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月初六,朱承澤和劉新雨去看兒子。一見面,朱承澤就知道兒子不好了。這么陽光的孩子一見他眼里便有隱隱的委屈。 “怎么了?” 年前的時候他還很高興,說盧谷雨要來陪他過年。到年三十的時候,全家都沒看到他用視頻拜年,以為是年輕人玩得高興把拜年的事情忘記了。一家人還拿這事兒調侃。現在,他卻是這般模樣。 “谷雨走了,她……不要我了!”說到這兒,齊家便說不下去,一個人沖到衛生間。 朱承澤望望天花板,心里哀哀的。一場戀愛,把兒子弄得這么悲傷,人干嘛要去愛呢? 劉新雨跟了進去,但片刻不到她就出來了。兒子對她有距離,她永遠都走不到兒子心里去。 劉新雨打開冰箱,先看看存貨,然后說“我去買東西!” 她走了,朱承澤脫下外套等著兒子出來。等等不出來,他走向廚房,油煙機上有一層薄油,這肯定是他們最近開伙的痕跡。這是套八成新的房子,西人的廚房沒那么大油煙,只有我們中國人才喜歡把油燒到很熱,然后無論做什么菜先熗一下鍋,弄得滿屋子油煙。 中國人就喜歡這有煙有火的旺騰騰的生活! 兒子尤其喜歡。 冰箱上有幾張貼紙,一張寫著“要買豆豉和姜粉”,另一張寫著“香菜和冬瓜可以來一點,要小份。”還有一張寫著“買點做得好的豆腐,我要炸豆腐泡兒。如果看見茴香苗,可以來一小把。” 他不得不承認,盧谷雨是這個年齡段的城市年輕人中很會過日子的一個人。兒子可能就是喜歡這種能帶給他煙火氣的女人。 在兒子的內心深處,他還是喜歡被一個女人寵,劉新雨給不了他的,他從另一個女人身上得到。 對此,他無奈的很,人總是會自發地尋找他沒有的東西,要不,內心里總有一塊是缺憾。 衛生間的門打開了,齊家走了出來。他頭發上有點濕,他剛洗過臉。 “來吧,坐下說說是怎么回事,也許爸爸可以幫到你!” 兒子別別扭扭地走過來,爺倆一起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此刻,兒子又有點害羞,可能谷雨不要他讓他覺得很丟臉。 “她說不再和你相處了嗎?”五十二歲的爸爸和二十歲的兒子開始了對話。 齊家搖頭,“她說讓我們各自過好各自的生活。” 朱承澤皺起眉頭。如果人類有什么科技解決不了的問題,那一定是女人的心思,關于分手可以有一千種體面的說法。 “我想她是不想要我了。要不她不會那么急著離開。她是生氣走的。” 朱承澤問“她為什么生氣?” “因為請客。其實就是因為炸醬面。”朱齊家詳詳細細地把過程訴說了一遍。此刻父親的角色就像戀愛導師,他把他搞不懂的,以及心里的委屈全說了。 朱承澤仰頭輕笑。“齊家你就是個傻瓜。你領另一個女生回家谷雨肯定是不喜歡的。你媽連我在單位里的女下屬都防著,一防就防了二十幾年,這種事情是無解的。你就是沒事兒她也會不高興,何況那女生還管你叫齊家哥哥。” 齊家咬了下嘴唇,低低地說“我錯了。我不應該帶她回來。那就是個事兒精!我也不應該沒經過她同意帶那么多人吃飯,弄得她措手不及。” “傻兒子!你看到的是哪件事做得不好,她看到的是你沒有為她著想。女人總是這么考慮問題的。” “哦,這么說我確實沒有為她著想。但我是有誠意的,爸,我為了挽留她我都拿出護照要和她領結婚證,是她不和我結婚!她不在乎我的誠意!” 朱承澤吃驚地看著兒子。“齊家,你真的拿了護照要去和她結婚嗎?” “是啊,我不想讓她回國。我要留她和我一起生活,我想讓她在這里陪著我讀書,她也可以找個喜歡的專業繼續念書的。……結果,她還是丟下我走了。” 朱承澤伸手摸摸兒子的頭發,“齊家,真誠的傻瓜會把別人嚇壞的,你知道嗎?” “可是,我們遲早要在一起生活的,早結婚晚結婚又有什么區別呢?她媽總怕我沒有誠意,我就拿出來誠意給她啊。我讓她踏踏實實地和我在一起。” 朱承澤搓搓自己的臉,怎么跟兒子講明白呢?是不是谷雨和兒子也同樣陷入了溝通的困境。 他想,兒子在突然的爭執中茫然無措,這是因為兒子在成長過程既沒有看到一個和諧家庭的范本,也沒人告訴他和對方有了爭執應怎么做。這么成熟的一個孩子在面對愛情的時候就像個幼兒,偏執而狂熱。 “齊家,你知道現在有很多女孩子想嫁給你這樣的男生嗎?” “當然,連老外都想!” “那么她為什么不同意呢?”朱承澤想啟發他。 “是啊,她為什么不同意呢?我相信她找不到比我更好的。” 朱承澤搖搖頭,覺得自己啟發得很失敗。他決定換種策略。“齊家,你知道中國農村曾經發生過這種事嗎?兩個年輕人要定親,女方家里想要個洗衣機,男方家里說沒錢,女方家就說,沒錢就算了,于是就拉倒了。如果男方家湊夠了錢呢,這個婚就結成了。這種事你知道嗎?” 齊家點點頭,說“書上見過。身邊沒見過。” 朱承澤輕嘆著說“身邊也見過,只不過那決定他們在一起的不再是洗衣機,而是別的東西。有的人是嫁給婚姻,所以那個洗衣機就變得特別重要。這種人,你拿出護照來她馬上就會答應你。而有人的是要嫁給那個人,沒有洗衣機也沒那么重要。所以在她生氣的時候你拿出護照,她會覺得你很可笑。” “我真的可笑嗎?”齊家似乎在自言自語。 朱承澤呵呵一笑,“每個人長大都會做一些可笑的事情!爸爸現在都會。” 齊家不可置信地看著爸爸。他想起谷雨說的等他長大的話。現在,關于“長大”這個詞他不再敏感了,因為爸爸都這么說。 劉新雨回來了。 她大張旗鼓地要搞出一桌子菜來,吃一頓年后的團圓飯。她問“齊家,主食要吃什么?” 齊家說“吃餅吧,白糖卷餅。” “白糖卷餅?你是說甜的餅子?” “嗯!”朱齊家頭也不抬地說。他正在找紙,要在紙上和爸爸下五子旗。 廚房里劉新雨一個人在揮汗大干。大約兩上小時之后,劉新雨解放似地喊了一聲“洗手啦,你們爺倆兒!” 爺倆兒對視一眼,先后去洗手。 等坐到飯桌上的時候,看到確實是滿滿一桌子黑椒牛柳、蝦仁滑蛋、尖椒土豆絲還有一個素燒冬瓜。涼菜是杏仁拌苦瓜,湯就是普通的紫菜湯,里面有幾個小蝦米在游泳。 “吃!”朱承澤一聲令下。然后,他自己先端起湯喝了一口。這么多年來,他還是部隊養成的習慣,大口吃、吃得快,在家里沒那么講究,他就更是隨意。 齊家嗯了一聲,夾了一筷子牛柳,可是一放到嘴里他就皺起了眉頭。這牛肉做得太老了! 但他沒吭氣兒,繼續吞咽。第二筷子,他就回避那個牛柳,他想吃蝦仁滑蛋,可是蛋里的鹽沒攪均勻,齊家就覺得一嘴吃了滿勺子的鹽。 但他還是咽了下去。 他又吃尖椒土豆絲,這個倒是不咸不淡,但不知為什么它不香,跟吃土似的。土豆炒得太面,也太油了! “別吃了!”劉新雨在兒子和老公沒發聲的時候自己就掛不住了。她一看他們的表情就知道這桌子飯是只能看不能吃的。 “吃!能吃!”朱承澤弄了一大勺冬瓜,放在自己碗里。 齊家看看爸爸,也說“吃吧,能吃!”他就著湯,就吃了一張餅。 餅當然不是他要的白糖卷餅。但它也是甜的。谷雨做的白糖卷餅,是薄薄一小張餅,剛出鍋就攤開在里邊卷白糖,卷成一個行李卷似的,咬上去,沙沙的白糖混合著軟軟的餅,口感棒極了。 但他不想說出這張餅和那張餅的區別,因為媽媽已經難堪得要哭了。 這時候,他體會到那天谷雨的心情,措手不及不說,還一個勁兒地挑毛病,這事兒恐怕哪個女人都得發飆。 他現在非常想念谷雨,非常想念。 “齊家,媽給你找個華人鐘點工吧!”劉新雨決定想辦法,要不兒子都快不理她了。“早上,你自己吃點面包、牛奶,中午在學校吃西餐,晚上,讓鐘點工過來做飯給你吃,你想吃什么讓他準備什么。你看好嗎?” 朱承澤看看兒子。留學生功課其實很重的,兒子照料自己不容易。 但兒子在搖頭。 兒子說“不。我不喜歡跟前有個陌生人晃來晃去!” 劉新雨一腔熱情被澆了一盆涼水。她想了想,狠下心來說“那媽媽留下來給你做飯吧,做不好,總會一點一點變好!” 齊家搖搖頭,“不用了!你回去吧,你能照顧好爸爸就不錯了。我已經習慣一個人了!” 他說得很平淡,但聽在朱承澤耳朵里卻是滿腹委屈。 劉新雨訕訕的,也就沒有繼續說什么。說真話,兒子不要她,她還有一點放松的感覺,她不知道天天給孩子做飯有什么樂趣,女人的天地真的這么窄嗎? 一大桌子的菜,胡里糊涂地做好,整盤整盤地倒掉。 朱齊家和劉新雨一起收拾廚房。 朱承澤在客廳喊“齊家,給爸爸找個鼠標,你這電腦沒鼠標太難用了!” 齊家擦擦手,走過去說“我這里就沒鼠標。您要找什么,我幫您找!” “給你找個配菜服務的,他們配好了送過來,你一下鍋就好!” 齊家搖搖頭,說“算了!一個人吃飯沒什么意思,都是對付。我看書會回來晚一點,在學校吃好,回來就不吃了。” 朱承澤心疼地看著兒子。當錢不是問題的時候,生活還有很多問題。 齊家寬慰地對爸爸笑笑,說“我給您找個好玩兒的,保證哪個年齡段的人都會覺得可笑!” 說完,他打開收藏夾,一個一個細細地找。他邊找邊念叨“真不好找了。不知是不是讓谷雨給刪了。這里邊都是她收藏的做菜的視頻。她那人,以前也沒吃過沒見過,好不容易有條件了,又一直住校,到這里給我做飯全憑自學,也就是我不嫌棄她做的飯,換個人她都交待不了……” 朱承澤在兒子的抱怨當中聽出了甜蜜。他五十多歲的人忽然就眼睛濕了。 也許愛情有千千萬萬種,但朱齊家與盧谷雨這種一粥一飯的愛情,絕對是溫暖到心肺的那一種。其實當他對劉新雨失望以后,他就已經活明白了,什么是對的、什么是好的,你需要的就是對的,你需要的就是好的,錯過了你的需要,或者自己誤讀了需要,給你再好的,都不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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