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何家大夫人路氏，這一輩子最看重的是自己的出身和地位，而最堅(jiān)持的東西，就是臉面。
不然她也不會忍下一口惡氣，守口如瓶地讓一個(gè)她以為的外室子冒充嫡子十幾年。
這一點(diǎn)，何大老爺深知。
看到自己的夫人跪在地上，已經(jīng)拋棄所有的顏面，想要一紙休書，只是因?yàn)橛X得對何家愧疚，何大老爺心如刀絞。
他也屈膝跪在了地上，與夫人兩兩相對，一如他們當(dāng)年成親拜堂之時(shí)。
他欲要伸出手將自己的夫人攬入懷中，卻又驀然想起這段時(shí)日夫人對他一如既往的抗拒與疏離，只得僵在身前。
“娘……你我夫妻近三十年，你為我何家開枝散葉，撫育嫡子，為我操持后宅，殫精竭慮，這一輩子，只有何家對不起你的，你并無半分對不住何家的地方，無論發(fā)生何事，你都不能如此……如此活生生地挖我的心啊！”
何大老爺說的情真意切，眼中甚至有淚光閃動(dòng)。
當(dāng)年新婚之時(shí)，他的妻子尚且?guī)е鴭尚咧蓺猓缃瘢瑓s是滿目滄桑。
那曾經(jīng)的嬌美柔和，是如何變成如今這樣的容顏衰敗，他是最清楚的。
“娘，你這辛苦煎熬的后半生，都是因?yàn)楹渭业木壒剩液斡朗⒅了蓝歼�不清，我絕不會為了此等小事責(zé)怪你，你何必要如此？我們之間，已經(jīng)蹉跎了十幾年，往后，我們好好地過下去，不好嗎？”
何大老爺在人前的端肅半分都無，苦苦哀求。
瞥見那抹淚光，何大夫人心頭一震，這大半生的愛恨悲喜涌上心頭，喉頭幾乎哽咽。
凝滯頃刻，她終歸還是狠下了心，語氣幽幽地道：“小事？老爺如今覺得這是小事，待到何家有滿門傾覆之禍時(shí)，老爺還會如此想嗎？老爺，當(dāng)年您欺瞞妾身之時(shí)，就已經(jīng)注定，妾身于老爺?shù)挠嗌僖矝]有修復(fù)的可能……況且，若是皇帝降罪，我們也沒有往后了，老爺還是給妾身一紙休書，這樣，即便是死，妾身也問心無愧！”
“我不會給你休書的，只要我活著一日，你就是我何永盛的妻子，我絕不會寫休書！往后我任何事都能依著你，唯獨(dú)這件事，我絕不能依著你！”
何大老爺這十幾年，第一次在夫人面前硬氣了一回。
可是何大夫人是何等固執(zhí)之人，說了要自請下堂，就絕不是鬧著玩。
她定定地看了何大老爺許久，起身，更衣，一路去了何老太爺?shù)拇簳熢骸?br />
何大老爺連忙跟了過去。
春暉院中，一如往日般安靜，只是庭院中的青藤也因?yàn)檠谉岣珊档奶鞖獠荒敲瓷n翠了，有些蔫蔫的氣息。
阻攔不住，只得跟著夫人進(jìn)門的何大老爺一看到青中泛黃的藤葉，心頭驀然沉重起來。
自從小七走后，父親的身體，比之從前，是更加不如了。
都說草木知人意，這春暉院的青藤日日澆水，精心打理，卻還有莫名枯萎之像，的確不是個(gè)好兆頭。
最近一直在何老太爺床前侍疾的何二老爺正端著藥碗出來，看見兄嫂一后一前地進(jìn)來，連忙上前問好。
“二弟辛苦了，太爺如何了？”
即使前一刻還在向丈夫要休書，此時(shí)見了何二老爺，何大夫人還是臉色平靜地與他說話。
“父親還是那樣，一時(shí)清醒了就念叨小七，一時(shí)糊涂了就昏睡，剛剛服了藥，這會兒的精神頭倒不錯(cuò)，大哥和大嫂進(jìn)去吧。”
何大夫人點(diǎn)點(diǎn)頭，步履從容地走了進(jìn)去。
何大老爺就要緊追著進(jìn)去，卻被何二老爺拉住了袖子。
“大哥！”何二老爺將手中的藥碗遞給一旁候著的小廝，一手將何大老爺扯到了一邊。
“有話快說，我有急事！”
何大老爺擔(dān)憂地朝著內(nèi)室看，心急如焚。
何二老爺雖然覺得自己有些失態(tài)，卻還是對何大老爺心不在焉的態(tài)度有些不滿：
“大哥，我要跟你說的，是大事！”
“你快說，我聽著呢！”
何大老爺?shù)谝淮螌Φ艿苋绱藳]有耐心。
何二老爺就有些生氣，語氣加重了幾分：“大哥，你早前過來之時(shí)，可看到父親如今是個(gè)什么情形了？我是怕，父親這樣的情形……也不知道能撐到什么時(shí)候！”
何大老爺終于被弟弟的話拉回了心神，不由地心底一沉：“看到了……自從秦王來過之后，小七戰(zhàn)死沙場的消息一傳過來，父親就像是卸了肩上的擔(dān)子一般，雖然是沒了負(fù)擔(dān)，可看起來，也沒了支撐，一日不如一日。”
“就是這話，父親這些年的心思，大半都放在小七身上，如今小七不在了，父親也，唉，我實(shí)在是擔(dān)心的很。”
何二老爺說著話，眉目間盡是哀戚。
“父親雖然兒孫眾多，可得他眼珠子一般自小看顧到大的，只有小七一個(gè)，偏生小七如今的身份，又是那樣，大哥，我是想跟你商量著，能不能想辦法，讓小七回來一趟，好歹讓父親看上一眼，心里有個(gè)念想撐著，人也能好上一些，不然，他這樣日日念叨著，我看了，這心里，實(shí)在是，實(shí)在是難過！”
何大老爺看了一眼何二老爺，眉頭緊鎖，就是一聲怒斥：
“胡鬧！”
長兄如父，何二老爺自小也是懼怕這個(gè)長兄的，聽了這聲斥責(zé)，不由自主地就低下頭去，眼角卻漸漸濕了：
“我知道這個(gè)時(shí)候，小七在京城也是百般艱難，皇帝又盯著咱們家，萬事都需謹(jǐn)慎，可是大哥，我看著父親這樣，醒來夢里都是小七，萬一，萬一父親有個(gè)什么不妥，卻沒能見上最后一面……以后我們這些做兒子的，如何能心安？”
何大老爺?shù)拿碱^漸漸松開，眼中卻也是心痛為難。
這個(gè)時(shí)候，皇帝將何家盯得這樣緊，小七那頭自不必說，兩邊只要稍微有個(gè)風(fēng)吹草動(dòng)，就面臨著覆家之禍。
可父親的心事，也正如二弟所說一樣。不能置之不理，不然，將來若是留下遺憾，的確是一輩子難以心安的事情。
是以雖然他覺得為難，卻還是硬著頭皮答應(yīng)了下來。
“好了，你莫要如此，我想想辦法，盡力而為，父親還要多勞煩你照顧了，其它
的事情，我來想辦法解決。”
何二老爺早年雖然也考上過舉人，在外縣做過官，但到底生性灑脫，不是那種能適應(yīng)官場爾虞我詐的人，是以做了沒幾年的官，就辭官回家，過起了閑云野鶴的生活。
對如今的局勢，他雖然心中也明白，可到底沒有何大老爺體會的那么深刻，一應(yīng)外務(wù)，也是不擅長的。
聽大哥說想辦法，也就不再糾纏這件事情，反正只要大哥答應(yīng)了的事情，最后總會做到的。
“那大哥進(jìn)去吧，今日大嫂也來看望父親，可是有什么事兒？”
何二老爺這么一說，何大老爺才猛然一拍腦袋，想起了自己是過來干什么的，也顧不上跟跟何二老爺多說，抬腳就像一陣風(fēng)似的沖進(jìn)了何老太爺?shù)膬?nèi)室。
可到底還是晚了一步，何大夫人已經(jīng)將事情跟老太爺說了一遍，直挺挺的跪在了老太爺床前，等著老太爺發(fā)話。
何老太爺倚在床上的大靠枕上，枯樹皮一般的臉上，兩只眼睛，乍一看有些昏昏沉沉，但是其中閃爍著的利芒，半分沒有失去往日的風(fēng)采。
何大老爺進(jìn)去的時(shí)候，剛好就聽到了何老太爺?shù)统恋穆曇簟?br />
“路氏，事到如今，是我們何家對不住你，今日你既然求到我的頭上來，那我就成全你吧。”
話說完，展眼看見和大老爺進(jìn)去，更是招手將他叫到了近前。
“你先回去，等休書寫好了，我會讓人送給你的。”
何老太爺打發(fā)兒媳婦離開。
路氏所求得到了允諾，猶如踏在云中霧里，心中又酸又痛，卻又強(qiáng)打精神，起身出去了。
何大老爺見狀，心中發(fā)急：
“父親，娘毫無過錯(cuò)，您怎么能答應(yīng)她……”
何大老爺覺得心都要碎了！
何老太爺卻目光沉沉，直到院子里完全聽不到兒媳婦的聲音，才瞥了兒子一眼，沉聲道：
“糊涂！眼見大禍將至，還不放她去尋一條生路，難道是要她跟著我們何家陪葬嗎？！”
“父親，您的意思是……”
何大老爺腦中火迸射，陡然間就明白了父親的意思這個(gè)時(shí)候休了路氏，讓她回到娘家去，不管將來何家到何種地步，總不至于牽連她。
“為了小七的事情，我們何家已經(jīng)對不起她了，又何必讓她……咳咳……讓她再因?yàn)槲覀兒渭沂苓^？寫！你不必回去，就在我這兒寫，立刻就寫！”
何大老爺連忙上前，對父親拍胸?fù)岜常念^卻乍然難過的不能自已。
人都說，少年夫妻老來伴，他們竟然，連走到最后的機(jī)會，都不能再有了！
何大夫人看著擺在她面前的休書，猶有些不敢相信。
眼淚無聲地溢出眼眶，一邊的樊嬤嬤連忙掏出帕子，替她將眼淚擦去。
“阿樊，我為了我的臉面，為了路氏的臉面，忍了這半輩子，到最后，卻還是只能這樣，我為路氏蒙羞了……”
路氏女，原本是賢良淑德的代名詞，可以后，路氏又要多出一個(gè)被休回家的女子了，這對家族的名聲，是很大的打擊。
樊嬤嬤看著何大夫人這樣，一陣心疼難過。
夫人這一輩子，過得有多么辛苦，沒有人比她更清楚明白了，可為什么這樣好的夫人，卻落不到一個(gè)好結(jié)果呢？
等到眼淚漸漸干涸，心枯成灰，何大夫人才拿起那封休書仔仔細(xì)細(xì)的看了一遍。
越看，眼睛就睜得越大，這世間。居然有這樣的休書？
陪嫁盡數(shù)帶回暫且不說，就連兩個(gè)兒子也皆都?xì)w在她的名下，允她帶走，脫離何家！
這簡直是荒謬的天方夜譚！
他的兩個(gè)兒子都已經(jīng)不是小孩子了，都已經(jīng)二十多歲，在外為官了，要是跟著她走，怎么個(gè)走法？
這不明明就是讓兩個(gè)兒子跟著她一起出族嗎？
她的兩個(gè)兒子，可不僅是她的長子次子，更是何氏一族嫡支長房的嫡子，怎么這么容易，就讓他們出族？
細(xì)細(xì)思索之下，何大夫人終于感覺到了不對以老太爺?shù)臑槿耍瑪嗳徊粫@樣輕易就給她一封休書，今日卻給得如此干脆痛快，這原本就太不尋常！
何大夫人站起身，在屋子里走了幾趟，回身問一直沉默不語的樊嬤嬤：
“阿樊，你說太爺這究竟是什么意思？難道是，真的大禍臨頭了？”
何大夫人做了十多年的當(dāng)家夫人，自然不是個(gè)蠢笨的，很快就想到了這種可能。
樊嬤嬤點(diǎn)頭：“以老太爺?shù)臑槿耍乱仓挥羞@一條，才能說得通了。”
何大夫人跌坐在椅子上，瞬間覺得懊悔與驚懼籠罩了全身她怎么就能蠢笨至此呢？
老太爺這樣想，不知道是真的為她著想，還是覺得，她路容，此時(shí)求去，根本就是在躲災(zāi)避禍？！
何大夫人一把將那紙休書抓在了手里，慢慢的搖搖頭，眼神逐漸變成了與方才截然不同的堅(jiān)定：
“不，如果是這樣，我就絕對不能走，我不能讓人這樣看扁了路氏，不能讓老太爺以為，我就是一個(gè)貪生怕死的人！”
春暉院中，待到何大老爺收拾好了心情，父子兩人開始商議對策。
“而且若是如此，不如將族中幾支分出去吧，若實(shí)在分不出去的，不如都休書一封，讓各自的夫人帶著兒女離家，能為何氏保存多少血脈就保存多少吧！”
何老太爺卻對兒子的提議立刻否定：
“不行，這樣的動(dòng)靜過于大，豈不是此地?zé)o銀三百兩？這件事情你不必心急，讓你寫休書也只是以防萬一，若將來何氏安然無恙，你可將她接回，至于其他，我自有對策！”
“而且若是如此，不如將族中幾支分出去吧，若實(shí)在分不出去的，不如都休書一封，讓各自的夫人帶著兒女離家，能為何氏保存多少血脈就保存多少吧！”
何老太爺卻對兒子的提議立刻否定：
“不行，這樣的動(dòng)靜過于大，豈不是此地?zé)o銀三百兩？這件事情你不必(83中文網(wǎng) )</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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