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服過寒石散?”
那時天將暮,她聽見屋內的更**滴聲響,仲春時節,尤覺得刺骨寒涼。
這是兩天兩夜以來,她第三次醒來,她知道御醫來過,她能感覺到陌生的衣帛被自己的汗水浸透,她能感覺到,那個人一直都在……
第一次醒來時,朦朦朧朧間,她聽到那位老者與他討論她的病情,她自己也心知肚明。
她的秘密終是被這個人窺探了……
服下寒石散,殺死那不該來到人世的孩子,雖保性命無恙,但于身體,是大損。
調養半年,好不容易康健一些,然一時心狠,為了官位,去挨那一頓廷杖,一著不慎,不想會牽動身體中的隱患……
幾天前就開始出血了,所以她小心翼翼,扶蘇精心幫她養護。
誰想,那爭執間,腹部會受重擊,當即血崩……
還是在這樣一個人面前。
她覺得很恥辱,很難堪,身體的疼痛逐漸在藥物的麻痹下消散,但是心里,她知道自己將永遠無法將那個人等閑視之了。
第二次醒來之時,她才有了模糊的意識,一直念著扶蘇的名字。
她需要她,她無法自己一個人面對這一切……
第三次醒來,她終于退燒了,清晰地聽見那個人依舊難以置信地問她這個問題。
她不想回答,不敢回答。就像要把自己最深最鮮血淋漓的傷口袒露在人前,她不想……
“……扶蘇呢?”她緩緩開口。
他用帶有蘭花香味的絲巾輕輕擦拭她額上的汗珠,回道:“她來了,正在給你煎藥,馬上就過來。”
仿若一顆定心丸,她的眼眸漸漸變得清澈,安然地抬開眼簾,看清這人的樣子。
他披著白色的外袍,隨意地散著頭發,其實這是一個挺好看的人,就像那白玉屏風上所畫的墨蘭一般,時靜時動,是飄逸的,也是深幽的。
讓人看不透。
“你到底是誰?”
他答:“鐘離。”
“這是你的姓?”
他答:“亦是我的名。”
她輕輕舒氣,道:“好,鐘離,算我欠你的,請你答應我,忘掉你所知道的一切,幫我守住這個秘密,我會報答你的。”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你放心,我雖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會挾人之短。你說你欠我的,我也不客氣,你就欠著吧……只是我實在想不明白,怎樣的女子,能狠心到服寒石散殺死自己的孩子?選擇終身不育?你就不曾害怕過嗎?你就沒后悔過嗎?”
她慘淡一笑:“像我這樣的女子就能狠心如此……我害怕,我時時刻刻都害怕,但我從未后悔過。”
屋脊之上,忽有磚瓦響動,鐘離跑出去查看,無有發現,疑心是自己多疑。
再欲回屋時,扶蘇已經端著藥走進了他府苑中的客房中,他猶豫了下,沒有進去。
這是位于皇城北郊的一處清雅院落,位于眾多名門別苑中,并不起眼,但院中極其清幽雅致,擺設布景都有一種精致雍容的氣質,這是他的居處,又不像是他的居處。
略顯陳舊的匾額上寫著“芝景庭”三個字。
因為新皇陳景行的名字,一般人家都會避諱“景”字,就算要用,也會刻意減寫一筆,然而這塊門匾之上卻堂而皇之地用了這個字。
門前的燈燭,還沒有亮起,借著微弱的天光看清了這三個字后,顧清風就走了,鼓起莫大的勇氣,才勸服自己,就當沒有來過這個地方。
……
服下扶蘇的藥,顧清寧好了許多,畢竟扶蘇是最了解她的身體情況的,一整夜都衣不解帶地在她床前陪她。
顧清寧發現自己的左手完全康復了,有些疑惑。鐘離告訴她,他把她安置在這兒之后,就請剛告老退職的老御醫唐之乾給她看病,唐老御醫最善治骨傷,就幫她順便治好了手傷和之前的杖傷。
顧清寧隱隱擔憂這位看穿她的秘密的唐老御醫……
而鐘離十分肯定唐老御醫絕不會泄密……
她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相信。
一夜過去,顧清寧堅持下地,回家去。鐘離拗她不過,只好用馬車送她和扶蘇還家。
走在途中,她又堅持撐著病體,去工部一趟。
畢竟是緊要關頭,自己卻無緣無故地消失兩三天,就算知道,鐘離已經在欽天鑒審核條陳上蓋了章,工事得以順利進行了,她也沒有一刻不掛念公事的。
扶蘇攙著羸弱氣虛的她進工部官署,工事房的參事知道她回來了,許多人都跑過來迎她,她稍得安慰。
到了執事堂,她見自己的公案上竟然沒有堆積待處理的公文,就有些訝異,問他們。
他們卻面面相覷,程墨然回道:“前日,蔣司監回來署事了,尚書大人讓他替執事大人處理公事……”
顧清寧愣了下,面上只作無恙,慘白的臉上浮現淺笑:“也好,公事總要有人處理的,你們先散去吧,好好作圖,我們就快成功了,也不能馬虎。”
他們聽她的話,回到了工事房,被蔣嶸訓了一頓。
參事們走后,顧清寧立即讓扶蘇扶她去尚書堂,卻得知盧遠澤并不在官署。
她往回折返的時候,在通廊中碰到在那里等她的殷韶初。
殷韶初憂思沉重,看到她虛弱的樣子,更是心有不忍,卻還是沒法不直言相告。
他凝重地對顧清寧說:“盧相國都知道了,你在官署的事……他讓盧遠澤把你撤掉。盧遠澤找回蔣嶸,就是想讓他頂替你……”
“他……他怎么會?”顧清寧身形一顫,幾乎癱倒在扶蘇懷中,一念思量,她也覺得自己這一問太可笑了。
盧遠澤怎么不會這樣呢?
在盧遠植面前,盧遠澤難道還會護著自己嗎?
而且天一神壇的工事就要成功竣工了,于他盧遠澤而言,自己還有什么用處?
不就只能拋棄了嗎?又一次拋棄……
她其實都明白的,都能預料的,盧遠澤這番作為并不能讓她吃驚的。
可是她還是吃驚了。
因為人啊,總習慣抱有一些幻想,在內心深處,總愿意把人心往好處想……
是的,她以為盧遠澤會有那么一些愧疚,會有那么一些不忍。
盧遠澤那么了解她,那么清楚這官職對于她來說有多么重要,并親眼目睹她為了現在所有而付出的血淚……
此刻才發現,自己原來也是一個愛癡心妄想的人。
盧遠澤的心比她想象中狠太多了。
當然,也不能全怪他,自己也是太狠了……
那么……就不妨再狠一些。
……
晚上她回到家中,跟家人解釋,自己不慎在天一神壇前摔倒,才被同僚帶回去醫治的,借口很蹩腳,但是顧清玄和顧清桓都愿意相信。
只要她安然無恙地回來就好。
她聽父親說了盧遠植的事,知道事情的嚴峻,但幸虧父親尚能掌握。
無法掌控的倒是自己的事。她把盧遠澤要撤掉她的事說了出來,顧清桓震怒,恨不得找盧遠澤去拼命,一怒之下,就將盧遠澤吸食五石散的事說了出來。
這件事他早就告訴了顧清玄,本不打算告訴顧清寧的,因為他不想讓自己的姐姐知道她過去喜歡過的人會不堪至此。
他氣憤道:“父親!我在盧遠承那里打探到,那盧遠澤至今都沒有完全戒癮,我們可以把這事宣揚出去,讓盧家蒙羞,盧遠澤定然聲名蕩然無存,我看他還怎么當工部尚書!官員沾毒可是重罪!姐姐,你說呢?我們就這樣做吧!”
顧清寧心如死水,眸色無神,沉默了許久,道:“堂堂相國之子,工部尚書,更有長安第一公子的美名……若被人知道他淪為癮君子了,必然名聲破裂,完全顛覆……而他盧遠澤最在意的就是他的聲名……這樣一來,他必然生不如死……”
聽著顧清寧痛苦的語氣,顧清桓納悶道:“姐姐,難道你不忍心了?”
顧清桓不知道,她無時無刻不想報復盧遠澤,她做夢都想毀滅他,可是當她在現實中看著他痛苦的時候,她發現自己并不能感到快樂。
看著他痛苦,她也是痛苦的,所以她不想眼睜睜地看著盧遠澤在這人世受折磨。
顧清寧轉身,雙目含淚,強撐雙眼望向深幽夜空。
“是的,我不忍心,我不想讓他生不如死。”
終于支撐不住,閉眼時,淚水從唇邊滑落。
“我只想讓他死。”(83中文網 )</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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