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安頓了母親,姚棟梁從家里出來。 地上有雪還沒有化,空又陰著,這讓他的心情就跟這半陰不晴的氣一樣晦暗沉悶。 司機王問他去哪兒,他只是走走,哪兒也不去。快過年了,你去給家里采購些什么吧。完,他拿出兩千塊錢給司機。司機推辭了下就高高興興地拿錢走了。 姚棟梁自己打了車,他了那食品袋上的地址就在后座閉上了眼睛。 他理解母親的狀況,但他無力勸解,這不是勸解的事。母親讓他“想辦法”,他卻不知道辦法在哪兒。 姚大梁能再一次拋棄王蒲嗎?她已經被拋棄一次了。 她和他如今沒有任何關系。 他們真的只是有著各自故事的人。 這個故事不能拿出來講,尤其對他不能。 他又一次想起村子的學校,學校里那個巧笑倩兮的姑娘。她在他下課以后,等他。她,看到大梁哥回村她高興極了。可是,他不高興,他好不容易讀了高中,最后卻又回到了村子。他憎恨村子里的一切丑陋和貧窮。他憎恨他自己的生活,憎恨母親因為姐姐多花了一毛錢而辱罵了姐姐半個時。也憎恨弟弟拿了他的鞋子出去穿,而弄得他沒有鞋穿,只好像村子里其他的農人一樣,拖著草鞋走上講臺。 只有在那個講臺上,他能忘記自己的生活。 他在講臺上邂逅古代的智慧,那些讓人嘆惋的英雄和柔腸百結的美人。他和他們一起,登鸛雀樓,逛阿房宮,賞大漠孤煙,射胡虜狼蟲。 他把他思想里的世界講給一個同樣做夢的她。她不笑他,不笑他身無分文卻萬丈雄心。她感激他讓她看到現實生活之外的綺麗繁華。 那時,他們在河邊的石頭上坐著久久都不想回家。 那時,蟋蟀在草叢里唱歌、青蛙一起加入了蟋蟀的合唱。 那時,他從身邊坐著的少女身上感覺到了青春的誘惑和迷亂。 他吻了她,她讓他吻。 他在心里,如果此生不能走出去,和她在一起也挺好的。畢竟她這么溫柔,這么美麗,還這么珍惜他,懂得他。 她,大梁哥,我不上學了,我上下去也沒什么出息,一樣是嫁人。我們結婚吧。我想都和你在一起。 他,我家窮得和你家里一樣。你如果嫁,總要嫁得好一點。可是嫁給我,一點都沒法改變你的生活。她,要改變什么?和你在一起就是上了堂,還要改變什么! 就這樣,這個傻姑娘認定了他。在所有他們能找到的沒人的地方,他都能任性地要她。 她覺得她就是姚大梁的人,她覺得得到他的愛是他投射到她生命里的恩賜。 他覺得她青春的**是貧窮生活里所有渴望得不到滿足時從上灑下來的甘霖,這是上對他的補償。 所以,那時他很珍惜這點甘霖。他癡迷于這點補償。 可是,他們的關系讓她家里多么絕望!姚大梁真的不能給王蒲的家里帶來任何希望啊,他家的房子是最破的,她母親一個寡婦帶了三個孩子。一個高中畢業了沒讀下去,還在供著一個,種地不在行,經商沒本錢,這讓他們怎么過得下去? 王蒲被關了起來。 王蒲的家人連上給的這點甘霖也要從姚大梁的手中拿掉。姚大梁那時不勇敢,他沒有上門去要人,沒錢的人腰板不硬。可是王蒲夠勇敢,她不吃飯,她哭鬧,她在她姐姐來看她的時候跑了出來,然后從此明晃晃地住進他的家里,逼著她的家人接受現實。 最后,她的家人不鬧了。因為王蒲懷孕了。 那時,村子里相好的年輕人都是這么逼迫家人的,這似乎成了貧窮生活里自然形成的一種婚戀文化。那是一方的勇敢和另一方的妥協。 那是悲喜交加。 他以為他們就要這樣過下去。那時,王蒲的肚子還看不出,他不懂得像今年輕人一樣疼她。她也不懂像今年輕人一樣自矜自貴。她傻乎乎地搶著做活兒,他則干干凈凈地去講臺上教書。 他們最愉快的時光是在晚上,一邊享受彼此的身體一邊享受文化的安慰。屋子破屋子,在那時,溫暖明亮。 現在,閉上眼睛的他,都能記起那時枕頭的味道,和她的味道。 她真的是個好女人。她沒有任何過錯。她全身心愛他。 她現在在回憶里仍然愛他。 而他……拋棄了她! 他不知道回憶也會讓一個人欲罷不能,他現在知道了。 出租車停了下來,司機:“到了!三十五塊!” “三十五塊”把他拉回了北京,拉回到他今的地位和今的能力。他吸了下鼻子,打開皮夾子,拿出一張五十的。司機一邊找錢,一邊問:“先生,你……沒什么吧?” 他搖了搖頭。他的困難哪是一個出租車司機能解決得了的。 拿了找回來的錢,裝進口袋,關上車門,他看著出租車緩緩開走。 它是無目的的,遇到了招手的,就拉上,最好能遇到。他也是無目的的,他來到這條街上,藍色的招牌就在眼前,他卻不敢進去。那么,他來做什么? 如果,她出來看到他,還認得他嗎?他皮膚松弛了,眼袋有了,肚子也變大了。 如果認出來,她會暈過去嗎?會打他嗎?會叫嚷著搞壞他的名聲嗎? 他想,她不會的。 如果不是暈過去,她就只會哭。這是這個女人能拿得出來的最后的武器。 她那么善良。因為愛他而軟弱。 他想起她的一個人伴著骨灰盒度過的那些日子。那么窮,她還是要求給他一個儀式。因為他來過,因為他們的愛來過。因為她認為她是一個妻子就應該給丈夫一個體面的離去。 他覺得有淚從臉上滑落。他慌忙去紙巾,沒有,今出門只帶了錢和手機。 他不知道他會流淚。 他以為他來到這里自然會有辦法。但是,還是沒有! 往事在王蒲那里,是一段帶著愛的沉重。在他這里,是罪惡,是鞭笞,是蓋棺時都不能出的壓抑。 所以,王蒲的沉重有辦法,不過就是忘了他。 他沒辦法。她不出現的時候,他以為那個村子和那個房子就是模糊的舊照片,他沒空也沒心思翻動它。可是她出現了,這還是安安時時光顧的地方! 這里有干凈的女兒絕對不能知道的丑陋。 “怎么,姚總是在…..等人?” 一句話,讓他驚醒。他是姚棟梁,不是姚大梁,他是沒有資格去緬懷的一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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