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到得義莊之時只見廳中一盞油燈忽明忽暗,馬爍跑進跑出的端盆子、舀水、倒水,程浩風懨懨地半躺在椅子上。 胡仙仙看不懂這場面了,就問馬爍在做什么。馬爍將滿滿一盆涼水端進屋后,程浩風用布帕不停地沾水敷額頭。 馬爍將另一只空盆拎在手里,走到水缸邊舀水時,才得空回答胡仙仙:“程道長頭疼,要敷涼水才能好些。” 胡仙仙急切進屋,細看程浩風,他發絲散亂看不清面容。她只注意到他的手顯得全無血色,手背上突起一根根青藍色血管,像是一只只的怪蟲在啃噬他。 胡仙仙拖過他的手,為他把脈。他的手冰涼僵硬,還微微顫抖著,他的脈息沉滯散亂。 她拿起盆中的布帕,擰干水,敷上他額頭,輕聲問:“以你的功力就算靈力耗盡也應該休養一段時間就能恢復,怎么脈象會這樣?” “一個人如果強行獲得了自己壓制不住的力量會怎么樣?如果陰寒侵體導致身虛體弱再也無法聚集靈力,那種力量反噬過來又會怎么樣?” 胡仙仙正在給布帕擰水的手忽地頓下來,“你是你并不能完全控制那些力量?甚至,會被那些力量反噬?難怪你的魂、地魂分身會是完全不同于你的樣子。可是,這只會讓你頭疼欲裂慢慢失去自我意識啊,你的脈象似乎還有其他癥狀。” 程浩風輕抬手,“多謝胡姑娘關懷。我實在懶得動,有勞胡姑娘幫我敷額。” 馬爍又端來一盆水,他站在旁邊擦著汗水:“還好胡姑娘你來了,要不然我還真不知道該咋辦。唉,你不知道他剛下山時,渾身僵冷就跟活死人一樣。” 胡仙仙給他敷額頭的時候又幫他理了理滿頭的亂發,他蒼白憔悴的臉顯露出來,他神情很溫和平靜。胡仙仙從未見過他這個樣子,看得有些發呆。 馬爍唉聲嘆氣地:"胡姑娘,你可得想法子醫好程道長啊,他這么好的人要有個三長兩短的,多少人會心里難受啊……” 胡仙仙又擰好一次布帕,有些不可置信地反問馬爍:“他很好?你們相處的日子不多啊,你怎么知道他很好?” 馬爍用更不可置信的語氣反問胡仙仙:“程道長待人謙和有禮,又沒有任何惡習,還文武兼備,不算好?" 胡仙仙被問得一愕,馬爍接著:"我落榜之后就流落到這義莊來住,不久他就來住過幾個月。后來,聽和你一起去什么山上修行去了。再后來,他云游四方,偶爾也回來住幾。上個月,他就又搬回來住。我呢,一直在這兒好幾年了,你我對他不熟?” 胡仙仙輕“喔”一聲,記起去京城受封前他的確在這兒住過一段時間。而自己去王府鬧事的時候他能很快趕到王府,也表明他應該不是在海底圣境。 她暗責自己似乎都沒關心過他的衣食住行,哪有資格怨他待自己冷言冷語? 又想起他本是書香門第出身,待人接物一向謙恭有禮,只是為什么自己總看到他冷酷傲慢的一面?是自己對他有偏見,還是他刻意那樣對自己? 看著他此刻懨懨欲死的樣子,忽又記起他在異界寫的那首詞: “楓葉枯葦泣蕭蕭,一點心思盼有故人知” “珠簾隙,銀燈底,斜風輕吹不讓人安穩” 這其中兩句一下子跳入胡仙仙腦海,她腦海中又一下子浮現他詞句中所描繪的情景。 他用盡千方百計想從異界回來卻始終無法回來時,只能面對滿山紅葉、一片枯葦黯然神傷,他有許多心里話想傾訴卻無人來傾聽,寂寥落寞苦捱時日。 一時之間又恍惚見到漫漫長夜中,他斜倚枕上,呆看著風吹簾幔、燈燭搖曳,有睡意又睡不踏實的樣子。 胡仙仙的鼻子酸酸的,胸腔里滿是澀澀沉悶感。 馬爍看著他們兩個,他們兩人臉上都有刻意保持禮貌的疏離感,又都有些悲戚的神情,實在有點兒讓他搞不懂他們在想什么。 他就仔仔細細又把兩人打量一番:胡仙仙呢,身上的衣服都成了又臟又破的布條,可就算是這般布條包裹下的身姿,仍是如同青竹亭亭玉立,亦如翠柳曼妙纖柔。 她略顯蒼白的臉上有些污痕,還有幾縷亂發沾在耳邊,可即使這樣仍然可見她面容清麗出塵,眼眸如秋水澄凈。 胡仙仙察覺馬爍的目光,馬爍連忙不好意思地將目光移到程浩風臉上。她見他不敢細看自己,也就隨之看向程浩風。 程浩風的五官單看不算多俊美,但他自有一份溫潤清逸氣質。他雙眉是真正的劍眉,眉毛黝黑毫不雜亂,斜上挑的眉型透出剛正堅毅之感,為他憔悴的臉色平添幾分英氣。 他的眼睛不算大,但是眸子墨如點漆,亮如星辰。和其他人的星眸不同之處在于——別人是一只眸子如一顆星,他的一只眸子如同一片星空。 此刻,他的眸子黯淡無神,卻不像一般人病弱時那樣成灰灰的死魚眼,而如同將拂曉之時,星空變得暗沉沉的那種顏色。 馬爍看著這兩個人,生出一種自慚形穢的感覺,又生出一種自己是多余人的感覺。他干咳兩聲:“胡姑娘,你想到辦法救程道長了吧?我去收拾一下那些亂七八糟的家什,有什么需要的就叫我啊。” 胡仙仙叫住馬爍:“你先別急著走,他這種癥狀我反正也束手無策,還是你來照看他,我先辦正事。” 馬爍收回邁出的腳步,有些憤慨地:“什么叫‘他這種癥狀我反正也束手無策’?你的意思豈不是你反正治不好他,就任由他自生自滅?” 胡仙仙聽得也有些憤怒,“你們懂什么?他可不是平常人,哪用我來救治?我返回這里來是要想辦法救那些無辜受害的越州人,又不是來照顧他。” 馬爍氣得鼻子都有些發歪,“你的意思是救治那些越州人是你的正事?照顧程道長似乎就是雜事、閑事?你知不知道程道長為了來見你,一個大男人去學織布?織好布后又縫衣服,把手扎了好多針眼兒!” 胡仙仙聽得氣勢弱了幾分,她記得意外去異界的那次相見,程浩風是過他來見她刻意穿著自種自織的麻布衣袍。 只是又一想,他怎么穿和自己有什么關系?只是懶得和馬爍爭辯,徑直朝停尸的屋子走去。 馬爍一把扯住胡仙仙的袖子,“你這人咋就這么沒情沒義呢?你就記著答應那兩個人的事兒,你知不知道程道長……” “馬爍!”程浩風突然斷喝一聲,“胡姑娘有要事在身,不許阻攔她。” 馬爍猶疑地看向程浩風,程浩風嚴厲地瞪他一眼,想話又一時沒出來。 他雙手撐在桌子上用力咬著牙,才一字一頓地:“別那件事,本身就人命關,哪怕換作是其他任何事情……在胡姑娘心里,任何事,都比我重要得多。” 馬爍皺著眉撒開拽著胡仙仙的手,她快步走到停尸房門口。 推開門,一?一察看尸體,卻發覺這些尸體不應該是尸體,而是處于一種奇怪的昏迷狀態。和剛入夜時所見的情況不一樣的是:魂魄沒有離體,而是安然與體相融。 胡仙仙摸摸一個孩的手,不是又冷又僵的,而是溫涼柔軟的。她訝異地把每個人的手都摸一遍,都是溫涼柔軟的。 她覺得十分不可思議,倒退幾步到了屋檐下,驀然一回首正看到廳里的程浩風。 此時色微明,燈盞里的油也快燃完。忽明忽滅的微弱燈火下,他的臉越發蒼白得像糊了層白紙。 胡仙仙記起為他把脈時,他的手冰涼僵硬,明白了是他使這些人復活。 她走到他身旁,低聲:“我代這些人謝謝程師兄,程師兄廣施慈悲一定會證無上仙位。” 馬爍氣哼哼地嘟囔,“這會兒才明白人家把你許諾的事兒,都幫你給做了……” 程浩風向滿臉愧疚之色的胡仙仙無力地一笑,他笑的時候那盞油燈終于油盡燈枯而滅。 程浩風轉眼看著那個燈盞:“她一向是只管許諾要做什么事,卻從不管這些事她是否做得到。這些意外死亡之人的魂魄被下了禁制,一般的招魂之術根本沒法讓他們回魂。我只是恰巧可以去地府請人解開禁制,也就順便做樁功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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