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象都被人搶走了,蝦米還有什么舍不得的。你不要舍不得,有舍才能有得。什么都不舍棄,就什么都不能得到,我藏這些首飾藏了幾十年,不還就是幾件戴不出門的首飾嗎?帶來了點什么?”宋奶奶指著自己的腹部,自答,“災禍! 裘光明被災禍二字震得無語。 “光明,賣了它們重新振家,哪怕是辦辣醬廠虧了,它們的價值,也比被我爸爸賣來抽鴉片的那些東西的價值,要高得多。” 宋奶奶再豁然,又提及被鴉片,她也不禁輕聲一嘆。 她把目光盯在花板上,眼含感恩地:“我爸爸在上盼著呢。他要是看到,你用沒有被他賣掉的僅存遺產,替宋家重振家業,他的靈魂會得到安息的。還有勇強,他也在上看著我們,他會替俊峰和敏慧感激你的。” “不行!媽,不管你怎么,我就是不賣。這些是傳家寶,要傳給俊峰和敏慧的!”裘光明喊道。 宋奶奶對身邊人始終給予不求回報的行為,裘光明在少年時期就深有體會,這是宋奶奶的本能而為。 而此刻,宋奶奶為了讓裘光明接受她的饋贈,竟然,她給裘光明這些傳家寶的目的,是為了讓裘光明幫她重振家業。 張勇強對裘光明,宋奶奶是個淡泊名利的人,她一心只求張勇強能兢兢業業的當個好校長。 裘光明想:“媽的內心里,明明就壓根兒沒有想過什么重振家業。如果她想的話,她不會勸勇強在舒壩學,當一個鄉村學的校長,她早就耳提面命的,讓勇強去重鎮家業了。媽在哄我,她沒有要重鎮家業的野心。她這么哄我,完全是為了讓我接受她對我的傾力幫助。我不能接受,我不能讓媽為了幫我,失去宋家這些僅存的寶貴家產! 宋奶奶捧遞給裘光明的宋家珍寶,讓他覺得,那哪里是宋家的珍寶呀,那是宋奶奶的高貴靈魂,他應該向這顆靈魂雙膝跪地,頂禮膜拜。 裘光明正挪腿準備下跪,宋奶奶伸手制止了他。 “光明,如果你執意不肯聽我的,堅持去貸那么多的高利息民間貸款,我會覺得,你是沒有真心的拿我當你的媽! “媽……” 宋奶奶沒讓裘光明申辯,她搶話:“所以,你才不愿意幫我實現重振家業的愿望,才不肯接受我給你的首飾。” “愿望?”裘光明復述了一遍。 他的話音里,飄懸著一長串問號。 宋奶奶鄭重點頭,她與裘光明對視的目光更加鄭重:“光明,你不要以為,我真的是一個什么野心都沒有的女人,我有野心。” 裘光明一怔,仍舊把他話語里的每個字都帶上一個大問號:“那勇強怎么,你從來就沒有對他提過重振家業?” 宋奶奶悲凄一笑。 她無可奈何地:“最早,是因為不允許民眾們長資本主義的尾巴。后來允許了,可是勇強的爸爸又死了,我一個人,手無縛雞之力,還是個寡婦,勇強又只喜歡看書寫文章,我不認命怎么辦?我只能認命,只能把野心爛在肚子里頭! 宋奶奶擠出一個裘光明從來沒有看見的苦笑。 她呼了口氣,感嘆:“我在錢上沒有吃過苦,自我就是在蜜罐子里頭泡大的?墒枪饷鳎业男睦镱^有個頂大的苦,沒有人知道。我身為一個眾人羨慕的千金姐,身為一個抗戰英雄的妹妹,身為一個建設英雄的遺孀,卻不得不認命,這個苦,沒人懂我! 裘光明輕輕點了點頭,他略懂。 宋奶奶:“心甘情愿的認命可能不苦,但是,不得不按下不甘心去認命,腦子里頭還把‘苦心人,不負’記得滾瓜爛熟,這就苦啦,頂苦呀!” 裘光明想:“不得不認命,確實苦。那是沒人理解的苦,是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的錐心頂肺的苦! 宋奶奶把右手按在心窩口:“這個苦,在我的心里頭熬煮了幾十年,都被熬成麻醉劑了,把我的血和神經都麻痹啦,我被麻痹得,都快把世上還有野心這個東西給忘記掉了?墒乾F在不一樣,光明,你跟勇強不一樣,你有勇強沒有的野心和干勁兒,你是一匹不用揚鞭自奮蹄的戰馬,你的瘸蹄子,把我爛在肚子里頭的野心踩活泛了,你的拼勁兒,讓我又相信蒲松齡,相信他的‘有志者,事竟成’。所以,我才想跟你一起破釜沉舟!” 裘光明默然垂頭,滿目的若有所思。 宋奶奶看著裘光明微顫的眼瞼,殷切地:“光明,我是有私心的,我的私心就是我的野心。你不要有任何負擔,不要覺得我完全是為了幫你。其實,我覺得是你在幫我。” 誰歲月被蓋上厚重的無奈,就可以把野心永久雪藏? 當“富甲全四川”的容華已在宋家的宅邸漸漸隱去,從宋家宅邸走進大山,再從大山走回西南市的宋奶奶,讓裘光明看到,宋家人還略帶著鹽咸味兒的倔勁種子正在迎光落扎,落在宋奶奶斑駁的鬢角,落在她蒼勁的額紋,落在她含笑的眼眸,再扎進她跳了幾十年的心臟中,蓄勢待發…… 歲月如刀,砍破的只是宋奶奶肌膚上的膠原蛋白。 此刻,就算她還躺在床上,腹部有傷,在裘光明看來,她傲人的風骨,依然如雪中臘梅。 裘光明敬望著宋奶奶。他的眼神,蒙昧得像是一個參加工作就被領導委以重任的青年。 宋奶奶直視著裘光明的蒙昧,用她的誠懇為裘光明啟蒙:“現在,這個家要由你和我鼎力支撐,其中一個不竭力,另一個就難以只手撐。你愿意幫我嗎?我們一起聯手,你幫你完成你的心愿,我幫我完成宋家幾代人的夙愿。” 裘光明沒有想到,宋奶奶原來有著如此能屈能伸的倔韌勁,有著如此在情在理的服力。 最近,裘光明被糟糕的生活摧殘慘啦!他那顆裝滿了仇恨的冷心,被宋奶奶的倔韌和純善烘得滾熱。他對宋奶奶的敬佩,還有感恩之情,又加深了許多。 “媽!” 裘光明在床邊雙膝下跪,他捧起宋奶奶的手,喊得熱淚盈眶。房間里的空氣,都被他的喊聲感動了,空氣中漾滿了溫情脈脈的感嘆號。 “答應媽了?” 宋奶奶抽出右手,輕拍著裘光明的手背,眉眼含笑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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