位,整個府里只怕都不剩什么能留給她的寶玉了。 可惜,元姐兒…… 哎,倘或元姐兒上位,寶玉有寵妃胞姐撐腰,還怕賈璉什么! 偏偏元姐兒出了宮,寶玉又還,便是出息,也得再有個十來年。到時只怕賈璉連兒子都培養出來了! 王夫人疏忽站了起來,舉止突然,周瑞家的嚇了一跳,提著心詢問:“太太?” “我記得庫房里還有些上好的金絲燕窩。你去取了來。鳳哥兒有了這樣的喜事,我這又是做嬸母又是做姑母的,總得去看看。” 這模樣倒不像是去看看。周瑞家的心知肚明,嘴上應了,不一會兒提了東西過來,二人往王熙鳳院里去。 院門口便看到安兒和平兒兩個丫頭在置氣。 安兒性子潑辣,叉著腰怒罵:“不就是仗著奶奶看重你嘛?這就做張做喬,擺起姨娘的譜來了。當奶奶現在有了喜不便伺候爺,想著自己能開臉了嗎? 我告訴你平兒,你便是做了姨娘,也別想指使我。我們是一起伺候奶奶長大的,你拿的一等大丫頭的分例,我也拿的一等大丫頭的分例,誰也沒高過誰。” 平兒被她一番話羞得恨不能找個地縫鉆進去,“你什么渾話,我何時有過這心思。奶奶嘴里沒味想吃點燕窩盅,我不過是叫你去廚房看看弄好了沒有,如何就是指使你呢!” “有沒有這心思,你自己心里清楚。” 王夫人瞧著這情形,走上前去,“這是在做什么?” 平兒和安兒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唬了一跳,回頭瞧見王夫人,更是嚇得三魂去了兩魂,撲通跪了下來,連聲音都開始哆嗦,“太……太太……” 王夫人凝眉,“吵嚷什么,你們奶奶還歇著呢,你們就這樣鬧,也不怕把她吵醒了!” 安兒身子一抖,眼淚便落了下來,“太太,奴婢該死。” 王夫人眼珠兒一轉,瞧了周瑞家的一眼。周瑞家的到底跟了王夫人許多年,這點察言觀色的本事還是有的,上前將安兒扶起來,叫去了一邊。 王夫人又讓隨后跟著的丫頭將提著的燕窩交給平兒,“就知道鳳哥兒喜歡這個,如今懷了身子更該好好補補,她既嘴里沒味,便讓廚房做著便是。若是吃完了,只管來尋我,我們家難道還能缺了這東西?” 平兒應了。王夫人倒也無心再呆,回了榮禧堂。 不到半個時辰,周瑞家的便回來了。 “奴婢問過了。安兒雖的好聽,可奴婢活了這么多年,耍心眼的丫頭沒少見,她那心思哪里瞞得過我。想來是二奶奶有了身子,眼下恐是打算替二爺選人。若二奶奶身邊的四個丫頭,平安富貴,打頭就是平兒,這位子也非她莫屬。安兒不甘心想上位呢!” 王夫人嗯了一聲,周瑞家的抬頭看了眼她的面色,起身為其倒了杯茶,這才接著道:“平安都為王家家生子,富貴乃是外頭買的。二奶奶在閨中便更為器重平安二女。 后來嫁入府里,平兒一家作為陪房跟了過來。二奶奶替太太協理管家的時候,被安置在后廚做了個采買。不同太太提攜的人爭,卻也可以跟著分一杯羹。后廚油水多,便是只分的一份,也不少了。 大約是平兒一家都在,二奶奶便偏了心,這幾個月來越發看重平兒。安兒便退了一步,這心里頭自是不好受,卻不能找二奶奶,只能拿平兒撒氣。” 王夫人閉著眼,卻也能瞧見眼珠動了動,“你覺得安兒可能用?” “安兒跟著二奶奶日久,雖不如平兒卻也是很有情分,得倚重的。平兒如今正得意,恐怕拉攏不來。安兒現在心思活躍,我們給點甜頭,未必不可行。” 王夫人點頭,只是有一樣,需得握著些她的命脈才行,否則怕到頭來就養了一條白眼狼,不定還反咬自己一口。 “安兒的家人呢?” “留在了王家。” “二房還是大房?做的什么差事?” “大老爺早沒了,大太太幾年前也跟著去了。二奶奶和仁大爺一直是二老爺帶著身邊養著,仁大爺去年才在二老爺的幫襯下成了家立了府,可腳跟還沒站穩呢。二奶奶出嫁的時候都是在二老爺府上,這丫頭們自然也是。” 這在王夫人的意料之中,王家的情形她再清楚不過。 “如此一來,倒是不好辦了。若是在大房,仁兒的性子我還能掌控幾分。要過來便是。可若在二哥府里。以往還好,我的打算他盡知道,也是支持的。自打鳳哥兒不知發了什么瘋,回去了兩趟,他便有些動搖。這次元姐兒打宮里出來,我回家,他態度更是不定了。” 王夫人大是為難,心頭對王熙鳳也更為光火。 賈元春打了簾子進來,正好聽到這一幕,笑:“這有什么打緊。安兒只怕比我們更想父母兄弟能一同過來府上。一來誰不想一家團聚,二來平兒正是一家人在,鳳哥兒更好掌控,才得了器重。 不如叫她去同鳳哥兒。她跟了鳳哥兒這么些年,鳳哥兒總不會不為她想半分。再有,鳳哥兒只怕也想自己手頭能多幾個得用的人。二舅舅既然如今正是動搖之時,那便是,他想穩著我們也想穩著鳳哥兒,又或者,他想再看看,我們這大房與二房誰對他最有利。 若是如此,鳳哥兒開口,他自不會過多阻攔。若再有太太從中幫襯,便更妥當了。只要安兒父母兄弟來了府上,怎么安排,不還是太太一句話的事。到底,鳳哥兒嫁進來才幾個月,而太太掌管榮國府卻已十幾年。” 王夫人心下大喜,摟過賈元春,“我的兒,正是你的這個理。還是你有法子,就按你的辦。” 賈元春抿嘴輕笑,眼睫微微顫動。 父親這些年再升不上去,大哥也沒了。寶玉還。她又…… 二房如今這等情形,絕不能叫大房得了勢。 做榮國府的正經大姐,怎么都比做榮國府的侄姐要來得有身份。去了榮國府,他們二房在這個滿是達官貴胄的京城,什么也不是。 所以,他們不能離了榮國府,甚至更要把榮國府攬入懷中。 否則,失了榮國府,二房如何立足? 想到此,賈元春自王夫人處出來,便去了榮慶堂。如今,寶玉還住在老太太的碧紗櫥里,得想個法子叫他搬出來才好。他已有六歲多,早該進學了,可如今卻仍只知與房里丫頭玩鬧,成什么樣子。 他若不成器,她同太太此番費心費力便都只能是徒勞。 ******** 醉仙樓。 幾杯酒灌下去,賈璉已有些微醺,話也多了起來。但來來去去也不過那么幾句,盡是歡喜之情。 即將為人父,還是頭一回,哪能不高興? 林硯卻當頭澆了一盆涼水。 “表哥還是心些的好。畢竟你高興,期待這個孩子出世,不代表別人也高興,也期待。” 賈璉打了個機靈,“你的意思是……不……不會吧?不至于……” 林硯輕笑,“表哥不必自己嚇自己,我也是隨口一。只是想著你如今得勢,他們失勢,正是著急上火的時候。倘或你無嗣,便是走得再高再遠,所得的一切也終是會歸了他們。可你若有了子嗣……” 林硯頓住,過了好一會兒才又道:“總之心駛得萬年船。我們謹慎些,若有萬一,也好防范。若沒有,便只當我們是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他沒有的是,其實他一點都不覺得這是以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上輩子,二房占盡優勢,賈璉還是除了巧姐便再無所出。王熙鳳好容易得的哥兒也流了。 當然這也許是王熙鳳自己爭強好勝所致。可誰知這其中還有沒有別人的手筆呢? 更何況如今賈府的形勢對二房極為不利,賈璉若是出息了,再有子嗣站住腳跟,二房還有什么把戲可耍? 對于林硯來,他是不覺得榮國慶這個爛攤子有什么好爭。可對于二房來,榮國府是志在必得。 賈璉面色發白,連手腳都冷了下來。 哐當一聲巨響,門被踹開。賈璉忽地一驚。 司徒岳直接闖進來,一把拽過林硯,“有酒有肉!合著九爺我為了你給的一個方案,忙里忙外,一兩個月不得消停,你在揚州瀟灑了好些時日也就罷了,回了京還如此悠閑,可真會享受!” “九爺,我……誒誒誒,九九九……” 聲音漸行漸遠,林硯就這么被提溜走了。 賈璉目瞪口呆,半晌沒能回過神來。 親,來個人告訴他,這風風火火來,風風火火走,到底鬧得哪一出啊! ******** 玻璃廠。 “學生叩見陛下!” 林硯揉著自己被擰的脖子眼神幽怨,“皇上,你若要見學生,派個公公來一聲就是,何必勞動九爺大駕。” 皇上鼻子一嗤,“回京也有兩日了吧?不來見朕,還同賈璉去吃酒,你是不是都忘了?” 林硯呵呵笑著,一臉討好,“哪能啊!這么大的事,學生怎能忘了,都記著呢。只是皇宮內院,哪里是學生能隨便進的。學生一直在等著皇上召見。這些日子,學生又琢磨到了些東西。” 皇上神色凝重起來,揮手示意。 林硯這才敢起身,從懷里掏出圖紙來,“皇上瞧,這里,這里,還有這,學生將之前的設計稍加改動,這樣一來可以進行調節,增大物鏡的焦距,減目鏡的焦距而達到最佳的放大率。還有這個……” 林硯侃侃而談,不過,顯然皇上并沒有怎么聽懂。這是當然,現代的物理學理論,哪里是三言兩語就能明白的。不過中心思想是明白的,那就是能看得更遠,物體呈現更大更清楚。 皇上笑起來,“你還隨身帶著?” “這是自然。學生也不知皇上什么時候召見,便只能日日帶著,早作準備。” 皇上點頭,很是滿意,朝司徒岳使了個眼色。司徒岳抱了個大箱子出來,打開來里頭一堆的各種圓形橢圓形的玻璃,還有許多木制的筒子和零件。 “你要的東西,瞧瞧可能用?” 林硯給的規格大,怎會不能用。他直接拿起兩面鏡子試了試,眼睛亮起來。 光學玻璃! “自然能用!九爺大才,學生佩服得很!” 司徒岳瞬間翹起了辮子,“那是當然,也不看看我是誰!不過你這東西可真不容易。我和匠人研究了許久,按你的方案,琢磨了一個月失敗了二十多回才得來這些。再有你那設計圖,我找人制了,都沒成功。” 林硯眨眨眼,當然沒法成功!若是人人看個設計圖就能制成,那他還有什么利用價值? 沒錯,他畫的時候就存了這個心思,所以動了手腳。嗯,就是故意的!包括這次獻上改進圖。 他不是之前不知道,而是本來就存著一步步來的心思。他要讓皇上知道。重要的不是那份圖紙,而是他。他所能帶給皇室的,比圖紙重要。 除了伽利略望遠鏡,他還知道開普勒望遠鏡,牛頓望遠鏡,海爾望遠鏡等等。 而除了望遠鏡,他還知道很多。他會讓皇上明白,他是一個寶庫,有源源不斷的好處給他。如此,才能屹立林家不倒的地位。 林硯將手中的玻璃放進去,“九爺招的匠人想來是最伶俐的,可他們不曾接觸過這些,自然做不好。 我且先做兩個,到時候給匠人們看,叫他們拆了再裝,如此有個兩次,他們自然就會了。不過,用于行軍的恐要麻煩些。且給我幾日,我拿回去好好弄。” 皇上眉頭一皺,“拿回去?” “自然。皇上總不至于讓學生在玻璃廠呆這么久。這玩意兒現在可還不能鬧得下皆知。學生弄出個玻璃,已經多少人眼睛盯過來了,此時若再有點大動靜,只怕瞞不住。” 皇上站起身來,“你如今還是住在賈家?” 林硯點頭,“是!學生一人上京,林家那邊沒個長輩在,外祖母不肯叫我搬。況且,學生還也想趁這段時日,把府里修整修整。京里冬冷得很,正琢磨著能不能弄出暖氣管子來呢!” “暖氣管子?” 林硯摸了摸鼻子,“好比地龍火墻這類,保暖用的。” 皇上點頭,倒也沒在意,只招了招手,打內室轉出來一個人,奴婢打扮,可那模樣卻一點不像一般的奴婢。 “叫她跟在你身邊幫襯,朕也安心。” 林硯自知這是不放心賈家,也有看著他的意思。畢竟倘或他是寶庫,皇上便得防著有些打他的主意,也要防著他打別的主意了。只要他不投敵一切都好。 那丫頭得聞此言,朝林硯一拜,“屬下見過公子!” 自稱屬下而不是奴婢。林硯眼珠兒轉了個彎,瞧這一身的凌厲之氣,八成是暗衛。 皇上瞄了他一眼,“怎么,不愿意?” 雖是打趣可言語中卻透著不容拒絕的警告之意。 林硯笑起來,“自然不是。學生只是在想,學生可能隨意使喚?” 皇上面色好了不少,“自然。叫她跟著你,便是給你使喚的。” 林硯松了口氣,倒是同那丫頭聊起來,“你叫什么名字?” “屬下沒有名字。” 林硯看向皇上,皇上壓根不在意這些,“你隨便取個吧。” 哎,果然是暗衛,連名字都沒有。悲哀。 “我身邊有個丫頭叫紅曲,你便叫白芷吧。回去我便今日我逛街,瞧見你爹輸了錢要賣了你,我見你可憐,便將你買了下來做我的丫頭。” 白芷俯下身,惜字如金,“是!” 林硯摸著下巴,心思轉起來,回頭同皇上:“陛下,這樣的人物可還能借學生兩個?” 皇上一愣,“你用來做什么?” 林硯倒也不隱瞞,直言不諱,“送去揚州。一個放在父親身邊,一個用來護著母親妹妹。” 皇上愕然,倒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如海都同你了?” 林硯面色沉下來,連聲音也低了。 “父親沒,但學生猜到了。此次甄家元氣大傷。若要恢復,至少得有三五年。可不論是皇上還是父親,都不會容許他們再有起復的機會。因而,不趁他們剛受打擊這最好的時機下手,更待何時? 可甄家現今愿意退讓,愿意拋出一半的勢力,是為了保存實力,覺得還有卷土重來之時。一旦他們知道這是一條死胡同,再無其他出路,難保他們不發瘋。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狗急尚且跳墻,誰知他們被逼入絕境會做出什么來?誰又能知他們手上是否還有別的底牌?到時……到時……” 林如海便危險了。 雖然皇上的人在身邊,也是一種眼線,有些事情會不太方便。但他不信林如海身邊此前一點都沒有皇上的眼睛。如今能把眼睛從暗轉到明,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再者,他相信,以他爹的狐貍程度,這種事情是完全應付得來的,不得還能反過來利用一把,把自己想讓皇上知道的傳過去。 當然最重要的一點是,林如海的性命能夠得以保障。 皇上眼珠微微轉動,“朕準了。” 不論于公于私,他也不想林如海出事。 林硯心下大喜,“多謝皇上。不過還請皇上幫個忙。” 皇上皺眉,“又怎么了?” “派給我爹的人,找男的,或者找長得丑點的。不然我娘誤會那是我爹不知打哪兒找來的新姨娘,我爹一準得把這賬算在我頭上。我可不想屁股又遭一頓殃。” 皇上想到密報中他被打得好些下不來床,又見他此時這副委屈巴巴的模樣,忍俊不禁。只是他心底更關心望遠鏡,沉著臉問:“三夠嗎?” 林硯苦著一張臉,“七!皇上,過兩我還得去國子監報道呢。你親自批的,忘了?而且沈老爺子了明讓我去他那兒,指不定又有一大堆的書等著我抄。” 林硯眼珠一轉,“要不,皇上你同老爺子,免了?” 皇上面色瞬間黑下來,“怪不得林如海你這滑頭最是會投機取巧,得寸進尺!就你那筆字,還想讓朕幫你同老爺子好話,免了你的功課?你倒是想得美!” 這便是不答應了,林硯耷拉著腦袋,很不開心。 “五,朕最多給你五時間!”完,不待林硯回神,人已走了。 林硯摸著頭,無奈回了賈府。進屋便見葉子迎上來奉茶。 “怎地是你?紅曲呢?” “紅曲姐姐在整理東西呢!奴婢已跟著府里的嬤嬤學了兩個月的規矩。昨日紅曲姐姐考教過了,讓奴婢先擔著給大爺端茶的差事,熟悉熟悉大爺的習慣,日后也好伺候。” 林硯笑起來,沒再別的。 葉子卻瞧見了那個嚴密封死的箱子,“大爺拿的是什么,瞧著挺重,給奴婢吧。奴婢收起來。” 林硯雙手按在箱子上,阻止了葉子伸過來的手,“不用了。就你這豆丁大的身板,我若拿不動,你便更拿不動了。” 葉子不服氣,“大爺可別瞧著奴婢年級,奴婢力氣可大了。何況,這種粗活本就該我們下人來。哪能讓大爺自個兒動手!” 林硯眼神瞬間變了,內含利光,“這不是你能動的!” 葉子唬得跪下來,“大爺恕罪,奴婢,奴婢不知道。” 林硯揮了揮手,“出去吧!” 葉子倒也沒多嘴,立即退了出去,看上去倒十分乖順。 林硯目光在手下箱子上轉了幾圈,手指一下下輕輕敲著,抬頭看向葉子消失的方向,面色一點點冷下來,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要不要給她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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