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安安在街上走了很久。    她根本不覺得冷。    她不能想象媽媽知道了真相會怎樣？黃姨那個人從不說謊，要是媽媽非要問個清楚會怎么樣？她也擔心爸爸，他現在肯定在醫院里，可是如果她出現在他面前，那他以后還怎么當爸爸呢？    爸爸他連否認都沒有，就那樣默認了黃姨的指控！    他真的拉下臉了，他什么話都說！他得到了那么多，可是他有那么多的怨恨！    可是，他是她的爸爸，這讓她怎么辦呢？如果不知道該多好，他還是一個好爸爸，她還有一個美好的家！    她真覺得無路可走，無處可去。家里她有太多的不敢面對。山上也不敢去，姥爺和姥姥是人精中的人精，一見她，他們肯定就知道出事了，她是沒本事瞞住的。    連方植末那里也不能去。她忽然覺得在方植末面前她一點驕傲都沒有了——她有這樣一個爸爸！過去方植末媽媽在法庭上指控他爸爸拋妻棄子，原來，真正拋妻棄子的是自己的爸爸！    她的驕傲沒有了，真的沒有了！她生活在一個謊言堆砌起來的家庭！    那么，那么她到哪兒去呢？    她想到晶瑩，但晶瑩是那么一個熱心而聒噪的人，她還有一顆任何攔截系統都無可奈何的好奇心。不，不能找晶瑩！現在，她只想安靜地呆著，誰也別搭理她。    她一路走，一路走，漫無目的，直到覺得臉上疼了，才知道流了淚，風已經把它吹干了。    “姑娘，你是丟了錢嗎？”迎面一個穿黑色棉大衣的老人問她。    她搖搖頭，抬頭看到有那么多大巴停在路邊，才發覺已經走到客運站了。    “遇到難處，要找警察，別搭理那些人，他們要騙你住店可千萬別去！”老人偷偷指了一下就匆匆走了。北京有些老人就這么熱心。    她再次抬頭看了看客運站上樹著的牌子。她看到了“通遠”，通遠是谷雨的“假老家”，齊家說谷雨回去安頓她弟弟妹妹去了。    谷雨，要不你連我一起安頓了吧？    她胡亂上了一輛去通遠的車，她的運動服里有還有百十來塊錢，她沒有吃飯，她除了手機就什么都沒有了，而手機也即將沒電。    她今天理解了“放逐”，一路上，她都覺得這輛充滿各種氣味的車子在開向天邊。然后，越開天越黑，越開越黑，她就想，世界的盡頭就是黑的，一直黑下去也好。    然而，在經歷了這樣的變故之后她還是睡著了，當她醒來之后，谷雨在熬小米粥，并且往小米粥里煮了一個蛋，還加了紅糖。    “想吃嗎？我們這里坐月子的女人都吃這個！”谷雨胡亂扎著她的濃密的頭發。    安安瞪了她一眼，她還有心情開玩笑！    然而，人家為啥沒心情開玩笑呢？是她沒心情接受玩笑。    谷雨走過來跨坐在她枕頭邊，臉幾乎貼著她的臉：“逗你呢！昨晚聽你呼吸不對，好像有點著涼似的，這里加了姜末，你吃的時候注意些，我切得不夠碎，你不喜歡就吐了它。”    安安咽了下吐沫，確實有點咽喉疼。她這人一年到頭不感冒的，昨天真是經歷太多了！    谷雨又問：“要不要尿尿？外邊挺冷的，你尿完了我給你倒出去，然后你再回被窩呆著。”    安安情緒復雜地看著谷雨，這話她怎么說得這么自然？    “咳，你看看你那表情！我都沒嫌你臟！”谷雨往后一坐，離她遠了點。“我從小伺候一堆人，多你一個算個啥？你到底尿不尿，要不，一會兒我弟弟妹妹回來，你可就不能這么方便了啊！”    安安一怔，她把這個茬兒忘記了。昨天因為她來，那兩個罪犯的孩子到外邊住了，今天肯定得回來。    “那我還是起來吧！”她真的覺得咽喉疼，身上沒有勁兒。可是她基本的體面還是要的。    “能起來就起來，隨便你！要想養著，我就當伺候一回月子！”谷雨說完，就爬上炕收拾被褥。    安安白了她一眼，一邊穿衣服，一邊看她撅著屁股干活兒。她奇怪弟弟怎么會喜歡上谷雨，要是看到現在這樣的谷雨他還會喜歡嗎？不過，讓她“月子”“月子”地說了兩句，她倒沒那么沉重了。    她不禁搖了搖頭，在心里鄙視了一下自己。    到現在她想到了另一個問題：媽媽是不是在到處找她？媽媽是在經歷了傷心之后在到處找她，還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到處找她？    如果爸爸有理智的話，他完全有時間處理現場，那么媽媽也許還是不知情的。    這么一想，她心里松了一下。如果是這樣，那么，爸爸以為自己不知道，三個人在一起就還是一個家。    希望黃芬不要說，黃芬對媽媽是最好的，她一定不希望媽媽痛苦。    黃芬她一定不會說，一定的！    可是，如果媽媽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又找不到她，那她不懷疑嗎？她一懷疑不就壞事了嗎，她肯定要找黃芬、找方植末、找爸爸問話，那那那，那事情不就是她惹出來的，瞞都瞞不住了嗎？    壞了！    她整個人都僵住了。    “安安，要不就吃，要不就尿，你這出也不出、進也不進，這不科學！”谷雨把枕巾一丟，像個農村大嫂一樣地說話。安安懊惱地斜了他一眼，掀開門簾出去。結果，一開門就是一股冷風，她被頂了回來。    “跟你說外面冷，你非要出去！你一著涼更麻煩，你病重了我還不知要伺候到什么時候！”說著，谷雨跳下地，出了門一溜小跑，拿回一個紅色塑料痰盂。    安安一臉不高興地看看她，又看看那個痰盂。她覺得她要被尿尿這件事折磨一個早上！    谷雨把痰盂放在墻根兒，無奈地說：“我就這條件，昨天你說要和我在一起住的！……我出去端一簸箕碳，你自己解決吧！”說完，她掀開門簾出去，又是一陣冷風。    安安看看墻根的痰盂，再看看在院子里拿著錘子砸碳的谷雨，嘆了口氣，只好蹲下來解決。等全身舒暢了，看看半壇子黃色的尿液，她也看清了一個道理，人怎么樣都能活的，像谷雨這樣不也活過來了嗎？    沒有什么困難是不能過去的，也許，媽媽知道了就知道了，她是個有智慧的成年人，她能應付得了的。倒是爸爸，畢竟是理虧的一方，日子會比較難過。    那么，我呢？    她覺得自己現在沒力氣，她還是不愿意去想這個問題，也不愿意看到他們。要不，我就病著吧！病人是什么都不用承擔的。    她往炕上躲了躲，讓自己靠在被子上。她想，谷雨進來看到她這樣子肯定又會說“月子”“月子”的話。那就讓她說吧！    冷風進來，門開了，谷雨端著碳，用胳膊肘一推門簾，人就閃了進來。    “嘶——，今天真冷！幸虧你是昨天來，今天氣溫下降了五度！”她進了門，把碳放在地上，然后看看盛出來的粥。“看看，飯涼了，我還得給你重熱！”    安安懶得吱聲，看她一個人嘮叨。她現在沒有食欲。    谷雨嘆口氣，像個大嫂一樣，凈了手，把粥重新倒進鍋里，叉著腰用大勺攪來攪去。    “給，又熱了，你快吃了好起來，要不咱得進醫院去。我可告訴你，這里醫院輸液室的床單還沒我的干凈，愿意去你就去！”    安安讓她嘮叨得頭疼，她皺著眉往前蹭了蹭，端起了飯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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