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這天迎來了風(fēng)塵仆仆的呂潤，方老太爺在袖子里扳了手指頭算了算，嗯，這小子不是說早就從岳城來湘城了嗎？怎么這時間，拖得有點(diǎn)長啊？
若由這點(diǎn)來看，這呂家對他家孫媳婦的生死，似乎不怎么放在心上啊！要不怎么會耽擱這么多天才趕到湘城呢？
呂潤其實(shí)是有苦說不出。
他本早早就出岳城往湘城而來，可路上卻出了意外，先是車夫鬧肚子，然后是車軸斷了車翻了，偏生是發(fā)生在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荒郊野外，按說他們走南闖北老經(jīng)驗(yàn)了，沒想到這回卻是陰溝里翻了船。
原本不過三天就能到湘城，沒想到一拖就拖了小半個月，等他趕到湘城的時候，呂五小姐已經(jīng)被拘起來好些天，脾氣也由原本的暴躁，變成有氣無力了。
畢竟發(fā)脾氣也是需要體力的，而且還有一點(diǎn)很重要，那就是有人在乎有人響應(yīng)，否則脾氣發(fā)給誰看啊？
呂家陪來的丫鬟、嬤嬤們都因侍候不周被懲罰，貼身侍候的如一等的大丫鬟們，被杖責(zé)二十，次一等的被杖責(zé)十，至于嬤嬤們，年紀(jì)大了，怕一頓打下去，半條命就沒了，所以都被罰去莊子上清修。
然呂五小姐畢竟是個孕婦，身邊不能沒有侍候的人啊！所以，方老太爺特意從自己身邊撥了好幾個丫鬟和仆婦過來。
這些人是方大爺?shù)淖婺噶粝聛淼模矸葑圆灰话悖v使方老太太早已過世，但她留下來的這些人，都在老太爺身邊侍候著，最得方家人敬重，呂五小姐是孫媳，就算再怎么不悅，也不能對著這些人撒氣。
而且這些人知她脾氣暴，且又懷著身孕，她們可不敢跟她杠上，不然有個萬一，她們就算再受敬重，也擔(dān)不起危害方家子嗣的名頭。
于是她一發(fā)脾氣，這些人立馬從她眼前消失，以前呂五小姐只有動怒，她身邊侍候的人總怕她氣出個好歹來，無不是圍著她好生相勸，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她們越勸，她火氣就越大，蹭蹭蹭的往外冒，根本壓制不住，當(dāng)然她也完全不想壓制就是啦！
每每這種時候，丈夫就會小意殷勤，唯恐她有個好歹。
可這回，她一撒氣，侍候的下人全跑了，就連丈夫也半天不見人影，以前她的丫鬟們一遇到這種情況，就會立刻去把方大爺請回來的。
不是自己娘家?guī)н^來的人，就是不貼心！
如此幾次后，呂五小姐總算是明白了，只要自己一撒氣，她們就躲起來，直到自己氣消，她們才會出現(xiàn)。
若是平常，呂五小姐肯定要大暴走，要大鬧特鬧的，但現(xiàn)在，她不同于往常，她是個孕婦，發(fā)脾氣之后，就會肚子餓，可身邊沒人侍候，她連水都沒得喝，更不用說吃的了。
餓了幾回之后，委屈巴巴的呂五小姐是再也不敢撒氣了，因?yàn)轲I肚子實(shí)在是太難受了。
想她自小金尊玉貴，父姐拿她當(dāng)寶貝養(yǎng)大的，幾曾讓她挨餓受凍過，沒成想，嫁人之后，竟讓她嘗到挨餓的滋味兒，還是在她懷有身孕的時候！
不是說她這一胎懷得兇險嗎？為什么大家都不把她當(dāng)回事呢？
直到這個時候，呂五小姐才真真正正把之前大家說的話聽進(jìn)心里去。
他們說，她這胎懷得兇險，加上她無法控制情緒，使得原本就險惡的情況，更加雪上加霜，有大夫建議拿掉孩子，不過又怕她的脾氣不好，真拿掉孩子，她又鬧騰，這樣只會更加損害身子。
呂五小姐之前曾聽人說，鳳家莊的鳳莊主夫人是神醫(yī)的女兒，點(diǎn)蒼派的徐門主夫人懷的這胎，便是她幫忙保胎的。
她想著，是不是讓人去找黎淺淺，叫她讓鳳莊主夫人來給自己保胎，可是又想到，萬一那小賤人拿這事當(dāng)條件，逼自己再不能跟她爭王師父他們怎么辦？
她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最后決定先叫人把黎淺淺叫過來再說。
直到這時她才發(fā)現(xiàn)，她使喚不動自己身邊侍候的這些人，再一細(xì)瞧，她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啊！她身邊這些人竟然都是老太爺指派過來的？
正當(dāng)她絕望無助的時候，下人來稟報，道是她娘家來人了！
誰？呂五小姐讓人幫她洗漱一番，這才在正房見到了呂潤，他身邊帶了兩個經(jīng)年的嬤嬤，一看到她，立馬就流著眼淚上前來。
“五姑奶奶，您怎么瘦了這么多啊？”呂五小姐略蒙，這兩，誰啊？她不解的看向呂潤。
只見比之前成熟穩(wěn)重不少的呂潤，朝她微笑道，“這兩個嬤嬤，是母親特意交代小侄帶過來的，她們兩侍候過不少孕婦，最是清楚婦人在孕期所需要注意的事項(xiàng)，小姨母這胎懷的不甚安穩(wěn)，縱使有高明的大夫坐鎮(zhèn)，也不可能一直跟在您身邊，所以她們兩應(yīng)當(dāng)是小姨母現(xiàn)在最需要的了！”
呂潤這話倒是不虛，只不過這兩位嬤嬤，不是呂大小姐派來的，而是呂潤特意使人從趙國請過來的，他不敢從北晉請人，怕會被呂二老爺他們鉆了空子，也不敢在南楚本地找人，怕方家人覺得他們呂家不夠誠心。
本來他還擔(dān)心，這兩位嬤嬤在路上耽誤了，不想他還沒進(jìn)湘城，就接到下人通知，道是這兩嬤嬤已經(jīng)趕過來了，就在湘城外的小鎮(zhèn)上。
他進(jìn)城前便繞過去把她們接過來，不過他沒想到的是，這兩位嬤嬤，是戲精啊！明明沒見過呂五小姐，她們兩竟能一見到她，立刻表現(xiàn)出思念舊主的作派來。
怪不得她們要價不低，看來，沒少接類似的差事啊！
這兩位嬤嬤一位較年輕，差不多四旬，另一位較長，坐五望六，不過她們兩都是人精，打接到這差事，心里就有些譜了，知道懷孕的這位呂家姑奶奶有點(diǎn)年歲了，懷的這胎狀況不怎么好，偏偏姑奶奶還作死，脾氣大到連婆家長輩們都看不下去了，就怕她這胎有個萬一，連大人一同有事。
所以她們首先是要保住大人，然后才是孩子。
等她們發(fā)現(xiàn)，呂五小姐身邊侍候的人的來歷時，還是忍不住吃了一驚，這位呂家姑奶奶的脾氣到底有多差！竟然得把她身邊得用的人全換掉，她才勉強(qiáng)學(xué)會克制住自己的脾氣？
不過這時她們也已經(jīng)上了賊船啦！想下來，就得把呂五小姐母子保到安然生產(chǎn)才行，原本兩人心里都沒底，不過隔天，白大夫上門診脈，她們得知白大夫的身份和來歷后，才稍稍安下心來。
呂五小姐從身邊的人口中得知，自己原本的那些丫鬟和嬤嬤都遭罪了，看到呂潤來，她想了想，最后還是彎下腰，請他幫忙，把她那些人帶去她陪嫁莊子上安置。
呂潤看她難得的向自己低聲下氣，心里大感震驚，便也答應(yīng)了她的要求。
呂五小姐向來是得寸便進(jìn)尺的人，看他這么好說話，連忙提出更多要求，包括向黎淺淺討要王師父師徒等工匠，叫黎淺淺幫她請鳳莊主夫人來給自己安胎，再有就是叫呂潤幫自己在湘城開家銀樓。
當(dāng)然，銀樓所有的花費(fèi)都由他出，大大小小的事情全都由他做主，唯獨(dú)一樣，賺到的錢要全交到她手上。
呂潤面上不顯，心里卻已經(jīng)罵翻了，合著所有勞心勞力出錢的事，都是他來做，她就只需坐享其成就好？那銀樓要是不賺錢，是不是還要他貼補(bǔ)她？
“五姨母還是好生養(yǎng)胎的好，畢竟，是要為方家開枝散葉，若是有個不測，咱們不好向方家交代。”呂潤淡然道。
他越是淡然以對，呂五小姐肚子里的火氣就越按捺不住，原本因?yàn)榘l(fā)了脾氣，也沒人理會，因呂潤的到來便解封了，火氣一發(fā)不可收拾，而呂潤淡漠的態(tài)度，也如火上加油似的，令她的怒火更加旺盛。
“我說的這些事，于你而言，不過都是小事一樁，你既接了呂家家主，對于我的要求，自當(dāng)全力以赴。”
“五姨母息怒，您要知道，您這胎懷相不佳，大夫三番兩次建議您落胎，只是礙于您脾氣暴躁，夫家的人不好沒跟娘家人商量就貿(mào)然行事，如果您真不想留住他，那小侄斗膽就答應(yīng)親家所求了！”
“你敢！”老實(shí)說呂五小姐現(xiàn)在也不知，自己是該保住孩子，還是趁早拿掉他了！不過她心里沒主意，不妨礙她朝呂潤發(fā)脾氣。
“五姨母息怒。”呂潤再一次重申，“于呂家來說，五姨母是呂氏女，是祖父的掌上明珠，是母親的同胞妹妹，在他們心中，您，是無可替代的，但對方家而言，五姨母若真不知保重自己，保重孩子，明知會傷害孩子，還是故意為之，一旦有個不測，您覺得方家人會不會怪您？”
“他們敢！”話雖說得強(qiáng)硬，但呂潤可以明顯感覺到呂五小姐的色厲內(nèi)荏。
“小侄不知他們敢不敢，不過，您再不知保重自己，一旦您有個萬一，表弟妹們就成了沒親娘的孩子了！五姨母自幼喪母，相信您該知道，沒有親娘呵疼著長大的孩子，會有多苦！縱使五姨父不再娶，您，能保證，他后宅里的那些妾室，弟弟妹妹們的庶母們，會善待他們？會容他們平安長大？不會使人勾著他們長歪？”
呂潤的話聲一落，就見呂五小姐臉色慘白，血色盡褪，“她們敢？！”
“她們敢不敢，小侄不知道，五姨母該是最清楚的人才是。”
她確實(shí)是最清楚，她還在呢！那些女人就已經(jīng)不安份了，她要一死，后院就是她們當(dāng)家了！她的孩子們怎么辦？
還有，她的丈夫。
她若死了，他肯定會再娶，新妻勢必要生孩子，她的兒子就成了新妻嫡子的擋路石，他能落著好？還有女兒，繼母會給她挑個什么樣的婆家？
想到這些，呂五小姐整個人恍如墜入冰窖之中。
“您說的那些小事，不能等您平安順產(chǎn)之后再來做嗎？定要在這個時候趕著做？”呂潤覺得這位姨母這么急迫，實(shí)在有些不合理。
呂五小姐也反應(yīng)過來了，是啊！為什么自己會這么迫切的，想要把這些事情定下來，為何不能等？
“五姨母且好好想想吧！”呂潤看呂五小姐因自己的話沉下了臉，微微扯了下嘴角，又道，“還有，白大夫之所以會來，就是黎教主請鳳莊主夫人出面請來的，畢竟鳳莊主夫人也身懷六甲，您總不好為了您的孩子，就枉顧別人孩子的安危吧？”
呂五小姐都已經(jīng)是第五胎了，人鳳莊主夫人這胎可是頭胎，是鳳家莊上下期盼已久的小主子，可比呂五小姐這個孩子要重要的多。
“她懷了孩子又怎樣？難道我的孩子就不是條命嗎？”呂五小姐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暴跳如雷，此外，她刻意將黎淺淺請鳳莊主夫人出面的事給無視過去，彷佛只要她不說，就沒這事一樣。
方大爺慣著她，呂大老爺寵著她，但呂潤可不慣寵她，明明白白的不容她無視過去，“五姨母，黎教主幫了母親不少忙，這次又看在母親和您身邊忠心為主的下人的面子上，才請鳳莊主夫人出面，請白大夫來為您安胎，如果您要把情份用盡，那日后，若再有什么閃失，只怕，您就請不到人幫忙了！”
看呂五小姐一臉倔強(qiáng)的看著自己，呂潤再度輕扯嘴角，“您要知道，方家老家在南楚湘城這里，與北晉相隔何止百里，就算小侄接到消息，想要出手相助也愛莫能助啊！”
他點(diǎn)到為止，不過看五姨母的樣子，大概是聽了也沒往心里去吧？也罷！言盡于此，她年紀(jì)比自己還大，又是為人妻為人母的人了！若還不能想明白，一味使性子，等婆家對她耐心盡失，丈夫也對她沒了情份，她就知道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是什么滋味了！
老實(shí)說，他還頗期待這樣的際遇發(fā)生在呂五小姐身上。
同是祖父的女兒，他母親身為長女，承受了多少壓力和挫折，而五姨母呢？其他幾位姨母雖也和她一樣好命，不過人家知福惜福，從不給母親惹麻煩，只有這位五姨母，自小被呵疼著長大，卻不知足，輕易就被呂二老爺他們哄了去，一度想把自己的兒子過繼回娘家，然后夫妻兩代幼子，與呂二老爺他們一同掌管呂氏商會。
她以為天底下就她一個聰明人，別人都是傻子，被她耍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卻不知，她，才是那個被呂二老爺他們耍弄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的人。
身在福中不知福，說的就是她，呂潤躬身行禮告退離開，呂五小姐則是腦子一片混亂，呂潤請來的兩位嬤嬤當(dāng)機(jī)立斷，將人扶回房去，讓她好生歇息，現(xiàn)在好好贍養(yǎng)，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來才是重點(diǎn)，旁的事，都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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