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刺史崔浩不愧是混跡官場多年的老人,不過三言兩語就將表面功夫做得十足,給足了張兵曹的面子。
常言道:“人生如戲”,普天之下,蕓蕓眾生,都是那戲中人,只不過分工不同,所扮演的角色不同,在戲臺上所站的位置也有所不同而已。
有人天生就受上蒼垂青,帶著璀璨的光環降臨世間,甫一出現就是萬人矚目的中心,在人們的歡呼中度過輝煌的一生。
而更多的人則是默默待地在角落里,如那螻蟻般無人理睬,也無人關心,直到光陰耗盡、灰飛煙滅后,將位置讓給后來人。
官場亦如戲臺,一大群人輪番上場,或著甲衣,或穿朱紫,更多的則是青衣綠袍,可謂是花團錦簇、琳瑯滿目。
隨著大幕拉開,人們紛紛登場,演繹著各種各樣的世態炎涼、悲歡離合。或高尚、或粗鄙,或感人肺腑,或讓人憎惡……
你方唱罷我登場,你我都是戲中人,只不過是戴著不同的面具,誰也別笑話誰!
崔刺史禮賢下士、體恤下屬,而張兵曹也立馬擺出一副感恩戴德、受寵若驚的模樣,其他人也紛紛附和,將一場大戲完美地演繹下去,避免了冷場。
表面功夫既然做完了,接下來那就要談正事。
在談正事的時候,可就等級森嚴,誰大誰小,都要按照規矩來,不能再講究你好我好了。
崔刺史蹙著眉頭,乜著躺在竹席上一動不動、隨便仵作折騰的張三郎,開口問道:“張兵曹,以你所言,這張三郎是那女子用剪刀刺死一事,那是千真萬確了。
而此事為你親眼所見,那么,本官想知道,依你之見,那女子是事出有因、從而失手誤殺,還是故意報復殺人呢?”
崔刺史不愧是久經官場,且當過京官,混過地方,一雙老眼看事情可不是一般的強。
他的話可謂是一針見血,直接找到了關鍵點。
窈娘失手殺死張三郎一事,本就十分簡單,至于殺人之后所發生的事情,根本就與案情無關。
其關鍵點就在于窈娘殺人是有意為之還是失手,這兩者之間的區別可見大了去了,而且,崔刺史還特地點出殺人之前有沒有前因?
所謂前因后果,是先有因后有果,連在一起才組成了完整的因果關系。有因才有果,而這個“因”對本案的關系可是重中之重,絲毫馬虎不得。
張兵曹一愣,他倒不是不知道事情的前因,只不過一時之間不明白崔刺史是什么意思?
莫非、崔刺史也在提前站隊,好攀上太平公主這條船,以免在武后登基之后遭到清算?
隨即,他又在心里給否定了。因為崔刺史可與他有所不同,人家是清河崔氏嫡系子孫,也是如今家主的親子,其背景可不是一般的厚實,而且,五姓七望之間多有聯姻,早就成了一個不可分割的勢力圈,加上親朋故舊滿天下,怎么可能加入太平公主的勢力?
要知道五姓七望可都是傳承數百年的老世家,一直以根正苗紅的漢家苗裔自居,尊崇的是正統的漢家古風,就連對李唐皇室都不搭理,嫌棄他們家有胡子血統,從而拒絕與其聯姻,說什么不想讓漢家苗裔的血統受到污染,曾經把太宗皇帝差點給氣死,但卻拿他們沒辦法。
五姓七望就連與皇家聯姻都不愿意,對武后執掌權柄更是嘰嘰歪歪,稱之為“牝雞司晨、禍亂天下”,簡直就是把武后與昔年斷送殷商的妲己和“烽火戲諸侯”的褒姒相提并論了。
不過,他們也為自己的嘰嘰歪歪、口不擇言付出了代價,在科考中以及朝堂之上遭受了無情的打壓,以至于這些年出仕的子弟人數大為減少,且在朝中也少有人出任實權職位。
可武后也不敢將他們徹底得罪,因為作為山東士族的領袖,五姓七望已存在數百年,天知道他們經營了多大的勢力?
而且,最為關鍵的一點,也是武后最為忌憚的一點,那就是五姓七望作為傳承數百年的世家,究竟和那些神秘莫測的山門中人有沒有關系?
在登基稱帝的前夕,武后可不想節外生枝。
她對山門中人的定位就是只能為援,不能為敵。
因此,以五姓七望和武后之間的關系,作為清河崔氏嫡系子孫的崔刺史是不可能背棄家族的傳承,從而屈身投靠一個女子的。
那么,崔刺史這么問,究竟是何用意呢?
張兵曹心里反復盤算,可口中卻不能停歇。因為面對上官的問話,下屬一言不發算是個什么事情?
他理了理思緒,還是決定實話實說:“回使君的話,當時下官隔著尚有十多二十丈距離,看得也不是很真切。
似乎,好像,仿佛是張三郎在一群浪蕩子的陪同下,遇到了本府一名府軍的未婚妻,見其生得極好,少年人嗎,就動了那個心思,那女子倒也剛烈,拿著剪刀本想自裁,可也不知怎么回事,那剪刀就刺在了張三郎的胸口,于是,張三郎就成了這副模樣。”
“哦,原來如此!”崔刺史點點頭,“哦”了一聲,冒出四個字,接下來就沒了下文。
這時、那仵作似乎勘驗完了,躬身對崔刺史道:“使君,死者是被人用剪刀直接刺入心竅,一擊斃命,除此之外,并沒有其他的傷痕。至于是不是中毒?得要剖開肚腹,仔細驗明臟腑,還請使君示下。”
仵作不是醫者,不會拿脈瞧病,而張三郎已經是個死人,也沒有了脈搏,要查明有沒有中毒,必須將其開膛破肚,再剖開其胃,仔細檢查,才能得出結論。
崔刺史見仵作還要將張三郎開膛破肚,不由得身子微微顫了一下,連連擺手,急切地說道:“別,別,就這樣吧,你先下去。”
仵作躬身行禮,然后收拾好自己帶來的檢查器具等物,告退而去,不過,在臨出門前又回頭看了張三郎一眼,從那眼中流露出的惋惜之意,仿佛對失去了一次開膛破肚的機會,極為痛惜。
不過,崔刺史可不敢讓他過手癮,一個張三郎死了就夠他頭疼了,若再把他給開膛破肚,弄得支離破碎,惡心不說,又如何向張翰交代?
煩啊,都不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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