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00章、失意的穿越者（下）    “……呵呵，盧卡斯，看起來，我們已經(jīng)沒有選擇了，不是嗎？”    在度過了最初的震撼之后，君士坦丁十一世皇帝慘然一笑，轉(zhuǎn)身背對海面，俯瞰著君士坦丁堡的市區(qū)。    夕陽的余暉從遙遠的西方緩緩灑落，矗立在城內(nèi)的圣索菲亞大教堂、皇宮和大競技場，都在晚霞之下反射著淡淡的金光。絢麗的金輝掩蓋了古老建筑的斑駁傷痕，讓它們看起來如夢似幻，好不真實。    這座被君士坦丁大帝命名為“新羅馬”的城市，就是古羅馬帝國拖在身后長達千年的車轍。雖然它也曾有過輝煌和興盛、繁榮和偉大，但在激烈動蕩的新時代里，這個古典文明的殘留物，最終還是像烈日下的水漬一樣被逐漸蒸發(fā)，或者以某個新的名字存在下去——奧斯曼土耳其帝國的首都，伊斯坦布爾！    “……放棄一切和平的幻想吧，準(zhǔn)備打仗吧！盧卡斯，一場最艱苦的戰(zhàn)斗就要打響了！我不知道這一仗能不能打贏，甚至可以，我們的勝算非常渺茫。但如果君士坦丁堡失守，那么羅馬帝國也就要完全消失了。而這座寄托了羅馬人靈魂的城市，也將永遠地懸掛上新月旗，圣索菲亞大教堂則會被改成清真寺……”    撫摸著身邊飽經(jīng)滄桑的城墻垛口，君士坦丁十一世皇帝宛如夢囈般地嘆息道，幽遠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無限的時空，“……在那個遙遠的黃金時代，當(dāng)羅馬人在宏偉華麗的浴室中悠閑地吹著口哨的時候，大概都樂觀地認為羅馬帝國就像自己身下的浴池一樣，建立在整塊的花崗巖上，永遠也不會毀滅吧！    而到了我們這一代人，大家應(yīng)該都明白了，這世上沒有不散的宴席，一切都有個盡頭……”    他如此發(fā)泄著心中的紛亂思緒，喃喃自語了很久，才終于提起了正事，“……敵人的海陸夾攻就要開始了，盧卡斯，我命令你立即拉起金角灣的攔海鐵索，同時下達全城戒嚴(yán)令，準(zhǔn)備進行防御戰(zhàn)！”    皇帝屈指彈了彈有些剝落的城墻，對盧卡斯如此道。    “……遵命，陛下！”盧卡斯大公微微躬身，“……那么，對土耳其蘇丹的答復(fù)……”    “……告訴那個虛偽的土耳其蘇丹：收起你那假惺惺的所謂‘慷慨’吧！一切都已昭然若揭，你所渴望的不是和平，而是戰(zhàn)爭！現(xiàn)在，我只能轉(zhuǎn)過身去，獨自面對上帝！我不會逃走，也不會撤走百姓！我將緊閉城門，為我的人民和羅馬的光榮，流干自己的最后一滴血！”    君士坦丁十一世狠狠地一揮手，斬釘截鐵地道，同時裹緊了身上的紫袍，大步流星地走下了城墻。    ——在黃昏的黯淡暮光之中，這位羅馬皇帝的身影顯得如此朦朧而渺，正如同他的殘破帝國一般……    幽深的夜幕之下，慶祝新年的鐘聲在君士坦丁堡的上空回蕩，但卻無法為這座蕭條冷清的城市帶來一絲喜慶，反而聽起來凄涼得猶如死神的喪鐘一般，讓人從心頭一直涼到腳底。    寒冷的晚風(fēng)之中，君士坦丁十一世裹緊了身上的紫袍，獨自行走在宮殿的空曠走廊上。    在傍晚時分強作精神舉辦的閱兵儀式，完全沒能給他帶來一絲一毫的好心情。    ——羅馬是一個建立在軍團之上的軍國主義國家，羅馬的歷史是一部充滿了戰(zhàn)爭和殺伐的雄壯歷史。    從臺伯河畔的永恒之城羅馬，到巴勒斯坦的圣地耶路撒冷，從廣袤無垠的北非沙漠，到巨木參的日耳曼黑森林，到處都曾經(jīng)存在過羅馬軍團舉著黃金鷹標(biāo)留下的足跡。    在漫長的時光之中，這支偉大的軍隊見證了方陣的衰落，戰(zhàn)象的鐵蹄，蠻族的入侵，火器的誕生，沙漠民族的狂飆遠征，諾曼騎士的究極沖鋒……它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因為落后于時代而被打得一敗涂地，又無數(shù)次因為適應(yīng)了時代而如不死鳥般浴火重生。    總之，他們是紀(jì)律、訓(xùn)練與戰(zhàn)術(shù)的終極體現(xiàn)，是黑暗中世紀(jì)戰(zhàn)場上最后的文明殘光。    這就是羅馬軍團，曾經(jīng)跟迦太基人、日耳曼人、匈奴人、波斯人和阿拉伯人較量過的偉大軍隊。    然而，到了羅馬帝國已經(jīng)只剩下一座城市的此刻，羅馬軍團也已經(jīng)走向了他的末路。昔日的霸氣和張揚早已凋零殆盡，只剩下深沉的暮氣和茍延殘喘的凄涼。    此時此刻，在君士坦丁十一世皇帝麾下的羅馬軍隊，不要一個軍團，就連一個千人大隊都沒有了。    ——由于去年那場先勝后敗的魯米利-希薩爾城堡爭奪戰(zhàn)，東羅馬帝國那只可憐的微型常備軍死傷三百余人，之后又有兩百多人脫隊逃走，卻因為財力和人力的困窘，至今沒有得到任何兵員的補充。    雖然，在戰(zhàn)場上表現(xiàn)得驕橫麻痹、疏忽大意的土耳其軍隊，因為這場爭奪戰(zhàn)而損失了更多的兵力。但問題是如今只剩下一座城市的東羅馬帝國，早已沒有了跟敵人拼消耗的資本。    所以，在設(shè)計時足以容納數(shù)萬大軍的大競技場遺址上，君士坦丁十一世只看到了區(qū)區(qū)五百多名士兵，聚集在空曠的賽場中央，有氣無力地用刀劍拍打著盾牌，用歡呼向皇帝表達致意。四周早已長滿荒草的觀眾席上，同樣也是人影寥落。陣陣寒風(fēng)呼嘯著吹來，很快就蓋過了微弱的歡呼聲，讓人感到心頭一片冰涼。    而在這一晚上召開的御前會議，則更讓這位穿越者皇帝陛下，進一步感到了萬分的沮喪。    ——所有最新收集到的情報，都被攤在了桌子上，但除了噩耗還是噩耗，幾乎找不到一條好消息。    首先，雖然土耳其人只是封鎖了通往黑海的博斯普魯斯海峽，馬爾馬拉海連接地中海的達達尼爾海峽暫時還能通行，但一支龐大的土耳其艦隊，已經(jīng)在愛琴海畔的希臘港灣集結(jié)。一旦這支艦隊完成了編組和訓(xùn)練，揚帆駛?cè)腭R爾馬拉海，那么君士坦丁堡的海上生命線就將會徹底斷絕。    然后，土耳其的陸軍也陸續(xù)在城外出現(xiàn)，雖然現(xiàn)在尚未集結(jié)完畢，但預(yù)計總兵力將要達到十萬以上。而那門恐怖的烏爾班大炮，也還在緩緩地向著君士坦丁堡移動——由于春季的雨雪氣，導(dǎo)致道路泥濘有些濕滑，故而進一步拖慢了這頭青銅巨獸的行程，但無論它走得有多慢，畢竟終有一日會抵達戰(zhàn)場。    最后，也是最讓皇帝感到惱怒的是，即使是在這種山窮水盡的絕境之下，東正教會依然不愿意向羅馬教皇低頭，不肯讓兩個教會合流，統(tǒng)一接受羅馬教廷的領(lǐng)導(dǎo)——而在如今的歐洲，熱那亞共和國和威尼斯共和國的態(tài)度全都首鼠兩端、游移不定，只有羅馬教皇還愿意組織十字軍救援君士坦丁堡！    很顯然，教皇陛下之所以如此熱心于東征，肯定是要向君士坦丁堡收取報酬的。而奄奄一息的東羅馬帝國，除了東正教會之外，也已經(jīng)沒有了其它任何可供交換或者出賣的籌碼。    然而，東正教會的修士和信徒，卻根本不肯為了國家而犧牲信仰，即使面臨著被土耳其人徹底滅絕的危險，東羅馬帝國的臣民仍堅決反對向羅馬的拉丁教會投降——在這次御前會議爭吵到了最激烈的時候，君士坦丁十一世最信任的帝國海軍司令官盧卡斯大公，一位虔誠的東正教信徒，竟然駭人聽聞地當(dāng)眾宣稱：“……我寧可在都城內(nèi)看到土耳其人的包頭巾，也不愿意再次向著戴著三重教冠的拉丁人(指教皇)下跪！”    到了這一步，御前會議已經(jīng)不知道該怎么開下去——皇帝其實也并不是不知道東正教會的苦衷：從信仰的角度來，向羅馬教皇低頭就意味著東正教會要變更一大堆經(jīng)書和禮儀，并且造成嚴(yán)重的信仰混亂和信徒流失。從現(xiàn)實的角度來，東羅馬帝國此時已經(jīng)山窮水盡，絕大多數(shù)的帝國臣民，或者希臘人，都已經(jīng)處在其它勢力的統(tǒng)治之下，僅僅是依靠著東正教會這條紐帶與君士坦丁堡聯(lián)系在一起。既然大部分的東正教徒都僅僅聽從大牧首的教誨而非東羅馬皇帝的訓(xùn)令，又怎能強迫他們改變信仰以挽救帝國呢？    此時還屬于東正教會大牧首領(lǐng)導(dǎo)的七十幾位大主教之中，只有十幾位還在東羅馬帝國的版圖之內(nèi)（包括莫利亞），剩下的大主教轄區(qū)要么在土耳其人和其它異教徒的治下，要么遠在黑海對岸的俄羅斯，而他們無一例外地對主教充滿了反感和痛恨，絕對不會為了拯救帝國而向羅馬教皇獻出自己的教區(qū)。    一旦君士坦丁堡的東正教會改弦易轍，自降身份向羅馬教會屈膝，那么大牧首便很有可能立即失去他麾下五分之四的大主教——所以，東正教會拒絕為了帝國的生存而自我犧牲！    實事求是地，在東羅馬帝國已經(jīng)積重難返的情況下，唯一能繼續(xù)保全東正教會的方法，似乎就是接受土耳其人的奴役……因此，教士們沒有組織叛亂，砍了皇帝的腦袋向蘇丹獻媚，就已經(jīng)算是很有節(jié)操了。    但這對于東羅馬帝國和君士坦丁十一世來，依然意味著無恥的背叛。    在穿越者附身的君士坦丁十一世皇帝看來，他的臣民們寧可亡國也不肯稍稍修改信仰的做法，簡直是不可理喻，自掘墳?zāi)埂�—東正教和主教畢竟只是基督教的不同分支，而城外的土耳其人卻是真正的異教徒——如果羅馬的教皇不肯賣力組織援軍的話，孤懸敵境的君士坦丁堡根本連一絲幸存的希望都沒有。    當(dāng)然，教皇本身是沒有多少軍隊的，但他可以發(fā)動教會的力量，號召歐洲貴族再次組織十字軍東征，還可以用維護基督信仰的大義名分去逼迫熱那亞和威尼斯，讓這兩個海上強國拿出血本來支援君士坦丁堡。    但問題是，歐洲的中世紀(jì)是一個宗教氣息極為濃厚的時代，人人都以堅持信仰與傳統(tǒng)為榮，以最微的離經(jīng)叛道為恥。即使在相對文明開化的東羅馬帝國也是如此。對虔誠的東正教徒和神職人員來，塵世的生活不過是彼岸生活的前奏。即便國家滅亡，也是上帝對人間罪愆的懲罰，人們必須坦然以對。    更要命的是，遠在羅馬帝國的鼎盛時期，基督教的先知們就早有傳言，聲稱羅馬的國祚不可能永恒持久。這種基督教的末世論，在中世紀(jì)是如此的深入人心，以至于人們相信“敵基督”終有一日將會出現(xiàn)，末日審判根本無法避免。在過去比較早的時候，東羅馬帝國的臣民大概還堅信君士坦丁堡得到圣母瑪利亞的保佑，絕對不會淪落入異教徒之手，而如今這份信念也動搖了。在虔誠的信徒們眼中，向西方拉丁人的“異端”教會屈膝投降，對他們而言既談不上靈魂的拯救，也不能扭轉(zhuǎn)世界毀滅的命運。    ——縱然這次以背叛信仰為代價，從西方求來了援軍，解除了土耳其人的圍困，那么下次又怎么辦？    因此，假如皇帝為了世俗世界的一時安定，而要他們犧牲信仰，玷污靈魂……這是絕不可接受的！！！    ——雖然看起來感覺很作死也很別扭，但這確實就是一個中世紀(jì)風(fēng)格虔誠信徒的思維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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