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青弋江邊一處僻靜之地,遍布銀杏樹,有亭怡然,蔣玉衡連夜將竇嬌兒的遺體偷運出皇宮葬在亭邊,親手覆上一抔抔黃土,崇明立在他身后勸道。 “公子,竇姑娘身為皇帝的妃嬪,就這樣將她帶出來只怕會引起大亂,貴妃娘娘知道了,也會發怒……” 蔣玉衡置若罔聞,美麗可人的竇嬌兒,本可以嫁給一個不錯的郎君,與之生兒育女,幸福平淡地度過一生,可是因為遇見了自己,她的人生整個都毀了,一如飛蛾撲火,她執著地為他付出著一切,甚至是生命,卻從未奢望索取什么,瀕死前那個擁抱,已經讓她很是滿足。 想到此處,蔣玉衡的心如刀絞,其實他從未十分在意過這個女子,她不過是他風月生涯中毫不起眼的一個,不比明珠容色傾城,更及不上她智慧超群,如同被明月覆住了光芒的星子,讓人憐惜卻無法得到他的傾心深愛。 直到她在他懷中變成一具冰冷的尸體,這個女子才真正被他銘刻在心間,那些聽起來癡傻的彌留之語,依舊回蕩在蔣玉衡耳邊,深深震撼著他的心,他發現自己從未真正看懂過竇嬌兒,從未看清她靈魂里的勇敢和熾熱,再沒有一個人,會這樣不顧一切地深愛著他。 他失去了這世上最珍貴的感情。 蔣玉衡抬起左手覆住雙眼,不讓身后的崇明看到他的眼淚落在竇嬌兒墳前,許久后,他自腰間拔出佩刀,一筆一劃在那簡陋的木碑上刻下“埋香!比齻字。 “是我辜負了你……待大局平定后,我會將你葬入蔣家祖墳,以我蔣玉衡結發妻子的名義……” 他的聲音低啞,卻十分堅定,銀杏葉蕭蕭而下,漫飄黃之中,蔣玉衡慢慢站起來,身影顯得格外蕭索。 崇明暗嘆一聲 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蔣玉衡終于懂得憐取眼前人,只是一切為時已晚。 竇嬌兒難產而死,尸體卻不翼而飛,她身邊的宮人一貫拜高踩地,加之她平日脾性又不好,見她失去了孩子,這些人更懶得上心服侍,自然不知當夜發生了什么,所以獻帝命人將她身邊的宮女太監嚴刑拷問了一遍,卻都沒人得出個所以然,獻帝大怒之下,便將他們通通處死滅口,讓其中一個宮女的尸首穿戴上竇嬌兒的衣物,放入棺中草草葬入皇陵,對外只稱竇嬌兒難產而死,追封了個貞妃的名號,賞了竇家許多錢便算完事。 事情傳到十三王府,明珠亦是心有戚戚焉,到底,竇嬌兒也是個十足可憐的女子,為了一個蔣玉衡,不惜將自己當作棋子,賠上兩條人命,也不知她臨終前可曾后悔? 她撫著漸漸隆起的腹,嘆息一聲,帶著冬鶯到院中給竇嬌兒化了些紙錢,又將自己調制的安息香燃了三柱,算是送竇嬌兒最后一程。 轉身回房時,空突然飄起細細的雨絲,冬鶯啊了一聲,當下便要脫下外衫給明珠擋雨,不想姬塵已撐傘飄然而至,遮在明珠頭頂,冬鶯笑得眉眼彎彎,自覺退至二人身后。 姬塵扶著明珠走上臺階,這才收起傘,兩人站在廊上看檐外的雨越下越大,細密交織起來讓地形成了一片混沌。 “梁瑞武找到了嗎?雖然梁康已被打進死牢,但他似乎還未停止掙扎,聽這幾****的門生們都在不斷上書,給百里衡制造壓力,畢竟沒有證據,就要判梁家通敵叛國罪,似乎還差點什么! 姬塵不甚在意地笑了一下。 “放心吧,證據很快就有了,我早讓人致信鐵雷將軍,梁瑞武在南蠻封官的消息不日就會傳入盛京,到時候,恐怕他那些好門生只能緘口不言了! 從梁瑞武出征南蠻開始,一切就早已在姬塵計劃之中,當初冒險從死囚中替換下鐵雷時,他們之間便已達成協議,鐵雷回到南蠻,替姬塵向南蠻王傳達了合作之意,姬塵要搞垮鎮西侯府,而代價則是大魏的十座城池。 因此才有南蠻滋擾,梁瑞武出征,而讓獻帝龍顏大悅的幾場勝仗,也不過是改頭換面重上戰場的鐵雷,誘敵深入的把戲。 明珠嘆了一聲,父親一生憂國憂民,忠君愛國,他若是在世,未必會贊同姬塵這種不惜一切斗垮政敵的做法。 “白白給南蠻皇帝送了十座城池,顛覆鎮西侯府的代價,未免也太大了,有時候我也很矛盾,這么做究竟是對還是錯……” 姬塵安慰。 “不必覺得可惜,攘外必先安內,如今的大魏外強中干,重文輕武,根本沒有將才,那十座城池在百里衡手上也是保不住的,況且這也只是權宜之計,有你三哥在,遲早會取回來的。” 他頓了頓,深深看了明珠一眼。 “而梁家今日的無能,便是他日明錚功勛最好的陪襯,他會憑著這份威望,以及我今時今日在兵部打下的根基,掌控住大魏兵馬大權,而季家往昔的光彩,也會隨之恢復,屆時,我會讓明錚公開認你做義妹,冠以季姓,讓你做回真正的自己。” 明珠心潮涌動,她一直覺得,要對付鎮西侯府,還有更好的辦法,因此并不是很贊同姬塵這種得不償失的做法,卻沒料到姬塵深思遠慮,他今日所做的種種,都是為了讓三哥以英雄的姿態重回世人視線,為了讓自己堂堂正正認祖歸宗在鋪路。 她一時不知什么好,只覺得前世的自己是如此的可笑,竟為了衛長卿那種人,與姬塵失之交臂,還好,他雖然來得遲些,終究還是等到了。 果然如姬塵所料,不出兩日,南蠻那邊的探子便傳來梁瑞武被南蠻王招安的消息,梁家這通敵叛國罪,總算是坐實了,獻帝再也按捺不住,將憤怒發泄在梁康身上,判了他車裂之刑,同時下令查抄鎮西侯府,一時間,替梁家喊冤的黨羽們都沉默了,紛紛開始與鎮西侯府撇清干系。 鎮西侯府沒有半個主人坐鎮,家中的管家下人們都忙著瓜分府中的財產逃跑,企圖在抄家之前最后搜刮一絲油水,可惜因為平日囂張太過,怒人怨,那些受盡了鎮西侯府這些狐假虎威奴仆惡氣的人們早已自發守在府門前,但凡見里頭有人出來,便舉起毆之,甚至有一群大膽的后生,集結在一起,抱了木頭撞開大門,帶著人群沖進去搶砸。 等抄家的官兵到達時,昔日光鮮的赫赫侯府早已是一片狼藉,除了一群鼻青臉腫,半死不活的下人以外,便是被踩壞的花木,砸成碎片的珍玩,連被褥中的棉絮都被人扯得滿亂飛。 梁康行刑那,姬塵沒有允許明珠前去,因為她懷著孩子,不宜觀看這種血腥的畫面,怕刺激過度動了胎氣,明珠很聽話的答應了,她就坐在屋里,靜靜盯著壁上掛的西洋自行鐘,心中默默數著時辰,待那三根純金指針重疊在一起,發出鐺鐺鐺三聲脆響時,明珠十指緊緊握在一起,她腦中幾乎能想象到梁康的四肢和人頭,在瞬間脫離他軀干的樣子。 明珠深深閉上眼睛。 梁瑞英、梁瑞武、梁固、梁紹、梁琉月、梁潤、梁康……當初那些舉起屠刀砍在季家人身上的兇手,終究一個個倒在了血泊中。 梁端陽、衛長卿、百里衡,只剩下三個人了,快了,自己化身為鬼,向仇人索命的日子就快到頭了。 待她平復呼吸,再睜開眼時,發現季明錚正斜靠在窗欞上看著她,半張臉掩在夕陽下。 “我昨晚潛進大牢去見了梁康,你真該看看他見到我時的樣子,就像見了鬼,我把一切都告訴了他,他必須明白冤有頭債有主,梁家落到這地步,究竟是因為什么! 明珠起身走到季明錚身邊,握住他的手,擔憂道。 “三哥,你的心情我了解,可若是梁康叫嚷出什么……” 季明錚冷笑一聲。 “沒錯,他從昨夜在牢,到今日被囚車押到刑場,都一直在喊冤枉,什么都是季三害他,可是季明錚三年前早就死了,在別人聽來,那不過垂死掙扎的瘋話罷了,你知道街頭的百姓都怎么嗎?” 明珠搖頭。 季明錚握緊雙拳。 “他們智空的果然不假,梁家當年做了虧心事,害死了季國公滿門,如今這是惡有惡報,冤鬼前來索命了。 與此同時,城郊的那座院落外,一輛馬車停了下來,衛長卿掀開車簾跳了下來,守在院的下人見了他的臉色,都嚇了一跳,紛紛退避三舍。 衛長卿一言不發,徑直踢開那扇簡陋的木門,頓時一股怪味撲鼻而來,熏得他下意識掩住口鼻。 自上次把梁端陽丟進此處自生自滅后,他便再也沒光顧過別苑,這里的下人們都知道衛長卿故意想要折磨梁端陽,所以無論發生什么事,都不會責怪他們,因此梁端陽便成了這些侍衛廝們消遣的玩具,而衛長卿原本給明珠準備的那些刑具,剛好被用在了梁端陽身上。 衛長卿雖然多少猜到了梁端陽遭受的待遇,但親眼看到梁端陽時,他還是十分意外,腌臜不堪的房間內,桌上的破碗中放著幾個早已干硬發霉的饅頭,被褥堆在地上,上頭一大片淡黃色的污漬,衣、褲丟得到處都是,一團黑影裹著破麻布縮在角落里,油膩的長發披在身后,正是昔日那個一顰一笑都散發著迷人氣息的高貴縣主。 聽到腳步聲,她麻木地抬起頭,擠出個嫵媚挑逗的笑容,遭受了非人的待遇后,她也曾想過一死了之,可冰冷的瓷片壓在腕間時,她才發現自己如此怕死,既然沒有勇氣自盡,那便要想辦法讓自己過得好一些,于是為了一個熱騰騰的包子,她甚至放棄了尊嚴,向那些從前連跪舔她繡鞋都沒有資格的下等人賣弄風騷。 可這里沒有鏡子,她并不知道自己如今的形容,做出這幅獻媚的模樣只能讓衛長卿更加反胃。 梁端陽發現是衛長卿以后,如同枯木逢春,光裸著身子猛然從麻布中爬出,企圖撲上去抱住他的腿。 “衛郎!我錯了,我知道錯了!從前都是我不對,你接我回去吧!我一定乖乖的,我、我會求我爹幫你重回朝廷,我能讓你拿回曾經擁有的一切!” 渾身散發著許久沒有洗澡的惡臭,衛長卿連靠近她都不愿意,他嫌棄地一腳踢開梁端陽,漠然地道。 “梁端陽,你還在癡人夢?我來便是告訴你,你大哥勾結南蠻,丟了大魏國土,你爹鎮西侯替他擔了罪,今日已受了車裂之刑,尸體現在還在菜場口,沒有半個人收殮,比起當年的季家,有過之而無不及,鎮西侯府已經完了,你要怎么幫我重回朝廷,拿回曾經的一切?” 梁端陽在地上滾了幾滾,幾次想要爬起來都做不到,今之前,她還在幻想有朝一日,父親梁康會發現衛長卿軟禁她的事,他會將她解救出去,屆時,她要狠狠地報復衛長卿,讓他施加在自己身上的虐待如數奉還給他。 可是此刻,衛長卿的話像一桶冰水將她所有的希望都澆滅了,她驚恐得一句話都不出來,只能抓著喉嚨發出啊、啊的低呼。 “鎮西侯府一倒,接下來,皇上便該清算當年的舊賬了,你還記得葉棠華那個孩子是怎么沒的嗎?” 梁端陽渾身劇烈一顫,她當然記得,三年前,為了嫁禍季明珠,她聯合蔣玉媛,逼迫葉棠華喝下了那杯墮胎的茶…… 衛長卿俯下身,聲音突然變得溫柔起來。 “端陽,反正都是要死,咱們倆實在沒有必要綁在一起死,不如讓我將你交出去,陛下或許還能感念我大義滅親,今后,我定會找高僧替你超度,你還能在韋家祖祠里有一塊長生牌位……” 話音未落,梁端陽重重的一巴掌便將他打得偏過頭去,梁端陽雙眼充血,嘶聲力竭地罵道。 “你這個忘恩負義的毒狼!你以為把我交出去就能明哲保身?你要是敢這么做!我就將你拖下水!別忘了葉棠華茶中那一劑毒藥,可是你命人找來的!” 衛長卿摸了摸臉頰,**辣的痛讓他瞬間惱羞成怒,他揪起梁端陽的頭發將她從地上拖起,從腰間摸出個紅玉瓶,拔掉瓶塞,不顧梁端陽尖叫掙扎,猛地往她口中灌去。 “你以為自己還有機會嗎?喝下這個,你這輩子都無法開口了,我會告訴陛下,是你自己哭啞了嗓子,這都是你活該,如果不是你,我和明珠,不會走到這種地步!梁端陽,這是你應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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