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的情況非常不好!傷口又裂開了!高燒不退,重度昏迷!恕老夫直言,恐怕也就是這么兩天的事了,無論你們愿不愿意接受,這是事實!老夫行醫這么多年,絕不會看走眼!”唐之乾老御醫斬釘截鐵道。 張晟越張大夫沖著他,急得跺腳,嚷道:“唐大夫,我承認顧大人現在情況不妙,但真有你說得這么絕望嗎?如果他退燒了呢?這不是他第一次受這種重傷了,我相信他能挺過這一次……” 唐之乾直接打斷道:“你不應該相信!天哪,張大夫,你清醒一點好不好?就是因為他不是第一次受重傷,所以他的身體根本熬不住了!傷口有一掌深,傷及內臟,已經止不住血了!張大夫你為何還要信口開河,給他們這種無畏的希望!” “不是我信口開河,是唐大夫你妄下結論!我,我只是覺得顧大人不是一般人,他可以挺過來的!”張晟越在爭論的時候,急得滿頭大汗,臉都憋紅了。 唐御醫冷眼瞪著他,蒼老的臉上寫滿不屑,鄙夷道:“張晟越,你好歹你是個大夫,這種蠢話是你能說的嗎?他也只是血肉之軀,且是傷病幾重虛弱不堪的一具殘軀,他怎么撐?怎么挺過來?老夫求你了,別再說這樣的蠢話了好不好?” “你簡直不可理喻!唐大夫,這也不是有醫德的大夫說的話!顧大人尚有余息,你怎么可以放棄醫治?”張大夫咬牙切齒道。 唐御醫諷笑了幾聲,道:“我沒醫德?老夫再沒醫德,也是在太醫院做了幾十年首席御醫的人,比你這江湖郎中會治病!我不會看著你再折磨可憐的顧大人,他已經夠難受了,我們現在為他好,應該讓他好受些……” “不!你胡說!顧大人不會死!他還有救!”張晟越被他傷到自尊心了,但他仍堅持自己的看法,想要繼續嘗試救治顧青玄。 這是在顧家正堂,顧清寧坐在大堂主位上,聽著兩位大夫討論顧青玄的病情,聽他們爭執了許久,許久。 “夠了!”顧清寧終于出聲,喝止了爭吵的兩人。 她站起身來,端正姿態,面色冰冷沉靜地走向他們,“張大夫,唐大夫……” “我不知道你們誰說的是對的,我只知道一點,我希望你們也能知道這一點——我父親,不能死。聽清楚了,不能!” “現在,請你們二位回到他的榻前去,竭盡你們所能去醫治他,哪怕只有‘一丁點’的可能性,我也不準你們放過!無論你們能為他續多久的命,我都會感激,但是我不容許你們任何人在他斷氣之前說放棄!我們不會放棄,我們要的是竭盡全力!就算他一只腳已經踏進鬼門關了,我們也得把他拉回來!記著!他必須活!” “顧小姐……”唐之乾覺得她這暴君一般的態度簡直不可理喻,正欲有所言。 顧清寧根本不給他開口的機會,她直接道:“唐大夫,我相信你的判斷是有根據的,你也絕對不會輕視人命,但是我不會接受你對我父親下的結論。如果你還愿意嘗試,我歡迎你留下繼續為我父親診治。如果你不愿再繼續了,我這就安排人送你老人家離開,診金如數奉上。” 唐老御醫被她的堅毅打動,思索一下,嘆了口道:“在一切真的有定論之前,我是不會離開我的病人的……” 顧清寧不復多言,對唐之乾躬了一禮。 唐之乾瞪了旁邊的張晟越一眼,轉身出了正堂,去往顧青玄的臥房。 張晟越立在那里,沉默不語,顧清寧又向他作了一禮,他稍有出神,回禮,退出正堂。 張晟越沒有返回顧青玄的床榻前,他離開了顧府。 …… 顧清桓回來了,徑入正堂見顧清寧。 她正在主位上坐著,提筆回復各家送來的問帖拜帖,聽到顧清桓的聲音之后,她頭都沒抬,直問:“洪師父怎么說?” 顧清桓坐下喝了口茶水,回道:“洪師父調查了,的確是他們劍派的人干的,有人假借別人的身份向洛陽河洛劍派下殺手訂單,而洪師父在長安,所以根本沒有通過他,他就沒能掌握情況,如今聯系已經斷了,要想揪出背后真正的主使不容易……” “那當日參與那件事的劍客們呢?他們應該與中間聯系人有過接觸吧?他們都回去復命了嗎?”她問,手上筆也沒停。 顧清桓道:“問題是中間聯系人已經死了。大部分劍客,包括捅傷父親的那個都回去復命了,但有兩個失蹤了,可以推斷就是那兩個人殺了中間聯系人。” 顧清寧停筆,抬頭:“哪兩個?他們做事的時候不是不知道背后關系的嗎?不會是因為畏懼被洪師父問罪而逃的吧?還是為了獨吞贖金?” “我覺得都不是,他們做事的時候完全被蒙在鼓里,之后父親出事了,江伯父說出綁架人的身份,洪師父開始調查,劍客們才知道自己參與了什么事情。失蹤的那兩個,是在綁架中負責送勒索信和收贖金的,他們在放走江伯父之后就不見了,他們的確帶走了贖金,但是如果他們真的只想獨吞贖金的話,為什么還要回來放江伯父呢?” “江伯父不僅讓人給弦歌送信,還聯系了另一個可以救他的人,在弦歌和父親出事之后,那人才是江伯父真正的指望,而我們到現在都不知道到底是誰給江伯父送了贖金救回了他,他也不肯向我們透露……”顧清寧沉思低吟道。 顧清桓想了下,從另一方面推測:“姐姐,這不是一場單純的綁架勒索對不對?他們之所以會用河洛劍派的人,之所以截殺父親和弦歌,明明意有所圖……” 顧清寧扶額,白了他一眼:“這不是很明顯的事嗎?他們不是為財,是想迷惑江伯父,讓他以為河洛劍派的人是我們派出的,是為滅江伯父的口,而江伯父到現在還覺得他之所以能活下來,是因為他自己改變了那些殺手的意圖,成功用銀子引誘了他們。” 顧清桓恍然道:“嗯,只有這個解釋了,他們是想挑撥江伯父與我們的關系,讓江伯父站到我們的對立面……” “愚蠢!”顧清寧冷冷地罵了一句:“那就不用查了,目前有此意圖的只有殷家。” 顧清桓踱步幾圈,道:“姐姐,我倒是覺得在某種程度上,他們算是得手了……畢竟父親現在成了這樣……江伯父心有芥蒂,而且我能感覺到,江伯父有一個大秘密瞞著我們,很有可能是致命的!可怕的是這個秘密很有可能已經被別人掌握了……” “很有可能就是那兩個失蹤的劍客。” “對。”顧清桓點頭:“只有這樣才能解釋得通,他們為什么會失蹤?” 顧清寧道:“所以現在,你得去找一趟江伯父,無論他愿不愿意說出他的秘密,我們先得保證這個秘密不會泄露出去。還得盡快讓洪師父把那兩個劍客找到,立即殺掉!” “好,我會跟著洪師父一起去找那兩個人的。但是鑒于現在的情況,我覺得秘密的事不適合我去問江伯父,或許……”顧清桓有些猶豫。 顧清寧直道:“那就讓弦歌去!” 顧清桓與她對視一眼,點點頭:“我正是此意。” “那你還站在這里干嘛?” 顧清桓立馬轉身往外走,去做他該做的事了。 顧清寧聽著府中一處的雜亂聲,下人們端著水盆藥碗來來回回,各種憂慮的呼喊…… “大人吐血了!” “大人又昏迷了!” “傷口裂開了,還在出血……” “怎么辦?大人還是不醒……” …… 她緩了緩氣,依舊坐在那里,重新提筆,垂首寫字。 最后一封不是別家的問帖,是顧清風的家書,他遠在青州,說他上元節也不能歸家了,問家中情況,父親身體如何…… 她手中的狼毫顫了顫,滴下一滴墨,她換一張紙,給顧清風回信,紙上寫:“家中無事,一切安好,勿念。” …… 鐘離來顧家了,他先去看過顧青玄,當時顧青玄不省人事,大夫圍在榻前束手無策,一旁照顧顧青玄的江弦歌幾次急得厥過去,他看著都心焦,實在不敢往好處想。 鐘離從顧青玄房里出來,顧清寧正在前苑和唐伯說話,讓他約束下人不要在家中慌亂喧嘩,然后與他見面,就引他進正堂說有事與他相商。 鐘離憂心道:“這樣……我會去太醫院再請幾個大夫來給他瞧瞧……” 顧清寧聽清他的話,有些意外,不過也并不在意:“哦,那謝謝你。不過我要跟你說的不是這個,我想請你幫另一個忙。” “什么事情?你盡管說。” 她道:“我父親出事,很多人都知道了,他們在盯著我們,想必都知道他很難好,現在各種問帖都是陰陽怪調,沒有多久就要開朝了,父親恐怕不能及時返朝,這一段時間我們得先穩住各方,不能讓他們覺得父親的情況很嚴重,以防便宜了那些別有居心的人,你明白嗎?” 鐘離頭點如搗蒜,乖巧道:“明白,那需要我做什么?” 她有條理地布置任務:“首先,你是第一個來顧家探病而沒被謝絕的人,肯定有人知道你,然后接下來的這幾天,也就是節前你參加各種酒宴各種集會的日子,會有很多人向你問起我家的情況,問你我父親還能不能活,我要你利用你廣闊的交際圈子,告訴所有好奇的人,我們好得很,我父親他很快就能站起來,安然無恙地返回朝堂,商改,政事,所有的事情都不會受任何影響。” “就這樣?” “當然不止這樣,你不但要給我們散播這樣的消息,還要幫我們打探一些消息,御史臺那邊的人你也認識不少吧?” “不多,就幾個,你知道的我不喜歡跟那些喜歡嚼舌根的御史來往……” “很好,恭喜你,你有機會結識他們了,正月十一是御史臺總監察御史陸謙的生辰,他將在天漢酒樓擺宴,你去赴宴,到時候定有不少御史臺的人在場,你去認識他們,跟他們交際,試探他們的想法,好讓我們有所準備。順便告訴他們要乖,他們的長官很快就會從病榻上起來繼續壓榨他們,明白嗎?”顧清寧語若流珠,聽得他一愣一愣地。 “啊?”鐘離愣愣地,蒙了下:“陸謙?他不會請我吧?我之前跟他在羅紅閣搶過姑娘,他恨我……” 顧清寧拍拍他的臉:“想想辦法,大祭司,你不是跟誰都很玩得來嗎?那你就去跟他交朋友,記著你一定得做到,抓住陸謙這個人,以后我們有大用途。” 對著這樣的她,鐘離知道自己根本沒有辦法說不,他也不敢說不,只能擠出微笑:“好,我一定完成任務……” “很好。”她滿意地收回手。 鐘離上下打量她,發出嘖嘖的嘆聲。 “怎么了?”顧清寧問。 鐘離聳肩笑笑:“沒什么,就是覺得驚奇……來到你家,看你這樣子,我覺得就好像只有我知道發生了什么一樣,顧翁他都成這樣了……太醫說他快撐不下去了,就這幾天的事了,清寧,這很嚴重,他真的很危險了……而你就這樣……若無其事地安排這些事情,清桓都不著家……你們一點都不急嗎?” 顧清寧抿了下唇,努力平緩自己的呼吸,說道:“急我們當然急。可是我們顧家人就是這樣,越是險,越是急,我們越不敢亂。我們只能這樣,你懂不懂?無論是誰倒下了,其他人都得先保證一切正常進行。如果我們都圍到父親榻前去,又哭又鬧,那就用不上太醫了,他會直接被我們氣死,救都不用救。” “好吧,我懂了。”鐘離無奈道。 “其實……”顧清寧收回看向顧青玄臥房的目光,吸了下鼻子,不經意間還是紅了眼眶:低聲道:“我根本不敢進去看他的樣子……” 這才看出她在強撐,鐘離環過她的肩膀,哼笑了幾聲,玩笑道:“哈哈,這下我以后跟顧翁就有共同語言了……” “什么共同語言?” “我們都在未央湖中游過水啊,算是同好吧?” “不,父親這是第二回了,而你才一回,你應該與弦歌有共同語言,她也是首游,你可以跟她交流下經驗……” …… 這一天的傍晚,張晟越坐車離開顧府,他穿梭在北城的街巷中,馬車逐漸靠近他的醫館,他在車上看著同源堂——這間普通的,在長安城中絲毫不起眼的小醫館。 到了門口,他卻讓車夫繼續前行,從自己的醫館門口掠過,去往長安城里最大的醫館——同德堂,他要去找一個人。 他還記得有那樣一位夫人,就算在她生命的最后,她都沒有放棄嘗試去爭取活著的機會,她總一遍遍地寬慰他:“沒事,張大夫,我們再試試。” 他傾盡自己所有去救治那樣一個人,然而最終他還是沒能留住她,這一次,她的丈夫面臨生死的險境,他再次感到那種無能為力的絕望…… 不,他不想絕望…… 進了同德堂,見到那個人,他直接一攤手,說:“我是庸醫,我毫無醫術,我不配當大夫。你一直都是對的,我不如你。” 那人聽他說完這番話十分滿意,從診臺后站起來,拎起醫箱,笑道:“哈哈,時間總算教給你自知之明了。好,我很高興。走吧,去治誰?” 張晟越汗顏嘆氣,回道:“顧家,治御史中丞顧青玄顧大人。” 不出張晟越所料,他猶豫了,放下了醫箱:“顧家……你應該知道我女兒的事……我不覺得我還能去醫治顧家人……你要我想想……” 張晟越只好出底牌,道:“我理解……但是唐之乾唐御醫說他治不好顧大人,斷言顧大人必死無疑……” “唐之乾?”那人變了臉色:“他果真這樣說?” 張晟越嚴肅地點頭:“是的,他都讓顧家人準備后事了。” 醫箱離桌,那人果斷往外走:“還等什么?走,去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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