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宮衍道:“沒想到太師府的腌臜事竟如此多。”
“是啊,我也沒想到那府里的水深得令人驚懼。”云輕舞嘴角牽起一抹嘲諷的笑容,慢慢的,那笑容變得嗜血而殘忍:“不過,我更沒想到的是我三房究竟惹到了哪個,竟讓人如此懷恨在心,要將我和爹爹全部送去見閻王。宮衍,你是太師府的外甥,但有句話我得提前告訴你,一旦被我查出那作惡之人是誰,我是絕對不會手軟的。”
“你盡管查,查出結果,想怎么做隨你。”外甥?太師府有將他視作外甥么?宮衍心中冷笑,漆黑的眸幽邃不見底:“要我給你安排些人手嗎?”
云輕舞搖頭:“我手中有人,你忙你的事,不用為我多費心。”
“行事小心些,有需要記得要給我說,不過,我相信以你的能耐,定能將事情查清楚。”在她額上印下一吻,宮衍道:“記得早點回宮。”
輕“嗯。”一聲,云輕舞轉身,翩然而去。
街上人潮如織,她騎在馬背上,面部表情淡然,看不出任何情緒。
突然間,數道目光幾乎同時鎖在她身上,疑惑頓起,云輕舞不由抬眼望去,就見一行五人從街邊的一家酒樓中走出,且都是她認識的面孔。
不想在街上多做逗留,更不想去看那一道道各異的目光,以及來往百姓對她的指指點點,云輕舞只是朝五人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熟料,就在她打馬準備繼續前行時,一道明顯帶著吃味的聲音驟然揚起。
“云公子舍得出宮了?”聲音的主人身著一襲紫色錦袍,嘴角掛著一抹若有似無的微笑,目光一轉不轉,定定地鎖在眼前那一抹騎在馬背上的白色身影。云輕舞皺眉,與其對視片刻,卻并未搭理。
數日不見,竟和寧王扯上了關系,景墨染,你到底是什么來路?
沒錯,那口中道出酸味十足之語,身穿紫袍的男子,正是景墨染。
那晚離開太師府后,他先是找了家客棧歇了一晚,翌日便在皇城購買了一座宅院,直接入住其中。
至于他與寧王如何相識,又是何關系,恐怕除了他和寧王本人外,無人知道真正的緣由。
對,就是真正的緣由,不管是沐瑾,還是月明澤,及那位王蘊之公子,他們只知景墨染是寧王宮澈在外游歷認識的朋友,旁的信息一概不知。
“怎么?幾日不見云公子又不認識我了?”
瞧云輕舞不語,景墨染心中暗惱,但臉上卻不動聲色,繼而輕飄飄地打趣道:“咱們可是熟得很呢,你該不會有了新人就忘了舊人吧!”
宮澈俊逸的臉上始終掛著陽光般暖人明亮的微笑,眸光看似寧靜無波,卻暗藏著不明的情緒。他沒有說話,與月明澤和王蘊之二人、只是看著那跨坐在馬背上的俊俏少年郎,沐瑾則已走上前,笑言:“我正打算去寧遠侯府看望星兒呢,你要一起嗎?”
云輕舞知道這廝是在給自己解圍,免得被景墨染纏住一時半會走不開。
當即頷首,道:“在宮里我就想星兒和丘寶了,走,我們先到街上給他們買點好吃的,好玩的,再過去。”躍下馬背,她牽馬就往前走。沐瑾回頭,看向宮澈、月明澤幾人,抱歉道:“今日就此別過,還望諸位見諒。”
“諸位,在下也就此別過。”景墨染心里還窩著氣呢,又豈會看著云輕舞就這么離開?
他可是有數日沒見到人了呢!
宮澈淡淡一笑,輕頷首。
目送沐瑾和景墨染走遠,他轉向月明澤、王蘊之道:“二位是隨我到王府坐坐,還是也就此別過?”今日是應邀來這酒樓一聚的,本打算隨后到王府在閑聊一番,卻因為那少年郎的出現,兩人已先行離開,說起來,看到少年的一剎那,他心中也涌上了那么一絲淡淡的欣喜。
然而,那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實在太過淡然,讓他他猶豫不決,不知要不要啟口時,少年牽著馬已經前行。近來這兩三日他都有進宮,奇怪的是看不到少年的人影,也聽不到東宮有傳出其什么消息,無形中他心生焦躁,總控制不住地東想西想。
莫非是真的?
莫非少年和太子之間的那種關系,并非只是傳言,而是事實?
亂,越想,他的心越亂。
多年來,靜若止水的心,就這么亂了,就因為一個滿腹才華的少年郎亂了!
甚至在夜深人靜時,他沒少暗問自己:“我難道也有那種癖好?”
結果,越是這樣,心湖越是動蕩不已,難以平息。
月明澤、王蘊之二人沒有去寧王府,他們拜別宮澈后,便各自回了自家府邸。
“你還買啊?”看著手中拎著的大包小包,沐瑾一雙桃花眼中寫滿幽怨:“輕狂,你這是在欺負人。”云輕舞眸光促銷,戲謔道:“覺得丟人了?”一個相貌妖孽,風流倜儻的大男人雙手拎滿東西,看著著實蠻怪異,可素丫的至于幽怨成這樣么?
沐瑾反問:“你不覺得?”
“這很正常啊,有什么可丟人的。”說著,她丟開馬韁,伸手道:“這些大包小包我來拎,你牽馬吧!”沐瑾自然樂意了,只見他二話不說,就將手中的大包小包往某女手中一塞,攥住馬韁便往前走,生怕云輕舞反悔。
景墨染很尷尬,無論他說什么,身旁的人兒都不作答,好似他不存在一般。
到寧遠侯府大門口,都沒等到云輕舞一句話,憋悶至極的他,禁不住沉聲問道:“你我好歹也算相識一場,真就這么不待見我?”門房小廝牽馬入府,某女將手中的大小包遞回沐瑾手中,道:“你先進去,我和這位景公子在外說兩句話。”
沐瑾頷首,然后看向景墨染,道:“墨染,隨時歡迎你到我沐府做客。”
“有空的話我會去叨擾的。”景墨染回他一句。
待沐瑾進了侯府大門,云輕舞輕嘆口氣,抱臂凝向眼前的男人:“我這人說話向來不喜歡拐彎抹角,之前就有與你說過,你身上的血腥氣我不喜歡,這是我不愿與你相交的原因之一;再有就是,我討厭懷著目的接近我的人,無論他是何身份,我皆討厭!”
景墨染一怔,嘴角噏動好一會兒,方道:“你覺得我接近是有目的?”血腥氣?旁人都聞不到,再說他有段時日沒修煉那門功法了,身上怎還會帶著那種氣味?
“沒目的,你怎會追著我不放?”云輕舞眉頭上挑,臉色微冷,不等他作答,她又道:“別說你對我有意這些廢話。”景墨染臉色的不慍之色散去,扯唇笑道:“我確實對你有意。”云輕舞對空翻個白眼,很不給面子道:“就算如此,我就得做出回應嗎?”
“可我喜歡你,對你有意這沒什么不對吧?”好不容易喜歡上一個人,怎就這么難討其歡心?景墨染心里發苦,臉上浮出的笑容絲毫未減:“多個朋友又沒壞處,你可以先拿我當普通朋友對待,我相信一段時日后,你對我的態度會大改觀,到那時……”
云輕舞截斷他的話:“打住。我對你沒興趣。”
“現在沒有不代表日后也沒有。”景墨染道。“永遠都不會有。”云輕舞言詞果決,掐斷他所有的念想,一臉嚴肅道:“我有喜歡的人,不想自己難堪,你最好適可而止。”景墨染臉色的笑容僵住:“你喜歡太子?”
“沒錯。”云輕舞如實答。
“太子有太子妃,還有兩名側妃,近期還會多出三名庶妃,你喜歡他,跟著他難道想做他眾多女人中的一個?”景墨染神色凝重,隱約間還帶著絲怒氣道。云輕舞覺得自己腦袋進水了,和個不相干的人說那么多做什么?如此想著,她臉上表情變得有些不耐起來:“我沒有必要和多說,你走吧!”
景墨染沒于袖中的雙手緊握在一起,好以此壓制心中即將蓬勃而出的怒意,只聽他一字一句道:“我可以給你唯一。”
“你這人真軸,我話都說的那么明白了,又豈會在意你口中的唯一?”既無意,談何唯一?云輕舞極度無語,道:“我就覺得奇怪了,我和景公子之間并無什么交集,你怎就對我生了心思?這樣吧,你說我改,這樣總成了吧!”
“你就是太子妃,對吧?”景墨染久久沒有說話,這一開口就令云輕舞禁不住一怔。注視著她的神色變化,景墨染目光漸變復雜:“被我說中,你很驚訝?還是說你正在擔心我會將你這秘密泄露出去?”
云輕舞與他四目凝視,并未接話。
“云輕舞,傻女?沒想到你裝傻扮癡,竟瞞過了所有人,且一瞞就是多年。”自她回到京城,道出是寧遠候義子那一刻,他就該猜到她的真實身份,而他,那時卻沒多想,只知她是女兒身,沒將其往太子妃身上想。
景墨染見云輕舞僅是短暫怔忪,隨之便是一派淡然,他說著說著只覺自己就像是個小丑,任由他如何言語相激,都影響不了對方的情緒,這種感覺很不好,讓他很沒用面子,于是,他不由下劑猛藥道:“你不怕死?”他這話雖含蓄,但云輕舞知道他無非是指自己犯了欺君之罪,然而他不知的是,她的一舉一動皆在皇帝眼里。
“死有什么可怕的?人生在世,誰都有一死,只不過早晚不同罷了。”云輕舞笑了,笑容清雅而淡然,悠緩道:“你這人一點都不可愛,既然捉住我的短處,又何必告訴我,直接公之于眾豈不更好,非得廢話連篇,讓人瞧不上眼。”
“你不怕?”景墨染被她那么一說,心里的怒氣反倒消散不少。對此,他不解,可這會子沒工夫多想。
云輕舞淡淡道:“怕什么?怕皇上砍我的腦袋?怕你將我的身份在人前捅破?”景墨染一時啞舌,不知該如何接話,就聽她又道:“景公子,做男人還是坦坦蕩蕩些比較可愛,總想著行小人之事,實非君子所為。我呢,既然敢這么折騰,就不怕會出現怎樣的后果。”
說到這,她轉身走向侯府大門口,清越悠淡的嗓音再度揚起:“想怎么做隨你便,不過,還望你記住一句話,我這人很記仇的。”
景墨染注視著她的背影,覺得周身的血液瞬息間變得好冷。
明明聲音閑淡,卻令人倍感壓抑。
“我……我剛才所言并無它意,你別放到心里!”她越是與眾不同,就越是吸引他,越是讓他沒法放手,若因為剛一番話更令她不待見,想要贏得她的芳心,只怕會愈發艱難。沖著云輕舞的背影,景墨染喊出一句,但回應他的卻是紅木大門閉合的聲音。
站在原地,他眼里閃過一抹堅定之色,暗忖:“你是太子的女人又怎樣?我要想得到你,就一定會設法得到。”寧王?看來他這條線還真是搭對了!
儲位相爭,只要他暗中助寧王一臂之力,來日事成,讓她成為他的女人,定易如反掌。
太師府后巷,一抹小身影悄悄地從偏門進了府宅。
守門的老仆看到人,小聲叮嚀:“九少爺,走小徑,千萬別被人發現你有出府。”沒等他音落,那被他稱作九少爺的小家伙,也就是四房庶子云鴻珂,點點小腦袋,呲溜就已跑遠。
為免被人發現,他照那看門老仆之言,專揀偏僻的小徑往松梅苑角門跑。
早晨出府時,云鴻珂走的就是角門。
由于角門偏僻,苑里的主子和下人極少從那進出。抱緊懷中的小布兜,云鴻珂小心翼翼地取下角門上輕掛著的鐵鎖,然后閃身而入,又將鐵鎖重新掛上,見四周圍沒人,這才朝不遠處的有座小閣樓的院落走去。
姨娘失寵,不僅吃穿用度短缺,就是住的地方也被遷至這松梅苑最偏僻的角落中。院子不大,坐落在水邊,里面除過一座小閣樓,就是幾棵樹,再無其他。流水潺潺,閣樓倒影在水面上,清幽精致,但也就顯得深沉,幽遠,蒼涼而凄傷。
閣樓上隱約有說話的聲音傳出,云鴻珂心里一驚,忙將懷中的布兜藏在不起眼的地方,跟著又理了理身上半舊的衣袍,這才踏著樓梯,發出輕微的聲響,往上走。
他臉上有好幾處淤青,看樣子是被人打了,可他卻看似一點都不痛,臨推開門那一刻,掛上了絲淺淺的笑容。
“姨……”
云鴻珂愕然地睜大眼,門是從里面拉開的,而出現在他眼前的身影不是姨娘,是,是令他們母子懼怕的五少爺,是四房嫡長子,是他同父異母的哥哥。
“九弟回來了。”云鴻戩臉上浮起溫和的笑容,轉向云鴻珂的姨娘,道:“青姨娘,是九弟。”隨著他音落,就聽到一個女人輕柔的聲音響起:“珂兒,站在門口作甚,快些進來。”云鴻珂猶豫了下,終于邁開腿進門,面向云鴻珂揖手一禮,道:“鴻珂見過哥哥。”而后,他行至坐在床邊形容消瘦,但卻難掩絕美姿色的婦人身旁:“姨娘。”那婦人愛憐地看著他,看著他臉上的淤青,眼眶頓時泛紅。
她嘴角噏動,想問問兒子這傷是怎么來的,卻礙于有外人在,只能將到嘴邊的話咽回喉中,起身道:“餓了吧?姨娘給你熬了碗粥,這就給你端過來。”云鴻珂這會兒正腹中饑餓,剛想點頭,熟料,云鴻戩的聲音倏然揚起:“青姨多慮了,九弟這段時日可都是在街上的酒樓吃呢,不會餓著的。”他看著云鴻珂,由于是背光,臉上的笑容看上去有些陰沉:“九弟,哥哥說的可對?”
云鴻珂想說我長這么大我只在酒樓吃過一次,想說就那唯一的一次,還挨了你欺辱,奈何處境不如人,奈何他和姨娘還要在四房生存下去,奈何云鴻戩的臉色愈來愈陰沉,嚴厲,他只能低下頭小聲道:“姨娘,我不餓。”酒樓?好端端的,他這位哥哥在自己姨娘面前提什么酒樓?是要姨娘為他當日所做之事傷心嗎?還是說,這位哥哥閑得無聊,又想找自己麻煩?
婦人名曼青,原也是一官宦之家的小姐,因父觸犯律法下了大獄,沒等刑部審判在獄中又自縊身亡,整個家族都受到了牽累,男的發配充軍,女的全入賤籍,一夕間,十三歲的大小姐便淪落至青.樓。許是因姿色上乘,沒有被安排接客,而是做了名青倌,用來吊著客人們的胃口,好天天往其身上砸銀子。
后來,被云漢修有幸相中,花了大把銀子將人贖出,一頂轎子抬進了太師府。
貌美,脾性又好,肚子也夠爭氣,進府不到三月,便懷了身子,為四房添了個庶子。
小孟氏心機深,幾乎容不下妾室,但云漢修喜歡的,她即便氣得牙癢癢,也不敢隨便亂來。看著庶子庶女一個個出生,看著松梅苑里的女人笑著被抬進來,哭著被抬出去,加之她對云漢修并不特別上心,慢慢的,便將那些女人也看淡了。
然,青姨娘卻是個例外。
是有孩子傍身的妾室中,最受云漢修待見的。
倘若云漢卿沒有走出清水苑,倘若云輕舞沒有回太師府,小孟氏的心境就不會發生變化,四房或許會一如既往地平靜下去。往事重涌心頭,被愛慕的人無視個徹底,兒女又接連被一個傻丫頭羞辱,讓她不得不對心中的那個人死心,不得不重視起夫妻關系,不得不為兒女的將來考慮,從而就出現為個妾室和云漢修大吵大鬧。
母親因一卑賤的妾室在父親面前受委屈,云鴻戩自然氣不過。
經過一番琢磨,他讓身邊的人買通青姨娘院里的丫頭,在其飯菜中下了一種藥物,一種可讓人臉上快速布滿紅斑的藥物。云漢修好美色,看到青姨娘突然間變得可怖的臉,當時下就氣得甩袖而去。
他不知的是,那害青姨娘滿臉布滿紅斑的藥物,數天后,全然自動褪了下去。
青姨娘被冷落,而且被云漢修徹底厭棄,無疑隨了小孟氏的心。
抓住機會,她直接將青姨娘母子趕至松梅苑深處,極少見到人的小院落居住。
平日里的用度,大幅度縮水,且一個丫頭媽子都不給配,任青姨娘母子自生自滅。
云鴻珂年幼,從小沒少受云鴻戩欺負,可這孩子心性堅韌,知道姨娘失了父親的寵,知道自己母子以后的日子難過,看著姨娘被滿臉紅斑折磨得難以入眠,才拿出父親早前送給他玩兒的那粒珠子,偷偷去了街上。
他打算用珠子抓藥,換些吃的,讓姨娘的病和臉上的紅斑好起來,卻沒想到被云鴻戩給撞了個正著,生出了后面的事端。
挨了打,在酒樓里洗了那么多盤子,心中委屈至極,但不想姨娘擔心,他硬是將事情埋在心底,沒有向姨娘道出。本以為那密密麻麻,甚是可怖的紅斑會折磨姨娘一輩子,誰知,紅斑自個又沒了。
云鴻珂有問姨娘,沒了紅斑為何不找父親說明。青姨娘只是抱住他默默垂淚,說只要他們母子能在這太師府,能在這松梅苑安然活下去,就已經很好,切勿多生貪念。云鴻珂早慧,從姨娘的話中,從父親對姨娘的態度轉變上,從自小到大的切身感受中,清楚姨娘話中的意思。
活下去,只要能活下去,只要能安然長大,這便足矣。
庶出子女和嫡出子女完全沒法比,而不受寵的庶出子女,日子就更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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