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明珠醒來時，已被人換上了干衣裳，躺在一張精致的雕花拔步床內，見她睜開雙眼，葉棠華緊張的神色這才舒緩過來，撫胸嘆道。

    “還好明姑娘并無大礙，若是你有什么三長兩短，我便鑄成大錯了！”

    明珠咳嗽著撐坐起來，掃了眼屋內，見是臨仙閣的布置，周圍又沒有旁人，便問。

    “梁端陽也得救了吧？”

    提到梁端陽，葉棠華的表情有些不甘。

    “她漂到了太液湖對岸，竟然也只是嗆了兩口水，真是老無眼，竟讓她這么走運！反而我安排的人，在水中被人打了悶棍，究竟發生了什么竟是問不出來。”

    明珠沉默，不是走運，是有人相救罷了，但她無法對葉棠華出這一點，只是冷笑道。

    “昭儀未免也太沖動了，梁端陽豈是你那點伎倆就能弄死的？如今這一擊不中，她今后更是十倍警惕，再要下套可就難了。”

    葉棠華神情自責，下唇緊咬微微顫抖。

    “你的對，只是一想到那個孩子，我便控制不住自己的恨……”

    明珠哼了一聲，眼中沒有半點波瀾。

    一個未出生的孩子，就讓你對梁端陽恨之入骨，那我季家數百條人命之怨怒又該如何平息？

    “不忍則亂大謀，昭儀一代才女，莫非這么簡單的道理都不明白？今后切勿再擅自行動，梁端陽遲早要死，但絕不是這么簡單便宜的死！”

    葉棠華看著明珠冷厲的雙眼，打了個寒顫，終究點點頭，她今能翻身，一切都多虧了明珠，對她來，明珠即是恩人，又是盟友，除此之外，她對她，還有一絲本能的懼怕。

    聽明珠出事，壽王妃帶著幾個兒媳趕了過來，恰好遇上前來看她的百里琴與陳采薇、陸清池和孔絳雯等幾人，壽王妃一進臨仙閣，拉著明珠上下檢查了一番，見她無恙，舒了口氣。

    “唉喲，還好還好，不曾缺胳膊少腿，否則十三那邊，可不好交待了！”

    當著這么多人被壽王妃打趣，明珠臉微微一紅，壽王妃又看著周圍的姑娘們笑道。

    “丫頭人緣真是不錯，難得有這么些交心姐妹掛念！”

    壽王妃活了大半輩子，看這些年輕人很有眼力見，包括百里琴在內的幾個姑娘，她都覺得人品不錯，連帶著得她們親近的明珠自然也是好的了，她相信自己沒看走眼，對十三這個未來媳婦可謂越看越喜歡，決定回去后，再同壽王多講幾句明珠的好話，以打消他的偏見。

    明珠連忙下床謝過眾人，百里琴皺眉道。

    “明知皇兄今日要親自登船，大一應事物都是仔細準備的才對，好端端的，那船怎么會漏水？等打撈上來，必要仔細查驗，看看是否被人做了手腳！”

    蔣玉媛如今沒了實權，獻帝把后宮交給葉棠華和容雪萱共同打理，今日的一切，自是兩人在操持，百里琴自持自己的姑容雪萱不可能陷害明珠，但旁人就不好了，尤其她對曾背叛季家的葉棠華沒什么好感。

    葉棠華知道百里琴這話是給自己聽的，略有些緊張，她并不擅長做這種事，還好明珠悄悄附耳對她道。

    “速命人把那沉船做好手腳，到時就船久不下水，主龍骨松動了，還好我也在上頭，梁端陽不一定清楚此事針對的究竟是誰。”

    葉棠華感激地點頭，明珠又對百里琴笑道。

    “不過是個意外，豎我與端陽縣主都無事，又何必勞師動眾，擾了圣上與諸位娘娘雅興反而不好。”

    百里琴有些奇怪，以明珠的性子，斷不可能如此善罷甘休，除非她知道內幕，百里琴知道明珠一向有心計，對方既然不欲追查，她也就不再話了，倒是陸清池一直圍著明珠噓寒問暖。

    可惜明珠現在滿腦子都是方才水中之事，根本無心應付陸清池的關心，蔣玉衡的出現，這對她來是一件喜憂摻半的事，對方還活著，固然令她驚喜，但慶幸之余，她馬上想到了蔣玉衡重返盛京的目的。

    殺父之仇，傾家之恨，這筆賬，他遲早要找姬塵算，何況聽他方才話中的意思，似乎還和萬太歲有牽連，這感覺十分不妙，蔣玉衡今日冒險出現在宮中，必然是要與蔣玉媛接頭，但除此之外，他有沒有別的目的？

    正兀自思量，門外宮女進來稟報。

    “娘娘，姬大人求見！”

    姬塵在男賓那邊，聽明珠落水立馬便趕了過來，但到底這是后宮，又是獻帝寵妃的住處，他也不能貿然進入，葉棠華曉得姬塵和明珠關系，連忙道。

    “姬大人是來看明女官的吧，還不快他進來。”

    壽王妃和百里琴一個是嬸嬸，一個是親姐，自然不用避嫌，壽王的兒媳們、陸清池都已為人婦，尚且還好，可陳采薇、孔絳雯始終是兩個未出閣的姑娘，看見姬塵進來，都避退至百里琴身后。

    姬塵銀甲長身，一張臉又俊秀無匹，連陸清池、陳采薇等人看了也不禁微微臉紅，而孔絳雯除了面色微紅外，落在姬塵身上的目光還帶了一絲惆悵。

    屋內人多眼雜，為了掩人耳目，姬塵不得不杵了銀杖，明明一進門兩人便目光相觸，

    也只得由壽王妃親自上前拉了姬塵走到明珠身邊。

    “曹操曹操就到！十三，你來得也太快了些！幸而丫頭有驚無險，你也可以放心了！”

    姬塵見明珠無事，高懸的心早已放下，當著這么多人，他也要顧念明珠的名聲，不好和她過于親昵，只得含笑對壽王妃和葉棠華道謝。

    “多謝葉昭儀和皇嬸照顧珠兒，雖然無事，但她恐怕也受了些驚嚇，不宜在留在宮中，我先送她回去休息。”

    蔣玉衡出現以后，明珠也不希望姬塵再在宮里待下去，便也點頭起身告辭。壽王妃等都是明白人，自然不會阻止人家未婚夫妻離去，姬塵如此體貼，陳采薇和陸清池都為明珠高興，只是孔絳雯在目送姬塵扶起明珠離開的背影，神色漸漸暗淡下去。

    雖各類宴席，都是男女分開，但姬塵既為兵部侍郎，少不了要到上司孔蘊奇家中走動，孔絳雯曾在西廂倚欄，遙遙目送他穿過花園，步入正廳，又在那里一直站到他走出正廳，漸漸離去。

    這是屬于她香閨之中隱秘又甜蜜的幸福。

    當初沒見姬塵前，與梁固的婚事她也并不見得多么反對，可后來見了姬塵，她才無比慶幸梁固娶的是龐朧煙不是自己。

    孔絳雯曾在父親面前，試探性地問起這個年輕的兵部侍郎，父親都會先贊美一番，隨后惋惜道。

    “十三皇子驚才絕艷，只是可惜底子不干凈，這輩子總要被人戳脊梁骨，還有他那雙眼睛……”

    孔絳雯黯然，這番話等于父親已經表明了態度，還有姬塵自己，聽因為朝暮樓之事，他十分畏懼女色，她尚沒有膽量去自取其辱。

    這份心思，在矛盾與糾結中悄悄滋長，卻被孔絳雯壓抑著，直到她聽姬塵與明珠訂了婚，且姬塵對明珠非常不錯，起先的震驚慢慢被后悔取代，原來他并非一堵密不透風的墻，最終還是有人能走進他心中，早知如此，她當初何不勇敢一點，現在與他攜手相依的人，會不會變成自己？

    再才一離開臨仙閣，姬塵便追問起落水的事來，明珠略去了蔣玉衡一段，一五一十同姬塵了，姬塵聽罷，狐疑道。

    “葉棠華的人被打了悶棍差點淹死，而你的水性，也不足以支撐自己游到岸邊，更別提梁端陽了，莫非水中還有別人？”

    明珠心中一跳，姬塵心思敏銳，細微的疑點也能發現，若自己告訴他蔣玉衡沒死，他必先下手為強，斬草除根，這樣雖然是一勞永逸的法子，但明珠自問做不到，她無法再次親手將蔣玉衡置于死地。

    “就像你的添香一樣，鎮西侯府勢力如此之大，在這宮里未必沒有眼線，至于我，純粹是運氣好而已，抱著船槳一路漂到了岸邊。”

    姬塵雖然還是覺得有些不對，但他并不懷疑明珠會騙自己，于是揭過不提，他摸了摸明珠尚有些潮濕的發絲，蹙眉問。

    “嚇著沒有？看來下次再來這是非之地，半步都不能讓你離開我的視線……”

    明珠連忙搖頭，她此刻心神不寧，只覺眼皮直跳，總感覺有什么事要發生。

    很快，明珠便明白那不安并非是情緒所致，姬塵握著她的手突然收緊，讓她猛地一痛，循著他的目光望過去，卻是太液池邊，獻帝正由宮女扶著走下龍舟，準備前往擺宴的筵熙廳，她不知道這一幕有何不尋常，不由抬頭問。

    “怎么了？”

    姬塵似沒有聽見她的話，身形有些僵硬。

    “母妃……”

    瑜妃？明珠一驚，急忙四下尋找，驀然太液池的云水閣上，一個側對眾人憑欄而立的華服身影闖入了她的視線。

    雖不像姬塵那般熟悉，但明珠從前雖母親參加宮宴，也見過瑜妃數次，定神一看，那身雪青色衣袍、簡單雅致的奔月髻，斜插的羊脂白玉簪，果然和瑜妃在春宴上的打扮一模一樣，這便罷了，那身形和側影更是無比肖似，好像瑜妃真的復活了一般。

    這怎么可能呢？不是瑜妃已經被蔣忠親手結果，以為先帝殉葬未由埋進了皇陵，又怎么可能活生生地出現在這皇宮之中？

    似乎感覺到人群的接近，云水閣上的‘瑜妃’翩然轉身，往水閣令一側下了樓，身影在花木之間閃了幾閃，隱入林蔭道中。

    姬塵不由邁步向前。

    “母妃！”

    卻被明珠緊緊扯住他的胳膊。姬塵低頭時，一向淺淡如水的目光已經波濤洶涌，再也沒有往昔的鎮靜自若。

    “你先在這里，我要跟上她，當初……我也并未親眼看見母妃的遺體，也許……”

    他語氣中的不確信，顯然有些動搖，明珠自問，如果站在云水閣上的是自己的母親蘭夫人，她也會方寸大亂，不顧一切追過去，畢竟錯過了這個機會，或許眼前的親人便再也抓不住，可還好她不是姬塵，瑜妃也不是她的母親，這才讓她能夠保持理智。

    “事出反常必有妖，如果瑜妃娘娘還在人世，她怎會挑這種時候在你眼前現身？還有，若真是瑜妃娘娘，也會為掩人耳目，改頭換面，又怎會和當年的形容一模一樣？你冷靜下來想想，這件事是不是很蹊蹺？或許是有人故意設計她站在那里讓你看到，讓你追過去呢？”

    到此處，她似想到什么，連忙再次望向太液池邊，不知為何，獻帝一行已停了下來，獻帝被安心拉著手臂在水邊駐足賞景，他身后不遠處的蔣妃，顯然沒有在看風景，神情更是有幾分焦躁，似在等待什么。

    明珠不禁打了個寒顫，冷汗濕透了背脊，拉住姬塵的手越發緊了。

    “百里暇，那絕不是瑜妃娘娘，這是個陷阱！你想，下體貌相似者不在少數，何況離得那么遠，又穿著同樣的衣裳，對方不敢露出正面，明她只有側顏與瑜妃娘娘相似，你如果此時走出去，百里衡就會發現你的眼睛根本沒有瞎，那個假瑜妃背后，甚至還有更大的陰謀在等你。”

    姬塵散亂的目光漸漸沉靜下來，冰冷的視線掃過遠處的百里衡，調整了一下呼吸，他冷聲道。

    “方才，是我亂了分寸……今日還好有你在身邊，否則可能真的中了百里衡的計。”

    他涼涼一笑。

    “我原以為，百里衡近日對我的警惕已松懈了不少，比起鎮西侯府，大約還要更信任我幾分，沒想到，還是看了他……”

    明珠張了張嘴，似乎想什么，最終還是咬住嘴唇。

    假瑜妃的出現，應該不是百里衡的圈套，而是另有其人，百里衡只是被請到這里等待對方證實姬塵裝瞎，看蔣玉媛母女那幅光景，幕后之人，必定是蔣玉衡無疑了。

    “咱們走吧，不知他們是否還留有后手，還是先離開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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