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承紫瞧得出他的憤怒與厭惡,但她并不去探究原因,也不想浪費時間來計較。
眼前的少年不過是個從出生就開始被病痛折磨得近乎絕望的可憐之人。這樣的可憐之人,偏偏又極其聰敏,空有一身抱負,卻只能****掙扎在死亡線上。
江承紫理解這一份兒絕望,亦原諒他的無禮。這種直接了當,不關乎性命生死的厭惡,她向來當做孩子氣。
所以,她對楊宏的諷刺與奚落絲毫不在意,只是云淡風輕地笑著。
楊宏那些舉動落在她眼里,也不過是孩子氣罷了。
“你跟我說禮數呀。”她在他一大串的奚落諷刺后,笑嘻嘻地反問他。
他果然還是太嫩,不會歪理邪說,是晶瑩剔透的少年,黑白是非皆分明。若是換作旁人,怕早就使用各種說法為自己辯解了。
他并沒有為自己的無禮辯解,反而是漲紅了臉,隨后低了頭,不情愿地拱手道:“楊宏見過九姑姑。”
“依照禮數,你得對初次見面的九姑姑行大禮呢。”江承紫并不回禮,反而是打趣他。
楊宏一聽,心里的火蹭蹭冒,這女子如何這樣不自重,不知恥。
“不過,念在你久病,又是晚輩。我這做長輩就不跟你計較了。”江承紫笑著說,眼神去是掃過那蕓娘。
蕓娘一襲紫衣,神情安寧,看起來倒是比別的丫鬟有氣質。若是換一身貴婦的衣服,倒也像是個貴族小姐。
此刻,這蕓娘低垂眸,低眉順眼就站在楊宏的木輪椅后面。所以,暫且看不到太多的信息。
“楊敏芝,你別得寸進尺。”楊宏氣急了。他已按照禮數,向她請安,她卻真當自己是個人物。
“這是楊氏禮數呀?”江承紫聳聳肩,繼續打趣楊宏。
楊宏抿著唇,恨恨地瞧著楊敏芝。她覺得眼前這女娃真是太可惡,把他這一生唯一的夢境給毀了。眼前這楊敏芝一定是假冒的,一定不是自己真正的九姑姑。
蕭玲玲從沒想到自己的兒子會這樣不懂事,在她的記憶里,雖然兒子一直被病痛折磨,脾氣也不太好,但從來做事說話頗有分寸呀。
今日到底是怎么了?
蕭玲玲一愣,隨后就清醒過來。無論兒子出于什么原因,任憑他跟楊敏芝鬧下去,絕對沒有好處。
這莫說什么六房與大房的合作大事,就是兒子這病癥怕都要無望了。至少在她所搜集的情報里,楊敏芝除了大才之外,還有一diǎn就是睚眥必報、錙銖必較。
“對你這樣的人,原本不用將什么禮數。”楊宏冷笑。
“宏兒,閉嘴。”蕭玲玲喝道。她在此時此刻,必須要做出態度來。
楊宏有些不可置信地瞧著自己的母親。從有記憶以來,母親從未對他大聲說過話,也不曾有重話。
蕭玲玲看楊宏一臉震驚,是真真的心疼,但此時此刻,她必須要拿出態度來,阻止兒子胡鬧下去。
“母親,你覺得,我在胡鬧?你看著烈日炎炎,這老弱婦孺站在這里一個時辰了。”楊宏對母親說。
“你小孩子,懂什么?”蕭玲玲依舊是一臉的嚴肅,隨后呵斥道,“青兒,還不推小主人去屋內歇著,這里日頭太猛。”
“是。”大丫鬟連忙回答。
“不,不要進屋。”楊宏固執地說。他也說不清為什么,總覺得今日很難過。
“嫂子,小孩子脾氣而已,我不會介意的。”江承紫安慰蕭玲玲,隨后又瞧了瞧楊宏,說,“何況,他是久病之人。我是不會計較的。”
這話等同于說“他是將死之人,我是不會計較的”。
這女子這樣猖獗,楊宏剛熄了一些的火又蹭蹭冒上來,喝道:“楊敏芝,你太過分了。”
他試圖要站起來,但久病以及用藥讓他的身子早就被掏空,激動地站起來的瞬間,就往旁邊倒過去。眾人一陣驚呼,都要伸手去扶住他。
他以為自己卻摔倒,或者會被哪個下人接住。他沒想到回過神來,接住他的人是楊敏芝。
淡淡的清香充斥在周遭,像是春日里薄薄的櫻花味。楊宏仰面看著近在尺咫的她,一時之間腦袋一片空白,竟不知如何反應。
“要量體裁衣,不要逞強,給周遭的人帶來的麻煩。”江承紫毫不委婉,直接了當地說。她覺得這小孩過于聰敏,也因身體原因,周遭之人都憐惜他。因此,他這性格就有些問題,正需要敲打敲打才是。
她的話明明是平平靜靜的,但卻一字一句都像是針扎在他心上:是呢,自己是個廢人;自己是別人的麻煩。
他頓時覺得兵敗如山,倔強地瞧著她,說:“不用你管。”
他說著就想要從她手里掙扎開來,但他發現自己的掙扎是徒勞的,這明明比自己還小兩歲的女娃,力氣竟然如此之大,箍得他絲毫動彈不得。
“我倒不想管你。可惜,我生平最敬佩慈母。”她聲音依舊帶著笑意,然后將他扶著坐在輪椅上。
不,不應該是她扶著!應該說是她強迫他坐下來去。然后,她的手搭上他的手腕,明眼人都瞧得出這是在診脈。
楊宏倒是沒動,明顯一愣,暗想:她,她真的通醫理?
蕭玲玲在一旁,瞧見楊敏芝這舉動,心里也譴責自己小肚雞腸。人家楊氏六房皆是成大事之人,又怎么會與一個小孩子計較?
“你,你真通醫理?”楊宏小孩子心性,徑直就問了。像是全然忘了方才還跟人家像是仇敵似的。
江承紫輕輕一笑,低聲說:“你猜。”
“哼,要說便說,裝神弄鬼,沒意思。”楊宏冷哼。
江承紫卻已診脈完畢,說:“今日你耗費不少精神,好好休息,我明日再來瞧你。”
這就診斷完畢了?
楊宏呆愣著瞧著她,心想:莫不是又被她耍了吧?那些大夫不都是診脈、說病情、叮囑他休息吃食,然后就是開藥么。她卻什么都不做,只讓他好好休息。
“沒,沒別的?”他問。
江承紫瞧著他,笑了笑說:“讀書走diǎn心,不然真白瞎了。”
楊宏愣一下,自己問的是病癥,她似乎在教訓自己啊。
“用不著你教訓。”他沒好氣地說。
江承紫依舊是笑笑,對那群小廝婆子說:“你們散了吧,別忘了今日我與你們說起的話,一般人,我不告訴喲。”
她神秘兮兮,小廝婆子們連連說是,還口稱多謝九姑娘。
楊宏一頭霧水,又不好繼續詢問,怕這賊女子又抓住機會奚落他,只能忍住好奇,想著等她走了,問一問這些丫鬟婆子。
“不必客氣。”江承紫跟領導閱兵似的,對眾人揮揮手,爾后喊,“阿碧,差不多吃晚飯了,回去吃飯了。”
“好呢。”阿碧回應,那聲音都比別人家的下人要大。
楊宏眉頭一蹙:果然是個沒教養的,連丫鬟都這樣沒教養。
蕭玲玲看到這情況,一邊吩咐青兒與蕓娘照顧好小郎君,一邊快步跟出來,喊:“阿芝妹妹,就在我這邊用飯吧。”
江承紫擺擺手,說:“我出門前,吩咐廚子做了我喜歡的菜式。”
蕭玲玲知曉六房的伙食向來好,人家家里的糕diǎn現在是在上層貴族里流行。就是蕭氏那邊也問楊氏這里有沒有做法,想要尋一兩個。
“六房廚師手藝上佳,既是如此,我就不留你用飯。只是——”蕭玲玲猶豫再三才說。
“嫂子有話,但說無妨。”江承紫沿著花木扶疏的小徑緩緩走出,等在路口的車虎看到她出來,松了一口氣。
“方才,我瞧你跟宏兒診脈。阿芝,宏兒他還,還有救么?”蕭玲玲低聲問,一雙手緊緊抓住衣袖。
江承紫停下腳步,掃了她一眼,輕笑說:“若要救宏兒,嫂子就該實誠些。”
蕭玲玲一聽,大驚,亦大喜。
“阿芝,你,你看出來了?”蕭玲玲很是激動。
江承紫屏退了阿碧,很是嚴肅地說:“嫂子,我當你是自己人。可這其中內情,你卻不與我說清楚,你讓我如何救宏兒?”
“這,我實在不是如何說起。”蕭玲玲搖搖頭。
“那位劉大夫,熬制的分明是毒藥。我這門外漢也瞧得出,嫂子與大伯母名家出身,自小亦是學過醫理,如何看不出?”江承紫反問。
蕭玲玲嘆息一聲,說:“阿芝,不瞞你說,宏兒并非先天不足,而是中毒。為了保住他的命,我們遍尋名醫,如今也沒有解毒之法,只得以毒攻毒。能拖一天是一天,阿芝,你不知,有時候,我看他痛苦,我真想親手結果了他。”
“下毒之人是誰?”江承紫徑直詢問。
蕭玲玲搖搖頭,說:“這弘農楊氏,人數眾多。我這嫡長孫媳婦自然備受矚目,這孩子我養得小心翼翼的,卻還是中了毒。”
“憑你與大夫人的智慧,想必早就有懷疑對象,只是對方亦是老狐貍,你們抓不到證據,所以,連對方的眼線,就是那個蕓娘也一并放在這里。”江承紫大膽分析。
蕭玲玲心中一咯噔,只覺得眼前女娃真真是可怖,只在這院落里走一圈,竟將真相完全瞧出來。
“真是什么都瞞不過阿芝。我與婆婆確實早有懷疑之人。這世間事,不過利益二字罷了。若非牽扯利益,又有誰會處心積慮,喪盡天良呢。我們留著蕓娘,就是想知道幕后,可對方卻不再上當。這么多年,我們都沒找出幕后之人。”蕭玲玲說著一拳打在一棵桃樹上。
“蕓娘在這里的目的,不過是確認宏兒確實病入膏肓,沒有回轉。所以,那些人不需要再動手,他們只要看著宏兒慢慢掙扎,油盡燈枯,而你心力交瘁。”江承紫緩緩地說,爾后露出一抹笑,“可是,如今,我來過,宏兒的病就說不一定了。”
蕭玲玲隨即就明白江承紫的意思:無論楊宏的病,她能不能治,這個幕后之人一定會被揪出來。
“阿芝,如此,有勞你了。”蕭玲玲也不說別的客套話。
江承紫仔細地瞧著她,很鄭重地說:“嫂子無需多禮。今日,就算你是陌生人,我亦會出手相幫。”
“為何?”蕭玲玲遲疑地問。
在她的熟知里,六房的九姑娘可沒有白幫人的道理。
“我生平最敬佩慈母。”她說,“而你是。”
江承紫說完,轉身,大步向院落外走去。
蕭玲玲愣在原地,瞧著遠去的女娃的背影,最終隱沒在日光盛大的樹影里,她才流下了淚:這些年的付出,卻是有人瞧見,還說敬佩她。
不知怎的,蕭玲玲忽然很想大哭一場。
江承紫攜阿碧回到六房,剛一進門,就瞧見楊舒越在天井里來回踱步。
“阿爺。”江承紫喊。
楊舒越轉頭瞧著她,怔了一下,松了一口氣說:“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我不是讓人來通傳,說我去瞧一瞧宏兒,然后就回來么?”江承紫一邊往廊檐下走,一邊問。
“這高墻深院里,就算是自己人來講的消息,也未必是真。不見你,怎可能放心。”楊舒越很嚴肅地說。
江承紫心里生出愧疚來,她在外肆意妄為,快意恩仇,卻從未想過家里人提心吊膽。
“對不起,阿爺。”江承紫乖巧地站在楊舒越面前。
楊舒越摸摸她的頭,低聲說:“阿芝,我知你本事,但這畢竟不是蜀中,這是祖宅。”
“嗯。”她此刻便是乖巧的小女兒。
“以后去長安,更要謹慎。”楊舒越又說。
“是。”江承紫很乖巧地回答。
楊舒越瞧了瞧她,便說:“你回來就好。我瞧你大兄以及那阿念將軍亦挺擔心你,來來回回瞧了幾次。你這會兒回來了,去見見他們。”
“他們?”江承紫頗為疑惑。
“你不在,我就讓你大兄作為客人招呼阿念將軍。兩人都擔心你,怕方才那一局棋也下得心不在焉。”楊舒越說。
江承紫diǎndiǎn頭,就蹦跶著去找楊清讓與阿念。還隔了遠遠的幾個回廊的距離,就聽見楊清讓在問:“阿念將軍,你這落子不慎重啊。”
“哦。是啊。”阿念心不在焉。
“阿芝向來聰穎,有自己的主意,你也別太擔心。”楊清讓安慰阿念,隨后覺得這安慰的話說得怪怪的。難道不應該是旁人安慰家人么?他作為阿芝的親大兄竟然要去安慰一個旁人。
楊清讓說完這話,摸了摸腦袋,覺得這局面很是詭異。
“你們可有派人去瞧瞧?照理說,也應該回來了吧。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家這祖宅,呵呵。”阿念說。
楊清讓沒說話,阿念又說:“我去瞧瞧。”
楊清讓已經勸說過好多次,這會兒實在找不到說法,只能任由他站起來,他也一并站起來,猶豫了一下,說:“我說,阿芝應該快回來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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