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獻帝良久沉默。
刑部尚書蔣忠是蔣妃之父，而蔣玉媛在銀琴一案中是否會有牽連，到了如今獻帝已持懷疑態度。畢竟方才指證銀琴不忠時，蔣妃的行為有目共睹，即便不是主犯，落井下石卻是有的！
可讓蘇唐為首的大理寺卿單獨查案，卻又打破了獻帝一直維系的平衡。蘇家有容太妃撐腰，姻親容家權勢又如日中，如果在這節骨眼上抬舉蘇家，漸漸助長蘇家的聲勢，卻是身為上位者的獻帝不愿意看到的！
他沉吟片刻，終是走到蔣玉媛身邊，親手把她從地上扶起。
“皇上……”
蔣玉媛愕然地抬起臉，聲音中已帶了難以抑制的激動，一雙和蔣玉衡類似的桃花眼中已有淚光攢動。
然和她滿心的歡喜不同，獻帝的臉色從頭至尾都很冷漠。
“朕再相信你一次，希望你不會讓朕失望。”
聞言，蔣妃渾身一震，半晌才揣摩著獻帝的心意，勉強笑道。
“妾不過是皇上后宮三千中一個普通婦人，承蒙皇上恩寵，才有了今日的一切，怎么敢辜負皇上的信任……”
這番低姿態的討好，卻沒有讓獻帝的心情似往昔一樣明朗開來，他的目光落在蔣妃背后惴惴不安的安心身上，終是軟下心腸。
“安心，陪父皇回宮。”
繼而又交代彥順。
“傳朕的旨意，讓蔣忠與蘇唐聯合查案。”
彥順應了一聲，“那在座的大人……”
“都散了吧。”獻帝走了兩步又補充道。
“沒有朕的口諭，不能離京！”
一行人跪地恭送獻帝，直到他的背影再看不見，眾人才從地上起身。注意到明珠已是迫不及待走向姬塵，蔣玉衡忽地走過去當著眾人的面，在兩人擦肩而過的當口，一把擒住了她的手腕。
明珠驚訝地抬起頭。雖然蔣玉衡從來不遮掩對自己的心意，可是在大庭廣眾之下他卻很注重規矩，輕易做不出這等人前逾越的行為！
“你干什么，瘋了嗎？”
奈何男女的力道懸殊太大，明珠掙脫不過，怒不可遏睜大一雙眼瞪著他。
那雙瀲滟的眸子一片復雜，除了求而不得的痛楚還有無法掩飾的洶涌。發現明珠掙扎，他越發加重了手中的力道，凝眉有些自嘲地對明珠低聲開口。
“你就一定要和我作對？”
這幅失態的姿態，讓明珠也有些不好受。她雖然反感蔣玉衡自以為是的強人所難，可是從心底來，卻暫時無法恨他。
他現在這個樣子，和前世自己陷入****迷失自我的自己如何雷同？雖然立場不同，不過蔣玉衡本質上卻并不壞，雖然遲早一會和蔣家撕破臉，可是明珠希望在那一來臨之前，他們間至少關系不要這般詭異，哪怕是箭弩拔張，也好過現在牽扯不清的尷尬。
明珠深吸了一口氣，盡可能平靜道。
“我沒想和你作對，至少現在沒有！可如果你一定要對付他的話，我會奉陪到底！”
一個簡簡單單的“他”，卻是道盡了無限的眷念，那副牽腸掛肚的溫軟語境，讓蔣玉衡簡直嫉妒得要發瘋了！
“為什么……”
“沒有為什么！”明珠用另外一只手試著一根根掰開蔣玉衡的手，可哪知前面還很順利，可到第三根手指的時候，他卻忽地伸出另外一只手，反手就要抓住明珠。明珠心下一緊，眼看無法逃離他的動作，眼前閃過一道白影，只恍惚的功夫，明珠的另外一只手便被他溫暖的大掌盡數包住。
“放開她！”
溫柔的聲線在耳畔響起，態度卻是冷硬堅決的。
“憑什么？”蔣玉衡完全沒有松動的跡象，他挑釁地直視著姬塵，聲音中已帶上了凜然的怒意。
“她不愿意。”
姬塵亦毫不退讓，肅容沉聲。
四目相對間，一個芝蘭玉樹，一個倜儻風流，都是風姿卓著的男子，加上夾在兩人之間顏色姣好的少女，實在是一幅讓人過目難忘的畫。諸位將要離席的賓客看到這幅情景不由地又停住了腳步，一個個饒有興致地打量著眼前的一幕。
“我帶自己的妹妹回家不需要她同意！”
“如果你想讓蔣家無法熬過這個年關的話，繼續——”
聽到這里，蔣玉衡從鼻子中發出一聲冷笑。
“好大的口氣，你以為自己是誰？”
“你不是已經看到了嗎？”
分明是平淡的口氣，可那周身的氣勢卻一瞬變化，恍若戰神降世，哪里還是患有眼疾無害懦弱的皇子？
雖然這個口氣狂妄得近乎找死，不過想起他手上有賽過七死士的力量，蔣玉衡不得不認真考量。他打量著姬塵，意圖在他臉上發現一絲端倪，可是想在一個隱藏了數年把下人耍得團團轉的人表情上捕捉到破綻，難度可想而知！蔣玉衡目光越來越暗，終是咬牙吐出一句話。
“總算露出狐貍尾巴了，我看你還能藏多久！”
比起蔣玉衡浮于表像的惡劣情緒，姬塵唇邊的笑意卻至始至終沒有減弱一分。
“彼此彼此！”
蔣玉衡不削地哼了一聲，隨即轉過頭，看向緊挨著姬塵的少女。
“妹妹，躲得了一時，躲不過一世。為兄若是想來找你，有的是辦法！”
他緊了緊力道，直握得明珠的手生疼，最終才狠狠地丟開她的手轉身而去。衛長卿深深地看了明珠一眼，也跟著蔣玉衡離開。
事情告一段落，可圍觀的人卻還是沒有散開。姬塵也不計較，握了握明珠的手。
“走吧。”
看他完全沒有松手的樣子，明珠臉上閃過一絲澀然。
“我自己走，還有這么多人看著。”
周圍人興趣盎然的打量目光讓她有些不自在，特別對上蘇蕩若有似無的視線，明珠莫名有些心虛。
“便讓他們看著，遲早有這樣一！”
姬塵的聲音平靜無波，仿若在陳述什么再平常不過的事實，明珠霎時茅塞頓開，心跳也在瞬間亂了節拍！是啊，她一直期望有朝一日能與姬塵攜手走在陽光下，這一不就已經來了？她有什么好畏首畏尾的？實在是太弱雞了！！！
這樣想著，明珠干脆大大方方地跟在他的身側。兩人一路出了宮，正要上車，忽見蘇家的馬車還停在原地，蘇蕩一個人騎在馬上，落雪已經把他的大氅覆上了一層冰晶，襯得他激昂的眉眼平添了了一分蕭索的落寞。
明珠是乘蘇家的馬車來的，顯然蘇蕩這時候還在等她。
“我過去和蘇蕩一聲。”
姬塵給她緊了緊雪帽，飛速在明珠額上落了一吻。
“嗯，我等你。”
明珠的臉頰泛起一層胭紅，兩人明確心意以后姬塵便越來越大方，對比她如今的扭捏，簡直讓明珠懷疑先前的他是不是扮豬吃老虎？！不過如果自己是老虎，也只是一只不堪一擊的紙老虎，遇上喜歡的人，心中筑起的城墻輕輕松松便能瓦解崩塌。
猶在胡思亂想，抬眼這才發現自己已經走到了蘇蕩的馬前。馬上的男子少年紈绔，隨時隨地都帶著一股游戲人間的漫不經心，明珠站定腳步，誠摯道。
“蘇蕩謝謝你，我和姬大人還有事，氣不好，你先回去吧。過幾****再請你吃飯！”
這次沒有蘇家姐弟的幫忙，她連瘦玉閣的門檻都摸不到。雖然蘇蕩或多或少猜出了她的意圖，卻還是兩肋插刀幫助她，明珠發自內心的感激。
“你已經決定和——”
蘇蕩抬了抬下巴，指著姬塵的方向。明珠一時不察她的自白，頓時有些羞窘，她還沒有灑脫到和一個男人一起談論自己的感情，特別對方還是曾經對自己有好意的人。不過明珠已經早把蘇蕩認定為自己的朋友，短暫的不適后，明珠坦蕩地對蘇蕩點頭。
“是，我已經決定和姬塵在一起，除非他背叛我！蘇蕩，謝謝你，我們會是最好的朋友！”
這明顯撇清關系的話讓蘇蕩嘴角一抽。
“也好！我蘇霸王可不是蔣三那等強人所難之徒！明珠，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若以后有人欺負你，希望你還是如從前一樣不要見外！走了！”
他調轉碼頭，揚了揚手與明珠告別，身姿分外瀟灑。明珠站在茫茫雪地中，直到他的胯下駿馬的馬蹄被白雪覆蓋，才轉過身子。
“蘇蕩，謝謝你。”
回到姬塵的馬車，明珠雙手已經凍得僵硬沒了溫度。甫一上車，姬塵便伸手過來攏住了她的雙手，用自己溫熱的大掌把她的雙手盡數包裹。
“完了？”
“嗯。”
明珠答應了一聲，自顧自在姬塵的肩膀上尋了一處舒服的位置，靠了上去。
“蘇蕩是我的朋友，希望將來不要對上。”
明珠的復仇范圍不包含蘇家，不過按照自己對姬塵目的的理解，以及從紅先生、紅婆婆、落梧、落桐、十二星宿只言片語中得到的線索，明珠卻有些不確定，蘇家是否也在他的顛覆范圍之內。
姬塵久久沒有言語，只是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拍著她的脊背，明珠正想和他商量一下關于銀琴一事后面的對策，卻聽身邊人有些晦澀地開口。
“你很討厭衛長卿？”
這個名字讓明珠渾身一震。她不禁反思自己，難道自己表現得很是明顯，以至于被旁人看穿？不過轉念一想，姬塵那么聰明，又是心細如發，對自己又頗為關注，自己在他面前露了馬腳卻是丁點不冤枉！
不過若是承認自己討厭衛長卿，他在詢問其中原因，莫非又是用蘭夫人之徒那套很無機物的理由囫圇過去？
明珠第一次發現自己所有的合情合理一旦牽扯到自己的來路，便都支離破碎！兩人已經互通了心意，按理她不應該再對姬塵有所保留，可是如果出那個匪夷所思的理由，他會不會把自己當做怪物？
猶記得在地府中，妖姬姜婳勾著指尖聽明珠詳細哭訴了自己的冤屈和恨意，恨鐵不成鋼地指了指她的額頭。
“你啊，和你多一句話，本宮都覺得浪費時間！怎么就有你這樣傻的姑娘，對男人如此毫無保留，一點隱@私都沒有，簡直丟我們女人的臉！”
明珠想得出神，殊不知她眉眼中微不可察的糾結、遲疑、掙扎、彷徨、甚至是與她扯不上聯系的不堪一擊脆弱都已盡數落到了姬塵眼中，令他心疼。
那么瘦羸弱的身軀，到底背負了一個怎樣沉重的秘密？！！！如此美好的女子，本身就應該被人珍藏愛護，替她披荊斬棘，擋住一切風霜雨阻，她只消快快樂樂過完一生便好！
直到手背上傳來一陣輕撫，明珠才回過神來。
“若是不方便開口，我會等，等到你愿意親口和我其中原因。”
聞言，明珠深吸了一口氣。以姬塵的脾性，如果他表示如果她不，自己也不會探究，就讓這一切塵封，明珠定然不信；而他雖然對那個原因懷疑，卻從始至終尊重她的決定，讓明珠產生了一種比被人捧在心間百般呵護還要更珍重的感覺，她鼻尖一酸，反身抱緊姬塵的腰，撲到他懷里。
“那是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不過我以后會慢慢講給你聽……”
“好。”
再皇宮那邊，當獻帝讓蔣忠、蘇唐聯合查案的甚至傳來時，兩人幾乎是馬不停蹄，趕往了皇宮。
冷宮掖庭經過獻帝白日的血洗，已是一片狼藉，銀琴的尸首與侍候她的宮女尸體橫放了一地，讓這森冷的宮闕更添了幾分陰寒。
注意到蔣忠冷冽的臉上也是飛快閃過猶疑，蘇唐默默抹了一把汗，心道這地方果真邪氣。二人正各自忙著，忽然聽到前番有黃門唱道。
“皇上駕到。”
蘇唐、蔣忠忙上前接駕，還以為獻帝是來詢問案情，哪知他卻問清了銀琴的位置，竟徑自走到那具被絲綢蓋住臉孔的尸首前，顫著手移開了遮面的物事。
一時間，銀琴那張雙目圓睜，定格了死不瞑目的猙獰容顏霎時闖入了獻帝的雙目，竟嚇得他一個激靈，往后倒退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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