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說,天王寨給不了我想要的?”
黃縣城內,白家的客棧里,白夙放下手中書冊,靜靜的看著立于十數步外的鬼面人,緩聲問道:“所以,黑胡子并沒有讓她損失慘重,而你,也并沒有試出她那群部眾的真正戰斗力?”
“是的,她操練出來的那些部下,戰斗力要比我們想像中更強!惫砻嫒说溃骸拔也⒉幌胫皇菫榱嗽囂,就讓天王寨損失慘重!
“有多強?”
鬼面人想了想,回道:“大抵,有我爹練出來兵那么強大。”
鬼面人將當時的情形完整的講來,白夙聽罷微微頭沉思,神情莫測。
白夙不說話,鬼面人也不再說話,兩人間唯余燭光搖曳,靜默無比,直到許久之后,青夜突然出現,向白夙稟報道:“方才縣城里突然闖入了兩伙賊人,一伙自稱來自‘紫竹寨’,劫走了已經劫走了蕭家上下,還有一伙‘天王寨’,正在搶蕭韓兩家從我白家收去的糧食!
“什么?!!”
鬼面人聞言,當即忍不住脫口而出,隨即一眼看向白夙,見對方也正看著他,滿目了然的模樣,不禁心頭大怒,立刻便告辭離去。
待鬼面人一走,白夙也起身,邊系上青夜遞上的披風系帶,邊走出房門,召來了值守在外面的管事,帶上了部曲丁口和板車,也趕到了蕭家糧倉。
與她所料不差,比她先一步帶人趕來的鬼面人,此刻正領著一群人手拔刀相對,彼此爭論著什么。
眼見如此,白夙不禁搖了搖頭,隨后讓自家管事和曲部上前,緊接著便聽見那伙賊人里,一個小頭目似的人對著白家的管事說道:“大門在這里,糧食在里面,你們想要就自己搬,別杵在這里擋爺的道,否則的話,別怪爺手里的刀劍不長眼!
對方說完這話之后,便急急忙忙去指揮著自己家人手搬糧食,根本理都不理白家和那提刀拔劍的鬼面人。
白夙將一切看在眼底,又回頭看了一眼依然在那里與人爭論的鬼面人,不禁再次的搖了搖頭,但還是讓青夜去向那鬼面人傳了句話。
看清了情況,白夙也就不擔心了,也不管那鬼面人會不會將自己的建議聽入耳,轉身便緩緩的往客棧方向走去,尚未走多遠,眼角余光突然發現昏暗的街角似乎有什么聲音隱隱約約的傳來,遂提著燈籠照亮一看,卻發現那人正是新任都頭楚寧。
此刻已夜近子時,楚寧帶人打掃完戰場后方才回來不久,按說應該呆在縣衙或者營棚里休息才是,卻不想,竟然搬了個胡凳坐在這里街角,抱著個土碗,裝了一大碗白米飯,合著幾片用鹽腌過的萊菔,眼看著那些賊寇搶劫蕭韓兩家的財物和糧食,自顧自的吃得正歡暢。
“夜深風寒,楚都頭當愛惜身體才是!痹缇蛯⒁磺锌丛谘劾、明在心底的白夙,在看見楚寧時,眸底不禁掠過了幾許光亮,罕見的躊躇了片刻,方才上關懷了一句。
楚寧聞聲抬頭,細嚼慢咽的吞下最后一口飯,將碗遞給了何伍,又從袖袋里掏出了一方干凈的白布,將臉和手都擦洗干凈之后,方才對白夙笑道:“有勞白當家憂心,像我們這些從小生活在山里的人,每年都要面對這樣凜裂寒風,比起冬雪初融的時候,這些寒風也算不得什么了!
雖然嘴上這么說,但如今十一月的寒風吹在僅著兩層單衣的身體上,著實太冷,冷得都快哆嗦起來。
白夙在心底將楚寧的話又過了一遍,再看楚寧那滿臉寫著‘你快問我!你快問我!為什么半夜三更不睡覺,卻在這里吹著冷風吃夜宵……’
白夙想了想,便順著楚寧的神情將話問了出口,隨即便見楚寧笑得更是歡暢了:“其實,我是知道白當家要來,所以,才在此等候。”
這話有幾分真假,估計只有楚寧自己心里清楚了,白夙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并沒有再順著楚寧的話問為什么要等她,而是拱了拱手,打算告辭離去。
楚寧早就知道,對于白夙這人而言,這種言談間用來引導的小陷井,起不到什么作用,所以,此刻不用白夙追問,她也在白夙告辭之前,將自己的話題繼續下去:“其實,我有兩件事情想與白當家商談,只是今日時辰已晚,故不敢上門拜訪,只好在這里等著看看運氣。”
白夙的性子比較冷淡,也少言辭,屬于那種聊不起天的人,但好在楚寧自己一個人也能聊得很熱情,又想起鬼面人轉訴的話語,她最終還是按耐下告辭的想法,問道:“不知楚都頭有何要事?”
白夙以為,楚寧應該是打完了賊寇,連夜來找她要酬勞。
但楚寧卻搓了搓被凍得冰冷的雙手,呵著氣道:“第一件事情,是……是想找白當家借些床被衣物……即使是舊的、爛的也沒關系……白當家知道,我的那些人手今日傷亡頗大,委實不太忍心,讓他們在失去親友、飽受心傷體痛之時,還要面對這等凜烈寒風的煎熬。”
白夙習慣性的沉默了一會,好讓自己能有時間來辨別對方言語的真假。但此刻,親眼看著一個身著單薄衣衫,被這冬夜凜裂寒風凍得瑟瑟發抖,卻依然假裝滿臉笑容的人……
驀然間,白夙想到,自己被繼母賣出白家的那天,也是這般寒風刺骨,她奮力的從牙人手上跳脫,奔走在這樣寒冷的冬夜,從此,千里流浪。
如今的她,早已不再流浪,甚至坐擁家財萬貫,卻早就已經不會笑了。
這一次,白夙到底沒能沉默太久,心念心番電轉,幾許掙扎,最終還是抬手解開自己披風的系帶。
“好!”
伴隨著一個幾乎低不可聞的‘好’字,白夙抖開了自己的披風,將它披在了楚寧肩頭,順手再將帶子系上,等做完這一切之后,她突然發現,自己與楚寧的距離,竟然近在咫尺。
在那一瞬間,白夙的眼底閃過了些許可以稱之為驚謊失措的情緒,但很快就被她收斂起來,沉默著后退了三步,再三步,然后轉身,帶著楚寧與何伍回到了客棧。
楚寧沒料想到白夙竟會有這樣的舉動,她早就知道白夙不但性子冷,還有潔癖,不喜與人接觸,這樣的人……怎么會將自己身上的披風,借給別人?還親手幫人系上?
這是在做夢吧?高冷御姐不但借了披風,還幫忙系帶子?
但披風厚實而溫暖,似乎夾雜著幾許寒梅般的清香,雖總是轉瞬即逝,卻又總是繚繞不息……
白夙顯然是個說到做到的人,很快便叫來了管事,先是從倉庫翻出了一些白氏族人換置下來的舊衣物被什,接著又從手下的丫環侍者手里花錢買了一部份,湊足了整整五個板車,讓楚寧連夜拉走。
鬼面人回來的時候滿身狼狽,頭發里,衣服上,到處都沾滿了灰塵了糧食粒,顯然他到底還是聽了白夙的話,甚至親自上陣去搶糧食了。
眼看著楚寧喊來人手將這些舊物什拉走,鬼面人不禁目瞪口呆,但他雖然激動,卻也不敢破壞白夙的規矩,遠遠的站在十數步之外,驚道:“她……她……她這是……”
“這些,權當是我送額外奉送的,不計入事先答應給你們的報酬!
鬼面人頓時放下心來,卻又忍不住追問道:“為何?”
本以為不會從白夙這里得到答案,卻沒想到,白夙在望著那道離去的背影,微微沉默后,隨即緩緩說道:“因為,她跟你不一樣!
鬼面人看了看正在漸行漸遠的楚寧,再看看自己,卻想不明白,明明都是山賊出身,但在白夙眼底,對方與他全然不同。
是的,此刻在白夙的眼里心底,楚寧與鬼面人雖然同樣是山賊出身,但卻是不同的。
鬼面人明明出力極少,卻陣前倒戈,想獨吞大頭,這是吃相難看。
鬼面人明明可以與楚寧在戰場上一決雌雄,以勝負論功勞,但他卻在最后關頭撤退,這是行事不果斷。
相反,楚寧在得知要與海寇血戰的時候,即使明知有盟友,她寧愿腆著臉來找白夙要兵械,也不浪費時間與盟友商議協調扯皮,顯然,她心里早就已經清楚,天王寨不是盟友,不是援軍,她只能靠自己。
而在鬼面人來與白夙說話的空檔,楚寧卻已經帶人打掃完戰場,回過頭來,立刻便向蕭韓兩家下黑手,甚至還把黑鍋背在了天王寨身上。
這行事,不可謂不果決,不可謂不狠辣,但在這樣的果決和狠辣中,卻又給她自己留了余地——我楚寧可以搶,你鬼面人也可以搶,她白家一樣的可以搶,大家各憑本事分多寡,誰搶得多誰搶得少,那都只能怨自己!
這樣的吃相,在白夙看來,比鬼面人要好太多。
更重要的是,如果上戰前戰后憑的是手段,那么,她頂著寒風瑟瑟發抖,卻還要假裝笑得若無其事,來替手下人借衣物被什……這又是什么呢?
在楚寧帶著人離去的時候,鬼面人看到的,只是她那模糊的背影,只是她那山賊的出身,而白夙看到的,卻是——楚寧披著她那精致雪白的披風,混跡在一群衣衫襤褸的人群中,頂著凜裂寒風,一起奮力的推動著板車,即使她們已經漸行漸遠,但依稀還能聽見寒風帶來的奇怪歌聲:“白米飯啊腌萊菔!一碗兩碗吃飽肚!頓頓吃成大肥豬……”
歌聲里帶著笑意,但白夙卻覺得,那個看似總是笑得溫和的人,可能并不喜歡笑。(www..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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