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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由于他對審神者的誤解,他注定比山姥切國廣悲慘得多。面對想要搶奪本體的山姥切國廣,都彭只是輕描淡寫地說教了兩句。但在面對他的時候, 人類看了狼狽不堪的付喪神一眼,再掃視這間房間還算干凈的地板……
都彭認為,他是一個大度的主人, 可以貫徹原則,不在刀劍們第一次犯錯時進行懲罰。他能忍受山姥切國廣撲過來搶刀,但那不代表他也能忍受自己的刀劍穿著潮濕的衣服,像拖布一樣,在滿是灰塵的地板上匍匐前進。
在燭臺切光忠將大半身體探出自己的床鋪前,都彭將靈力一口氣提升到剛才暫停時的水平。接著,他稍稍加快了提高靈氣輸入量的速度。頭腦發昏, 正在做垂死掙扎的付喪神一下軟倒,跌回自己的寢具,完全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如果要燭臺切光忠來形容他此時的感受,他可以很直觀地描述出來。因為大量的靈力注入體內,已經讓他產生了幻覺——付喪神覺得,自己就像一支水銀溫度計, 審神者將原本處于室溫中的他拿起來, 直接將儲存著水銀的玻璃泡貼近了不斷升溫的熱源。
只需要短短一瞬間, 受熱膨脹的水銀就從最底端開始, 順著毛細管攀升到最頂端,飛快地越過一個個刻度和溫標。然后——沒有任何標尺可以顯示出它還在不斷的提高溫度,但溫度計自己知道。
一百度、二百度、三百度,一直達到了它本應不該達到的沸點。水銀沸騰起來,溫度計炸裂了。太刀付喪神已經沒法再像剛才那樣求饒和呼救,他有了一種瀕死的錯覺。并不是痛苦,而是已經靈魂受到沖擊,脫離了身體。他在浩渺的宇宙中,目睹了一顆恒星的爆炸,耀眼的光吞噬了他。燭臺切光忠瞬間失去了意識。
都彭在第一時間發現了太刀付喪神的異狀。他確實打算懲罰燭臺切光忠的,讓他能夠認識到自己是個什么樣的主人,從而在腦海深處留下對自己的敬畏。但他也只打算小懲大誡,沒想真的把他怎么樣。
于是,稱職的審神者馬上停下手中擦拭刀刃的動作,快速回到這個付喪神身邊。他俯下身,打量著眼前這個深色頭發的青年。他深得近乎于黑的頭發,被汗水打濕,一縷一縷貼在光潔的額頭上。因為自己的掙扎,衣服變得皺巴巴的,僅有那幾個系好的扣子早就被崩開了。而且像剛從水里撈出來一樣,已經完全濕透了。白色的襯衫緊貼在皮膚上,就像他從浴室里抱出來的山姥切國廣,透出下面煮熟蝦子一樣通紅的皮膚。
都彭連忙拉過一旁的被子給他蓋好,以免感冒——嗯,話說付喪神好像不會感冒?不過還是蓋著點好。審神者心想,他看起來真的很需要東西遮擋一下身體。而且,自己也不想看到這種滿是褶皺,亂成一團的襯衫。這會讓他忍不住想要立即結束這次實驗,把亂七八糟的燭臺切光忠丟進水里徹底清洗。
蓋好了被子后,審神者終于可以理智地看待太刀付喪神,而不會感到焦慮。他拉起燭臺切光忠的手腕,搭在脈搏上,確定他的心跳雖然很快,但確實是在逐漸恢復正常,一點點變得平緩。
都彭一直將手搭在燭臺切光忠的手腕上,安靜地等待他恢復意識。等付喪神的瞳孔重新聚焦,將視線落在他身上時,那雙金色的眼睛包含著淚水,里面已經充滿了恐懼。這種柔軟的眼神,終于喚醒了審神者真正的憐憫之心。
好吧,今天就到這里,不切實際的計劃,沒有繼續執行下去的必要。都彭在心里對自己說,至少,從今往后,相信燭臺切光忠再也不會衣著清涼地湊到他身邊,越過人與人之間應該保持的社交距離,對他說些類似于職場xing騷擾的曖.昧臺詞了。
他趁著太刀付喪神仍然神情恍惚之際,對著桌邊的紙筆伸出了手。他可愛的本子和心愛的鋼筆,馬上響應了他的召喚,輕盈地從桌面飛進他的手心。都彭把本子攤在自己的膝蓋上,做好剛才的記錄。
第四階段,幾乎是太刀燭臺切光忠的極限。如果經常對其進行保養,不知道是否能夠擴寬他的承受量呢?還有,這種保養耗費了大量的靈力(至少對普通審神者來說確實如此),那么除了會讓刀劍們感到舒適,可以用作獎勵的手段,又是否對他們的能力成長有促進作用?
都彭在思考時,照例輕輕咬住筆帽。如果對成長有利,他就有必要繼續探索,逐步鍛煉這些刀劍們的承受力。如果只是一種單純的享受,就像撫摸毛茸茸的小寵物,那么似乎就沒有總是踩線欺負人的必要。
當然,心情特別好或者想要懲戒犯錯的刀劍時,也不是不能再試試。畢竟,看燭臺切光忠的反應,這種手段還蠻好用的。都彭一心二用,一邊思考,一邊留意著太刀付喪神的反應,見他基本已經恢復過來,就拿著自己的紙筆站起身,回到桌邊。
他重新拿起燭臺切的本體,以及擦拭刀劍需要的宣紙。這次,都彭沒有再注入那么多靈力,而是找準了第一次記錄的、按燭臺切的說法只是“微醺”的水平,打算完成最后一個步驟。
然后,讓都彭感到意外的是,眼神一直默默追隨他的燭臺切光忠,毫無預兆地哭了起來——哦,當然了,這個付喪神剛才也在哭,還哭了好一會了,甚至非常的凄慘和可憐。
但……該怎么說呢,都彭知道,剛才那些都只不過是正常的應激反應。就像有人朝都彭的眼睛上噴洋蔥汁的話(假設有人可以做到),作為一個人類,他當然也會哭得稀里嘩啦,抽抽搭搭,眼睛和鼻子一起憋得通紅。
但這一次,刺激理應沒有強烈到這種程度。可是太刀付喪神金色的眼睛里,卻接連不斷地涌現出大滴大滴的淚水,飛快地溢出眼角,滑過他早就布滿淚痕的臉頰。
他完全放棄了眨眼,就這么瞪圓了原本狹長的眼睛,定定地注視著都彭,看起來實在太可憐了——他的眼神特別像被人打蒙了的狗、知道自己即將被殺掉的牛馬,或者其他什么特別弱小的動物。與外表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突兀又可愛。
大概還是有些神志不清。
以都彭對這個付喪神短暫相識半天、有限的了解來看,如果他現在是處于清醒狀態,是絕不會允許自己展現出如此軟弱的一面的。都彭嘆了口氣,溫柔地問:“你之前不是說,這個水平的靈力很舒適,像是泡在熱水里,或者喝多了嗎?我沒理解錯的話,它應該不是很強烈的感受啊,燭臺切?”
付喪神咬著濕漉漉的眼罩,慌亂地搖頭。淚水和汗水隨著他的動作被甩出來,總是梳理得非常有型的頭發在枕頭上蹭得亂七八糟,使他越發像是被欺負了的、炸毛的小動物。他哭起來很安靜,偶爾泄露出的氣音卻很好聽。于是,都彭越發心軟了——燭臺切光忠在一切開始前猜測的并不全錯,審神者就是這樣一個順者昌逆者亡的獨.裁者,如果能夠找對示弱的方法,絕對可以少吃很多苦頭。
“搖頭是什么意思,確實不算強烈嗎?”都彭溫和地問。
太刀付喪神立即僵住了。
都彭低聲笑起來,溫柔地說:“別怕,開個玩笑,我知道你的意思,跟剛才不一樣,感覺還是很強烈,對嗎?”
燭臺切光忠愣愣地點了點頭。與實體同步感覺的通道并沒有隨著靈力的減少馬上關閉,甚至沒有馬上縮小。就算審神者看起來有饒過他這一次的意思,燭臺切光忠還是能夠感覺得到自己的本體正在隔著奉書紙,被力道適中的反復擦拭著。
原本舒適的舉動,現在就像是被反復觸碰到快要結疤的傷口,或者說是有一只貓在反復抓撓他的心臟……當然,如果燭臺切光忠能夠更坦誠,他會選擇另一種更加貼切的比喻。
悲哀的是,盡管如此難以忍耐,他竟然會升起滿心的感激。因為比起剛才那種似乎能奪走靈魂的感受,現在這種擦拭……顯然還保留在他的忍耐范圍內,簡直可以算細碎到足以忽略不計的折磨。所以燭臺切光忠不僅僅是不敢抗議,反而詭異地對審神者充滿了感恩之情。
——為了他在自己昏倒時表現出的關心,為了他之后做出的妥協和退讓,以及他剛才沒有故意曲解自己的意思,能夠溫柔地說“我知道你的意思”。
小短刀被這個好心的提議嚇了一跳,驚恐慌張地搖頭拒絕道:“不不不!”
都彭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炸毛的模樣,亂翹的頭發,猜測那一定是很細軟的手感。他笑了,“好吧,不過必須要認真洗干凈才行哦!”
雖然沒有抬頭,不過都彭覺得,小短刀肯定又要飆淚了。他正要離開,把浴室留給五虎退一個人,男孩子突然說:“主人……老、老虎們也需要清洗的吧?請、請讓我也給它們洗個澡……”
“用不著,你自己洗干凈就可以了。”都彭拒絕了小短刀的要求,“我要出去一下,如果你洗完我還沒回來,就乖乖待在家里等著,我很快就回來了,知道嗎?”
聽說他要離開,小短刀看起來松了一口氣,他乖巧地鞠躬行禮道:“好的,主人。”
都彭滿意地退出浴室,給小短刀關上門。他在客廳里稍稍等了一會,聽到浴室里響起水聲,這才來到玄關,換上鞋,輕輕提起外帶貓籠……浴室的門把手立即猛地轉動了一圈,只脫掉了外套的男孩子飛快地向他撲來——看來小短刀并沒有那么好糊弄,一直關注著外面的情況。
也對,因為他已經失去了兩只幼虎,所以當然會格外在意。都彭沒有給他沖過來拉住自己的機會閃身出門,把五虎退鎖在屋里。短刀砰一聲撞在防盜門上,如果不是知道那是個瘦弱的男孩,聽起來在門里的簡直像是一頭體型龐大的猛獸。
不過,能感受到這異常猛烈撞擊的,也僅僅只有都彭一個人而已。這間出租屋畢竟是他住過幾年的落腳點,經過他徹底的改造,不要說關住一個被抑制了力量、同時答應過主人會乖乖待在家的付喪神,就算是小怪獸哥斯拉,咳咳——如果塞得進去的話,也是沒問題的。
都彭沒再說什么安撫的話。只要不告訴五虎退自己要去做什么,自然說什么都不能讓他放心,他只能早去早回。
初任審神者的氣息慢慢遠去了。被關在出租屋里的男孩子又拼命撞了一會門,防盜門紋絲不動。五虎退握住自己的本體,茫然四顧,發現自己真的什么都做不到。
因為審神者在離開前說:“乖乖待在家等著,知道嗎?”
而他回答,“好的,主人。”
這就是言靈的力量。
五虎退失手掉落了自己的本體,跌坐在地上。即便是擁有數百年記憶的付喪神,他仍然受限于軀體,心性猶如孩童。短刀像重傷未愈時一樣,顫抖著蜷縮起身體,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怎么辦。
五虎退想起當初,他響應了前任審神者召喚,以人類的形態來到人間后,注視著自己此次的主人,緊張地介紹著“我、我叫五虎退”,早就準備好的臺詞剛剛開了個頭,審神者就煩躁地嘖了一聲叫他閉嘴。
五虎退,是一把無比常見的,并不好用的短刀。當時他很驚慌,是擔任近侍的一期哥為他解圍,溫柔冷靜地提醒審神者,還有另一振打刀等著被審神者喚醒。后來他才知道,自己的運氣很好,因為第二振打刀正巧是審神者還沒擁有過的刀劍,這使得前任審神者心情不錯,所以他才得以在本丸生存了下來。
但第一任的審神者很不喜歡動物。所以,五虎退總是小心翼翼地帶著自己的老虎,避開審神者的視線,在本丸里,在一期哥和鳴狐小叔叔的保護下,毫無存在感的生存著。作為短刀,數百近千年的時光里,他的本體沾染過許多人類的鮮血,見識過很多的黑暗。但只有在活得了人類軀體后,他才深刻地體會到了人類的可怕。
有意識的惡意很可怕,無意識的、純粹的輕視也很可怕。他的前任審神者,喜歡聽刀劍的悲鳴,以折磨外表光鮮氣質出眾的刀劍男子為樂——但五虎退失去了他的兩只老虎,卻并不是這位審神者大人有意為之,因為五虎退實在是一振非常不起眼的短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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