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霍蘊書的安排下,寨中諸人皆忙碌起來,男人們劈材宰肉,女人們埋鍋燒火,半大的孩子們都被放出寨,出去摘采野菜。
在這繁忙的集體勞的襯托下,楚寧就顯得格外清閑,她帶著霍晚晴,指揮著孫興、何五兩個伴當(dāng),找來工具和直木,將直木削成約莫一指寬,二指長的木片,其中一頭鉆上三排小孔,打磨光滑后,再將切短捆成小扎的豬鬃,用結(jié)實的細(xì)線穿入木片上的小孔中,制作成了幾支簡易的牙刷。
楚柔中午回來的時候,就見楚寧帶著幾人蹲在一個大木盆邊,匆忙放下裝著蠶繭的竹簍,湊過頭一看,卻見幾人正在將一支支豬鬃小刷,放進淘米水里翻來覆去……
老大不小的幾個人,竟然還在玩淘米水!
楚柔一看之下,心頭火光大起,隨手抄起一根拇指粗的竹竿,照著幾人就是一頓劈頭蓋臉的打,周圍好幾人見勢不對,意欲上來勸阻,都被她不客氣的收拾了一頓。
直到霍蘊書聞聲而來,舉手投足間,奪下楚柔手中的竹竿,將她推到一旁,這才罷手。
“到底怎么回事?怎么這么重的火氣?下這么重的手,你萬一打出個好歹來……”
“打死了活該!”
楚柔滿臉怒容,想到自己每天在外面拼死拼活,就是為了能讓她們吃飽穿暖活下去,而她們非但不懂得自己的艱難辛苦,反而一而再,再而三的來觸及自己的底線,如若再不給她個教訓(xùn),怕是她明天就敢上房揭瓦!
在這個時代,挨打?qū)嵓羌芷匠5氖虑椋呐禄籼N書再怎么護著楚寧,也只能在言語上表示幾句,最讓他頭疼的是,這兩姐妹一個比一個的倔強,誰都不愿意先開口妥協(xié),將事情說出個所以然來,只好拿自己的女兒來作突破口:“晴兒,你且說說,到底是怎么回事?”
“二當(dāng)家說,這豬鬃是好東西,丟了可惜,便讓俺們做成了幾支小刷子,只要放在這淘米水里面泡上兩天,泡去臟物和異味之后,就可以用來潔牙……”晴兒先看了看滿臉倔強的楚寧,又看了看頗不以為然的楚柔,頓了頓,繼續(xù)道:“還可以拿到山下去賣得錢財……”
“就這豬毛也能賣錢?莫要欺俺不認(rèn)識得錢……”
楚柔的話還沒說完,霍蘊書揮手打斷,向楚寧問道:“寧兒,你且說說,這小刷如何潔牙?如可賣錢?”
盡管很生楚柔的氣,但楚寧還是分得清人,霍蘊書待她不錯,又頗有見識,以后要跟他打交到的地方還很多,楚寧便將牙刷的用途和自己的想法簡略的說了一遍。
“依你這般說來,果真要比柳枝和瓜瓤好用,也確是條生財?shù)穆纷印!被籼N書想了想,又道:
“我這便去找些人來,多做些出來,正好過幾天要下山一趟,可以去拿去山下的集市上去看看情況。”
霍蘊書想到便做,當(dāng)即帶著孫興何五離去,霍晚晴人小鬼大,也跟在后面走了,留下楚柔楚寧兩姐妹互相面對。
兩人相顧無言,見楚柔并沒有要道歉的意思,楚寧便自己回了房間,直到第三日霍蘊書要下山的時候才帶出來,道是要一并下山。
霍蘊書本想拒絕,但見她已經(jīng)束起長發(fā),換了一身干練的墨色勁裝,背上背著包袝,顯然已下定決心的模樣,知道自己肯定勸不動,便沒再多說什么,只是叫了孫興何伍跟上來。
楚寧又叫上了晴兒,一行人七人,牽著三匹騾馬,駝著三石剿好的山蠶絲,行走在蜿蜒的山路上邊走邊聊,倒也頗為和樂。
霍蘊書讀書頗多,也經(jīng)常在山下行走,算得上是個見多識廣的人,他時不時的為楚寧講講山下各處的風(fēng)土人情,又或者奇聞趣事,言談之間,也涉及到一些自己的想法觀感,越發(fā)讓楚寧覺得深不可測。
行至午時,一行人停下來休息進食,晴兒拿著餅子給楚寧送來,見她眉間頗有郁色,不像先前與霍蘊書聊天時神彩飛揚,便陪著坐在旁邊,輕聲問道:“二寨主,是在想寨子里的事嗎?”
“我在想,我是不是應(yīng)該原諒她。”
這一路行來,楚寧終于親眼看到了這山下的世界,甚至比楚寧想像中要更差。大片大片的沃土良田都已經(jīng)已經(jīng)荒蕪到野草過腰,偶爾路過一間泥墻茅屋,都已經(jīng)倒塌得不成屋樣,徒然留著四壁,毫無人煙。便是從這東萊山上下來的這條路,都已經(jīng)長出了及膝的雜草,偶爾一腳踩下去,踩中的不是路面,而是累累白骨……霍蘊書說,那些白骨的主人,要么是被餓死,要么是被殺死。
所以,這是一個殘酷的世界,殘酷到?jīng)]有道德和法律,既便是有,那也只是叢森法則,道德和法律,甚至連食物,都只屬于這個世界最頂端的那些人。
所以,要在這樣世界上求得生存,是多么的不容易,更何況是像楚柔那樣的女子,沒有傾世的容貌,也沒有驚才絕艷的智慧,不但要照顧自己的親妹妹,還要兼顧全寨上下數(shù)百口,帶著他們在絕望中尋找希望。
所以,還是原諒她吧,盡管楚寧一點都不贊成把壓力轉(zhuǎn)化成暴力,再強加到別人身上,但楚柔對她畢竟不錯,更何況,當(dāng)時的那頓打,其實大多數(shù)都是打在孫興何伍身上。
這樣一想,楚寧覺得心里平和多了,回頭正要告訴晴兒,自己已經(jīng)不生氣,卻聽晴兒低聲說:
“二寨主,其實有一件事情,俺一直都想告訴你。”
“在你醒來的前一個晚上,大當(dāng)家一個人翻山越嶺的去縣里的道觀求神仙了。”
“她在那里跪了整個晚上,磕了好多好多的頭,把頭額頭都磕破。”
“但她第二天回來的時候,依然背著竹簍,帶著人出去采蠶繭,直到你醒來……俺才去把她找了回來……”
“后來她卻躲著你好幾天,每次都趁你睡著了再去看你,她怕你追問她額頭上的傷。”
“但你一醒來,卻什么都不記得,甚至都沒有往她頭上看一眼……”
晴兒叨叨絮絮的說著,只到霍蘊書過來宣布起程,才停下來看了一眼楚寧,卻見她木然的站在那里,竟有些失魂落魄。
跟在隊伍后面走許久之后,也一路想了許久,楚寧最后不得不承認(rèn),不得不小聲的自己告訴自己,說:“楚寧,你錯了……”
是的,她錯了。
錯在明知時空變遷,世界變幻,卻依然固守自己,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錯在明明身份變化,卻依然想守著回憶,想獨善其身。
所以,她錯了。
徹底錯了!
她可以固守自己,卻不能不容入這個陌生的世界。
她可以守著回憶,卻絕對不可以做到獨善其身。
……
晴兒沒有聽到楚寧的那句認(rèn)錯,卻隱隱覺得,二寨主身上似乎發(fā)生了某種變化,但她還來不及多想,便聽見霍蘊書在前面說:“蓬萊城到了!”
蓬萊城只是一座小村城,因當(dāng)年漢武帝東巡,在此眺望海中蓬萊山,因此筑城以為名,后來此地的人口逐漸聚集,發(fā)展成了小鎮(zhèn)的模樣,但在十多年前,有大量的海寇在此持續(xù)作亂,于是大部份年青力壯的人都逃走,只留下一些老少弱孺在此等死,最后連官府的官史都不敢在此停留,幾近空城。
海寇們見此地再無財物和壯丁可劫,便不再興風(fēng)作浪,又因此地近海,有城池房屋,方便海寇們上岸休息,一來二去,便成了海寇們來去自由的第二個窩點。
而原本從此地逃出去的青壯們,部份上了東萊山,成為了山賊,他們本與這些海寇們有著血深仇,但在食物和金錢的作用下,所有的仇恨都被淡化,互相妥協(xié)之下,將此地變成了交易之地。
他們互相之間交易著各種山海貨物,但這些交易需要非常多的人力,那些原本被留下等死的人有了一線生機,他們?yōu)檫@些海寇山賊賣命賣力求存,十多年下來,老的弱的已死,而那些少的多數(shù)已經(jīng)長大娶妻生子,再度讓這個凋零的城市有了生機。
如今的蓬萊城的人口將近兩千,又沒有官府的管控和盤剝,異地的行商坐賈得到了消息,帶著各式各樣的貨物和目的來此,竟然讓此地逐漸繁華起來。
白家是最早來到蓬萊的商賈之一,他們一來,就在此地接連開起了各類店鋪,并且迅速站穩(wěn)了腳根,不管是山上來的還是海里來的,都會給他們?nèi)诸伱妫褡现裾@種夾縫求存的小山寨,更是將他們視作了衣食父母。
霍蘊書與白家絲綢店的掌柜很熟悉,那掌柜同樣姓霍,單名昱,霍蘊書管他叫三叔,說是自己的遠(yuǎn)房親戚,兩人一見面就親切的喧寒不停,直到霍蘊書將楚寧介紹給霍昱之后,三人才正式談起這次蠶絲的交易來。
霍昱親自驗了這批蠶絲的成色,最后開出六貫錢的價格,讓霍蘊書連說了好幾次感謝,似乎這價格已經(jīng)極好,但以楚寧參照自己那粗淺歷史知識來折算,卻發(fā)現(xiàn)這個價格,竟是連全寨人最基本的人工錢都沒賺回來。
楚寧本想發(fā)表一下自己的疑問和意見,卻很快便被霍蘊書支使到店鋪的后面找賬房領(lǐng)錢,如此一來,她也只好作罷。
支走了楚寧和其他幾人,鋪子里就只留下了霍蘊書和霍昱兩人,霍蘊書先從自己的包袱中拿出了兩個木匣送到霍昱面前,只說是小小心意,答謝霍昱這些年來對紫竹寨的照看。
霍昱笑納,當(dāng)常便打開了其中一個,卻見里面竟只是一支小毛刷,不禁有些奇怪的看了霍蘊書一眼,他知道霍蘊書向來行事穩(wěn)重,定然不會冒冒然的給自己送這個尋常東西。
果然,霍蘊書很快便給他解釋了一番這個小毛刷的用途和作用,乍聽之下,霍昱不禁嘖嘖出聲,連連追問:“蘊書,我怎么瞧著這東西,都只是一支木柄豬鬃的小毛刷,怎的會有你所說的那作用?竟然還能防止牙疾?”
霍昱反復(fù)的看了好幾遍,再放到鼻間仔細(xì)聞了聞,道:“用的是豬鬃毛,可聞起來非但沒有豬豚那等臟物的臭味,反而隱有稻米的清香……”
任由他以各種方法查驗和追問,霍蘊書就是笑而不答,直到后來,霍昱竟然端來了水和青鹽,當(dāng)場試了試,仔細(xì)感覺了半晌,方才信以為真,并連連贊道:“如此小東西,用起來卻比那柳枝瓜瓤方便又舒服,即便是不能防止牙疾,卻也是用得。”
又將那只牙刷反復(fù)查看了許久,霍昱方才鄭重的裝回盒子,回過神來,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看著霍蘊書的雙眼,滿臉嚴(yán)肅道:“蘊書,你是不是有事情瞞著我?”
霍蘊書再三猶豫,最終還是咬牙說了出來:“三叔,我想離開離開東萊。”
“所以,你便想用這小小毛……牙刷,為紫竹寨換條后路?”霍昱顯然知道他要去哪里,眼里擔(dān)憂又不舍,勸道:“你現(xiàn)在膝下有兒有女,就不能替他們著想一下?難道非要去涉險才行?
”
“三叔,當(dāng)年你把我從那片血雨腥風(fēng)里救出來的時候,我就下定了決定,終有一天會回去。”霍蘊書苦涉澀的笑了笑,道:“我聽說有殺星降世,起于東北方向……我想去試試……”
“可是晴兒和鈺兒呢?他們還那么小,他們怎么辦?”
“有楚家姐妹在,我不擔(dān)心。她們都是我看著長大,雖然成不了什么大器,但勝在重情重義,我想,她們必然會善待晴兒和鈺兒。”
“但沒了你,她們又怎么可能撐得住紫竹寨?”
“所以,這需要三叔幫我照看。”
“我都還是寄人籬下,看人臉色吃飯,又能夠幫你照看到什么?”霍昱苦苦一笑,目光掃過桌上的兩個木匣子,頓時想到了什么,低聲說道:“如果你實在要走,那我們不妨借此機會賭一次。”
“三叔的意思是?”
“恰好這幾天白大當(dāng)家在蓬萊,我借著這個機會,帶著這牙刷去面見她,讓二寨主與白當(dāng)家搭上關(guān)系。”霍昱道:“你想想,以她身為東萊郡三大商賈之一當(dāng)家人的身份,隨便從指縫里漏點出來,不就夠紫竹寨上下吃上好久了嗎?”
對于這個提議,霍蘊書顯然也頗為動心,他看了看楚寧離去的方向,卻又猶豫起來:“可我聽傳聞?wù)f,那白大當(dāng)家雖然身為女兒身,卻有個‘冷面閻羅’的外號,且酷愛女色,還特在身邊養(yǎng)了四個如花似玉的美貌姑娘,供她尋歡作樂……”
“休要聽得那些沒蹤沒影的傳言。”霍昱對那白大當(dāng)家推崇備至,此刻聽得霍蘊書這般說來,立刻翻臉道:“即便白當(dāng)家她當(dāng)真喜好女色,我也覺得你那二寨主安全得緊,怕是輪也輪不著她的。”
被霍昱這么一說,霍蘊書也覺得是這個道理,但心里還是忍不住擔(dān)心,萬一……萬一呢???
思來想去,霍蘊書最后還是下定了決心,抱拳拜道:“那就煩請三叔試試。”
正在清點銅錢的楚寧,絲毫都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躺了槍,并且還躺得滿臉血。
她點完銅錢,就見晴兒已經(jīng)從她的包袱里面掏出了兩本紙冊,一本扉頁上寫著‘貨冊’兩字,而另一本寫著‘銀冊’。
晴兒翻開貨冊,點墨提筆,工整的寫上:九月十九日,出蠶絲三石。
接著,又在銀冊上寫上:九月十九日,入銅錢六貫整,足六千文。
楚寧這才知道,原來晴兒竟然還是紫竹寨的小賬房,她立刻上前請教一番,方才知道,在這個世界上的一貫錢,其實并不像楚寧以為的那樣,是整一千文,大多數(shù)都只有七八百文,因為普通老百姓,大多都數(shù)不出十個手指以外的數(shù)量,商賈們便利用這一點給自己謀取暴利。
而紫竹寨之所以能夠拿到足千文的錢,全靠霍掌柜在里面周旋,所以霍蘊書當(dāng)時才會感激連連。
而且,據(jù)晴兒所說,這個世界其實早就已經(jīng)有了紙,只是還比較少,所以只用在一些比較重要的又需要輕便的地方,比如紫竹寨,就只有賬冊是用的紙。(www..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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