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中天,光芒萬丈。這一日正是晴空萬里的好日子,在百姓看來是天佑韓澤熙。而胡仙仙知道是經(jīng)欽天監(jiān)精密測算、程浩風反復推演擬定的日期,當然不會選在陰雨天。
承天宣禮,各種文詔念了許久,杭無一聽不清,也沒興趣聽,就記著皇上長得真是如芝蘭玉樹。
隨后,皇上宣百官同上城樓觀禮,看殿前軍操演,杭無一看得更無趣。
她讓胡仙仙快帶她離開此處,胡仙仙擺擺手,指指不遠處另一棵樹。那樹上隱有兩個黑衣人,杭無一看不見,胡仙仙輕聲說:“韓澤熙當皇帝有很多人不服呢,他們想在登基大典上鬧事,程浩風他們應該早有防備,沒讓他們鬧起來。”
“他們肯定不死心,還要再鬧,我們是不是該去見三師伯?”
“是要去見,但也不急。我們先到處逛逛,瞧瞧能發(fā)現(xiàn)多少暗里的釘子。”
胡仙仙攜她飛遠,在西大街旁僻靜巷子里落地。和東大街因大典變得靜穆不同,其他街道因有很多外來的人觀禮,比平常更熱鬧。
走在人群中,胡仙仙有些不自在。從前她天天要面對南來北往的人,向往的是更繁華城市,可如今處于鬧市中竟讓她不自在起來。
這種不自在是她自己都沒有察覺的冷漠疏離感,在陵州因有很多熟人,表現(xiàn)得都不太明顯,在只來過幾次的京城里就全然顯露。
“阿姑,你別只顧著看房頂啊,好多小攤兒上的東西我都沒來得及問呢,你又繞了個巷子。”
胡仙仙的確是在注意房頂,觀察暗探。那些暗探有混跡市井中的,但不易發(fā)覺。還有很多暗探飛檐走壁,別人難以發(fā)覺,憑她的目力卻能很容易看到。她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不下十處暗哨,幾十名暗探,看來誠郡王是隨時準備動手呢。
對于她而言,知道情勢就好,她只想看大局如何發(fā)展,不會去驚動那些暗探。是以杭無一抱怨之后,她就帶著徒弟往人聲鼎沸的一處街道行去。
她們剛逛了一會兒,那街道上的人喧鬧得更大聲了,而后卻又略靜了靜,都駐足觀望前方。
有個文士模樣的人小聲說:“登基大典禮畢,國師要回閑云觀祈禱國祚綿長,回觀路上慢行施福萬民,我們正可借此機會見他。”
另一個答道:“是呢,如今他可不是鴻賓樓的二傻子神棍了,要見他還真不容易。”
胡仙仙聽這兩人聲音耳熟,瞄了瞄他們,正是杜諄和阮紹倫。她忙拉著杭無一側(cè)開身體,往前走了幾步避開他們。
“阿姑,拉我做什么?他們說三師伯要從這里經(jīng)過呢,我們正好等著見他,免得尋不著人。”
“你沒聽說嗎?是要‘慢行施福萬民’,就是要慢慢地游街,讓街上的人都看看他長什么樣子,還要分派些祥瑞小物件兒,我們湊上去說話像什么?”
胡仙仙想要走,杭無一拉她在一處房檐下站著,說想看看熱鬧,到時候不打招呼就是。
她只得答應徒弟請求,環(huán)抱雙臂,倚在墻上等程浩風的儀仗隊伍到來。
和官員出行的鑼鼓喧天不同,程浩風儀仗隊中所奏的是清妙仙音。樂音空靈悠遠,路人皆是含笑靜聽。
其后,又有十余個小道童給路人分發(fā)護身符、萬人錢、桃木劍之類。眾人先是爭搶這些東西,后來血無仇出面冷聲說:“有緣者得靈符、靈物,有福者得銀錢,若有爭搶,自受其厄。”
他本身殺氣就重,今日又是一身規(guī)整玄色道袍,白發(fā)以不知何物所制的墨冠束住,添了端嚴感,更讓他威勢加重。他如此一說,再無人敢爭搶。
或許是為了安撫沒得到器物的人,又有小道童端出滿簸箕的銅錢來撒向人群。
揀銅錢的多是老婦和小孩兒,青壯男子都把手伸得長長的想要那些器物,而年輕女子都目光追隨血無仇。
血無仇神情雖冷厲,可桃花眼不顧不盼也自生風流,削薄雙唇不笑也帶邪魅笑紋。他對那些目光視若不見,惹得那些目光更熱烈。
杭無一瞟他兩眼,扁扁嘴,低下頭。人群中忽又暴發(fā)“國師來了”的歡呼,她抬起頭來,扯了扯胡仙仙衣袖。
程浩風所乘為十二人抬步輦,道門不許騎馬坐轎,倒沒規(guī)定過能不能坐步輦。他盤腿端坐,神情淡然,偶爾側(cè)目向人群淺笑。
那步輦要十二人抬,不是程浩風太重,而是要擺那架子,而且步輦上還有其他東西。有仙鶴、梅花鹿、老龜這些瑞獸,蓮花、靈芝、人參這些瑞草,還一左一右站立兩位侍女。
胡仙仙斜瞟了瞟那兩位侍女,聽旁邊男子在爭論到底哪個更漂亮,而女子都說還不如自己好看,她不由失笑。
事實上兩個女子都是美人,并且也應該都學過舞蹈,平衡性很不錯。否則不可能站立在前行的步輦上不搖不晃,還保持身姿婀娜。
茶兒容貌清秀,身形纖巧。她身著一襲素白衣裙,領口、袖邊、裙裾繡有翠綠柳葉紋,淡雅又不失鮮麗。
酒兒容貌嬌艷,身形豐盈。她身著一襲淡紅衣裙,領口、袖邊、裙裾繡有橙黃金桔紋,粉嫩中又含端麗。
看著這兩個各有千秋的美人兒,胡仙仙心里難以自制的泛起醋意。
而旁邊那些男男女女又爭論是血無仇英俊還是程浩風英俊,這次他們倒觀點一致地認為程浩風五官雖不算俊秀,那雙眼睛倒有種攝人心魄的力量。
“是呢,他那雙眸子就像黑曜石般高貴璀璨,讓人忍不住想探究關于他的一切。”一個女子語含癡誠說著。
“嗯,看著他的眼睛就有只能臣服于他的感覺,這就是不怒自威吧?”說話的男子很敬服程浩風。
胡仙仙微仰起頭想著,他此時的眼睛算什么特別,冷冰冰的。你們是沒見過他眼如星空,深邃神秘又飽含情愫的樣子。
“三師伯今日真是俊逸無雙,難怪引得萬人矚目……”杭無一故意挑眉笑看胡仙仙。
胡仙仙再抬高了頭,直接仰脖望天,不屑地低聲說:“什么俊逸無雙?這些人沒見識罷了。
這些人若是見識過紫微星君的高貴清傲,龍嘯風的器宇軒昂,列御風的俊美溫雅,還有秦沐風的清逸出塵,他又算什么?
更別說還有神秘魅惑的冷秋朗,妖艷迷人的鬼王,狂傲不羈的末神。他真不算什么。
唉,就算是葉冠英也很英俊瀟灑,阮紹倫也是斯文儒雅,我大哥也稱得上威猛雄壯。還有顧思哲也眉清目秀、卓無傲也是翩翩公子,還有,你忘了血無仇也是俊朗美少年……”
杭無一微張著嘴聽她數(shù)出一長串俊男,而后又有些驚恐地拉了拉她衣袖,因為程浩風朝她們看過來。
她也察覺到他的目光,忙隱去身形,默念“看不到我、看不到我”。可他功力比她深厚,早清楚看到她。
胡仙仙只覺得耳垂微癢,耳畔傳來低語:“我真的不算什么?”
她還沒反應過來,腿邊忽然涼悠悠的,不知何時起了輕風,風撩裙裾而起。
她忙按住裙子,后悔從陵州到京城時太急,忘了把小藍花衣裙換成道袍。又暗暗慶幸,還好此時用了隱身術,沒其他人看到。
杭無一迎上程浩風目光時,她就甜甜一笑,高興揮手。等他步輦從她們面前走遠,她再回頭時沒見胡仙仙,忙喊:“阿姑,阿姑,你去哪兒了?”
胡仙仙撤了隱身術,低聲答應。她見師父兩頰染有紅暈,眼中有朦朦水霧,疑惑問道:“阿姑是受什么委屈了?”
“嗯,啊?什么受委屈?我不讓別人受委屈都不錯了,誰敢讓我受委屈?”她使勁兒揚了揚眉毛,做出強橫樣子。
杭無一不再追問,她舒了一口氣,望向程浩風背影嬌羞輕笑。有些約定是只有他們能懂的:若是有輕風撩起你裙裾,那是我笑著在逗你。
街上漸復平常喧鬧,已到午時末刻,杭無一嚷著肚子餓扁了,她們就尋了個小飯館。
“阿姑,聽他們說三師伯住在閑云觀,我們吃了飯就去打聽閑云觀在哪兒。”
“算了,我們隨便逛逛就回陵州。嗯,你帶銀子沒有?我可又沒帶錢。”
“知道你那性子了,我備著呢。”菜上齊了,杭無一也不客氣,先動筷吃起來,邊吃邊說:“你是在躲著三師伯?是不是他成了國師,你就自卑了?”
“自卑?我剛遇見他的時候,他就是個二傻子神棍,我怎么可能因他感到自卑?”胡仙仙也拈了幾片菜葉慢嚼,只是做做樣子,要不然干坐一旁顯得怪異。
“可他如今已經(jīng)是國師了,你還是二傻子神棍呢。”
胡仙仙沒理會徒弟嫌棄的小眼神兒,嘟噥著:“神棍?我正發(fā)愁帶著你行走四方要用錢,我們又沒個正當營生,該怎么辦呢。神棍,倒真可以當當。”
飯后出門,到得個行人稀少之處,胡仙仙袖口一抖,就有一竿幡旗立在她手中。
幡旗上寫著:仙姑鐵口,直斷運程。前途姻緣,一卜就準。
杭無一指了指幡旗,真是哭笑不得,又聽得簌簌幾聲響,是胡仙仙手中憑空出現(xiàn)個簽筒,她正慢搖著卦簽。
師徒倆在京城大街小巷走來走去,一樁生意都沒做成。天色將晚,杭無一走不動了。
“再走走,碰碰運氣。整個京城我們才走一小半兒,還有很多地方?jīng)]去過。”
“京城這么大,要全走完?那樣子走,我的腿得斷了。”
“走嘛,就當是練腿功。”
胡仙仙勸著杭無一,杭無一本來頹喪地蹲在街邊,突然就兩眼放光。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胡仙仙看到血無仇健步走來。
“七師叔、杭姑娘,請隨我到閑云觀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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