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半夜,月明星稀。 孤兒院的墻被挖出一個土洞,洞里鉆出了三個孩子,他們每人背著一個布口袋,渾身上下都是泥土。 他們用廢棄的磚頭搭成個爐子,再用撿來的樹枝木棍當柴和。 其中一個孩子用刀削了樹枝,再用皮套和繩子做成個木鉆頭,一推一拉,鉆頭就高速的旋轉。 他們用這種方式取到了火。 一個孩子打開了布袋,拿出了四五個苞米,他那是他在玉米地偷的。 另一個孩子打開了布袋,拿出了五六個地瓜,他那是他在食堂里順的。 還有一個孩子,從袋子里掏出了一只大公雞,他這只雞在上飛,他用氣功打下來的。 三個孩子面面相覷,他們似乎并不知道該怎么處理這只雞。 一個孩子道:“要不放了吧,我們誰也不會殺雞。” 逮雞的孩子不樂意了,他:“你們懂個啥,我既然會抓,那我......我就會做。” 另外兩個孩子對望一眼,也都是一臉的茫然。 逮雞的孩子抓著雞跑掉了,不一會,捧個圓圓的大泥坨子回來了,興致勃勃的道:“今,就讓你們嘗嘗叫花雞的滋味!” 添了柴,旺了火。 逮雞的孩子把大泥坨子放進去烤,外面烤著地瓜和苞米。 不一會,玉米和地瓜的香氣傳到了三個孩子的鼻孔里,他們便開始分著地瓜和苞米吃。 又過了一會,逮雞的男孩算了算時間,大叫了一聲“好了”,用木棍扒拉出大泥坨子,然后敲碎。 只見一只熱氣騰騰的禿毛大公雞踩著火星從泥坨子里飛奔而出,三個孩子都瞪大了眼睛。 大公雞鉆進了草垛子中,帶著的火星引燃了草垛,三個孩子趕緊拾起樹枝去拍火。 幾分鐘后,火勢已經無法控制,又過了幾分鐘,有人報了警,火警來了,人家才是專業的,三下五除二就滅了火。 三個被煙熏黑得像碳一樣的孩子被帶到了警局,警察給他們洗了澡,兩個孩子洗完了澡光著屁股出來吃零食,另一個孩子洗了很久也沒被送出來,最后負責給他洗澡的警官放棄了,垂頭喪氣的:完了,有一個糊......糊了...... 那幾正趕上中元節,燒紙的不少,警察也就沒具體調查著火的真正原因,還把一紙獎狀送到了孤兒院。 他們就這樣,稀里糊涂的從“兇狠的斗毆分子”搖身變成了“當代賴寧”,光榮的成了紅星孤兒院人人羨慕的風云人物。 第二晚上,三個孩子又從那個洞里鉆出,他們在火燒過的地上找。 找了好久,終于找到了那只雞,這回是徹底熟透了,黑漆漆的像一塊雞型的碳。 他們剝開了外面的碳皮,摳里面的肉吃,肉味很苦,一股子糊味。 但他們仍然覺得,那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 ...... 我想,我永遠不會忘記那個夜晚,就像我永遠不會忘記在樹杈上烤食人肉的另一個夜晚。 那次讓我明白了人肉的美味,這此卻是讓我第一次了解到,擁有兩個能和你一起挖洞點火調皮搗蛋的朋友,是一樣多么幸福的事。 可又過了幾年,這僅有的幸福感也將離我遠去。 我們成年了,就要分道揚鑣,分別走向各自的生活軌道了。 我和黑子十八歲那年離開了孤兒院。我接受了政府安排的工作,臨走時,正趕上第四次人口普查,政府還給我們辦理了掛戶和身份證。 我看著自己身份證上的“吳棺”兩個字,不禁感慨,在這個前途未卜的陌生世界,總算有了一個正式而且合法的身份。 我的計劃很簡單,準備先妥善的掙點錢,再想法子去找自己的父母。 黑子去了北京,他不大喜歡政府安排的流水線工,他想先看看首都的安門,再在首都打打零工,最后攢錢做點買賣,成家立業,娶個媳婦,至于畫家歌唱家什么的他早已看開,不抱任何希望,只是偶爾創作點詩,當做一種消遣。 白的成績優異,被一個善良的大學教授資助,十五歲就考上了大學,慢慢走向了正路。 黑子和白都不想尋找自己的父母,他們本就都是被親生父母遺棄的孩子。 可是我不一樣,我是被拐來的孩子,我的爸媽一定還在一個遙遠的地方掛懷,我的爺爺奶奶也許早已帶著遺憾死去,我想念我曾經的家,太想了,這種情感,多少年不曾磨滅。 我曾不止一次夢見過這些:門前的河,紅漆的大門,寬敞的院,茁壯的棗樹,成群的雞鴨,還有一條聽話懂事的大黃狗。 我媽長得很美,她的皮膚很白很凈,梳著長長的麻花辮子,她的雙手很巧,會做很多很多美味的食物,也會做很多漂亮的衣裳。 我爸是個軍官,他很少回家,每次回來就會帶一大堆好吃的給我,他一看見我就把我抱起來,一個勁的親,他的硬硬的胡茬子扎人很疼。 我爺爺是個老知識分子,不僅會唱戲,滿腦子也都是現成的故事,能講一千個不重樣的。 我奶奶會用剪刀,把一張張彩色的紙剪成任何我喜歡的東西...... 我本該擁有一個多姿多彩的童年,玩耍,上學,成年以后再找一個不錯的工作,娶一個賢惠的妻子,擁有一個幸福完整的人生。 可是,在我幼的童年,我能想到的元素卻是人販子,封瘸子,猴娃子,死人,古墓,還有那只被扒了皮的猴子。 有時候想起來,心生悲戚,有時候想起來,倒也蠻刺激的。 如果五歲之前,我的人生如同飲了一杯新采的蜂蜜,甜到了心里。那在封門溝的兩年,就好像灌了一碗濃稠的黃蓮,苦到了心頭。 如果在孤兒院,那真摯的友情如同烈酒般辣得過癮。那步入社會后,那份孤獨帶給我的卻是數不盡的辛酸和眼淚。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慶祝一下,不到二十歲,就嘗遍了人生的酸甜苦辣。 時后的我總是這么認為,孤兒院從來沒有下過本錢幫我們這幫失聯的孩子找過父母。 等我長大了才漸漸明白,想在大千世界茫茫人海中,找到自己印象模糊的家,是有多么的艱難。 我十八歲那年,應該是九一年,我別過了黑子和白,別過了養育我十多年的紅星孤兒院。就這么踏上了孤獨的回家之旅,遺憾的是,我并不知道家在哪里。 我把打工掙來的錢大部分都用來登報,寫信給全國各地的派出所,把自己所有知道的信息留在上面,希望有一我爸我媽看到了,能夠通過上面的信息找到我。 可生活是現實的,又是殘酷的,所有的消息都石沉大海。 每迎接我的除了安排得滿滿的工作,還有無邊無盡的失望。 我每打好幾份工,兢兢業業的干活,吃最便宜的飯菜,睡最硬的板床,一有時間就到報社打聽消息。 后來,我倦了,背著一把破吉他到馬路邊車站口唱歌,白了,那和要飯的乞丐并沒有什么區別。 我閑暇時候獨自喝著啤酒,聽著鄭智化和陳星的歌,淚水一次又一次的模糊了雙眼,我開始想念孤兒院的生活,想念黑子和白。 再后來,我開始自暴自棄,抽煙,酗酒,打麻將,找姐,錢花沒了就去偷,去搶,做起違法的事也不再感到羞愧。 父母的模樣在我的腦海里變得模糊,生命中最后的那一絲堅持也漸漸開始動搖。 我不知自己該何去何從,也不再肯消耗經歷去思考這些。 我甚至產生了這樣的想法,這一輩子就這么稀里糊涂混過去得了。 終于,二十一歲那年,我犯了事,被抓進了班房。 當警察把我按在墻上的時候,我竟然有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輕松感覺。 因為盜竊和搶劫,我被判了兩年。 人生中又是兩年的光華白白耗去,我開始后悔,我后悔當初是不是應該和黑子一起去北京,甚至后悔答應楊教授跟著他去盜墓。兩年的牢獄生活,也讓我思考了很多,也沉淀了許多。最終,我想通了。我想,人生無論怎樣走下去,都得有錢,有了錢才能實現自己的夢想,才能找到人生的價值。我現在唯一的夢想,就是想讓自己變得有錢,有很多很多的錢,最好多到永遠也花不完。至于尋找父母這件事,以后有了錢再吧。 兩年后,是1996年,我出獄了。 此時的我,已經敗光了自己原本微薄的一切,不太體面的工作,少得可憐的存款,簡陋殘破的住所,一切的一切,都不復存在了。 現在的我,站在監獄的門口,孑然一身,了無牽掛,一無所有。 我嘲弄的笑著,低頭看著自己洗得發白的勞動服和快要磨光了膠皮的解放鞋,無奈的搖了搖頭。 然后,我抬起頭,我驚奇的發現自己竟還擁有一樣東西。 監獄門口的對面,一個穿著紅背心曬得油光锃亮的高大黑人和一個穿著高領帽衫扶著墨鏡的翩翩青年。 是黑子和白。 那一瞬間,我感覺我的眼淚就要奪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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