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者有三危,險地、困地、絕地。”
腦海中突然想起父親的聲音,魏定真全神貫注,頃刻間找到應對之法。
他同樣腳下探出兩步,手中一支鐵锏化作一點,如流星一般落向左側成大虎。
三斤的鐵刀與十二斤鐵锏相比,正面交鋒之時總會落入下風。
成大虎一刀本來就是虛晃,隨時準備變招,因而并未用上全力。
魏定真將鐵锏用作短槍一般,直刺而來。
錚。
鐵刀應聲彈開。
成大虎被撲面而來的氣勢所震懾,連退四步,這才收刀橫于胸前,做出一副守勢。
方韓山一擊不中,緊隨其后,又是一锏刺來。
魏定真再次效仿,閃身避讓方韓山,自己手中鐵锏卻如蛟龍探爪,再次撲向成大虎。
成大虎不愿正面相接,再次退讓數步。
方韓山手持鐵锏一進,魏定真也持鐵锏同樣一閃一進。
三人圍作一圈,在擂臺上兜起了圈子。
“哈哈,這魏兄弟可真有辦法。”
太子見擂臺上的情形,大笑起來。
就連捂著腰在一旁歇息的雷破柱,扭頭見臺上三人之間的追逐,也不禁嘿嘿地憨笑起來。
李可依不知道他們在笑些什么,不過臺上的情形她也能看出幾分端倪。
那個成大虎想保留實力,不愿正面與魏大哥硬拼。
方韓山緊追不舍,可是近身時,鐵锏力大勢沉,攻守兼備,但若要追擊敵人,卻遠遠比不上刀法迅敏。
因此三人儼然成了一場困局。
一個人在前方躲避,另外兩人依次在后方追逐。
成大虎心中苦不堪言。
自己平日里與方韓山交手多次,深知以刀對锏,不論招式如何,在重量上總要吃虧。
鐵锏無鋒,近身時威力巨大,唯一的辦法就是貼身纏斗。
只有盡量貼近對方手腕,越接近手腕的地方,鐵锏的威力就越小。
可是貼身相搏,那必定是到了一決生死之際。
這一套應對,成大虎是預備給方韓山的,絕不愿意現在就用出來。
方韓山疾刺數锏,卻是越來越驚訝于這名黑眸青年的表現。
一個念頭從方韓山心中冒出。
“他在模仿我的招式。”
锏法與槍法同樣有大量刺招,看起來相似,實際上卻大不相同。
槍法中,手握在槍身尾端三分之一處,最重要的發力部位是手腕。
無論橫劈還是斜挑,使出一分力氣,到槍頭處用出來就是二分力氣。
因而進攻時,威力最大的地方是槍頭。
若是一槍刺出,則是手肘朝外,手掌朝下,槍尾壓在手臂下。
這樣才能將整條長槍掌控在手中,收放自如。
在锏法中,手握尾端,需要整條手臂與鐵锏融為一體,才能發揮出鐵锏的威力。
進攻時,威力最大的地方不是尖端,而是沉重的锏身。
以肩膀為支點,從手肘到手腕,與手中鐵锏融為一體。
劈砍時力大勢沉,威力驚人,防守時不失靈動,難以攻破。
因而鐵锏才能軟硬兼備,攻守并存。
這個道理,方韓山是苦練鐵锏三年后,才慢慢領悟到的真諦。
可是眼前這名黑眸青年,卻在短短幾招之內就領悟到這層境地。
第一招,如同重刀一般上撩。
可惜沒有刀鋒,再強大的力量,也難以轉化為攻勢。
第二招,如同短槍一般直刺。
奈何鐵锏沉重,頂端與手部并未處在一條直線,威力大減。
也就是遇到了虛晃一招的成大虎,才能輕松破開鐵刀。
第三招,已然有了幾分锏法的模樣。
锏身與手臂相連,宛如一條長龍探出。
可惜握锏的手勢還是同槍法一樣。
因而手臂上更多的力氣,浪費在持锏,而非出锏。
如果這是一名學徒,數月間取得的進步,可能并沒有什么值得稱贊的地方。
但是黑眸青年,在短短三招內,就取得了這樣的進步。
在自己全力進攻之下,黑眸青年根本沒有觀摩與思索的時間,只要有剎那遲疑,就會徹底陷入自己最強的攻擊范圍。
這樣的能力簡直是匪夷所思。
魏定真并不知道,此刻的自己,在方韓山眼中已經是當做一名強大的對手來對待。
一開始提起鐵锏,他也有些不適應。
用慣了幾斤重的尋常鐵刀,突然提起一柄十幾斤重的兵器。
就好像身上,籠罩了一層厚厚的棉衣一樣,行動緩慢,四肢舒展不開。
但是身處絕境。
一側是毒蛇吐信一般的鐵锏,一側是虎視眈眈而來的刀鋒。
迅速熟悉過手中的重量后,魏定真不得不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擂臺上的兩名對手身上。
手中的兵器,恍惚間仿佛沒有了重量,又仿佛與手臂融為了一體。
仿佛連自己的身體也消失了一般,整座擂臺都落入了自己的視野中。
那方韓山如何用鐵锏,自己就如何用鐵锏。
鐵锏如何朝自己攻來,自己就如何用鐵锏朝成大虎攻去。
看似狹窄的擂臺上,兩只鐵锏如兩條蛟龍游走其間,卻始終觸碰不到任何一個人。
急促的氣流,閃動的刀光,迅速移動的腳步,不停發出聲響的鎧甲聲。
三個人你來我往,殺氣彌漫。
臺下眾人屏氣凝神。
沒有人知道,眼前看似平靜卻又緊張的局面,在什么時候,會爆發出山崩地裂般的能量。
“絕地,四面而圍,天羅地網,如何?”
“置之死地,十指斷其一,而后生。”
尚顯稚嫩的魏定真望著父親,斬釘截鐵道。
因而每逢絕境,魏定真總會主動出擊,破解絕境。
“困地,左右為難,前后不應,如何?”
“變則通,不變則亡。”
魏定真想起自己曾經面對父親時做出的回答,靈光忽然一閃。
方韓山窮追不舍,又擔心被黑眸青年學去更多招式,轉而左提右撩,只用最簡單的招式突進。
這招式與刀法類似,本就是從刀法化來。
就算黑眸青年天賦再高,也不可能從刀法化入锏法的招式里,再領悟出什么。
成大虎不斷退讓,心中卻越發安心。
三人消耗同樣的體力,最不利的正是被兩人合擊的人。
初上戰陣,體力充足的話一鼓作氣,以一敵二,甚至以一敵三也是常有的事。
一旦體力不足,招式難免有些遲緩,這時氣勢已衰,再以一敵二,則必定氣力不支。
此刻,對于三人來說是困地。
但是在同樣的困地中,手持鐵刀的成大虎消耗反而最小。
只要身后追來的黑眸青年,腳步顯出片刻凝滯。
成大虎立刻就會反手迎戰,幾招之內,與后方追擊的方韓山一同,將這名黑眸青年打落擂臺。
誰也沒有料到。
看似陷入困境的一場擂臺,將在電光火石間結束。
魏定真手持鐵锏,攔腰一劈。
成大虎不慌不忙,跳步從臺角繞過,十多年的軍旅生涯磨煉出對于危險的直覺。
拉開兩步距離,成大虎突然嗅到一股危險氣息,余光瞥過身后,那名黑眸青年竟然主動與方韓山交手。
這危險又是從哪里來的?
剎那間的遲疑,腰間突然傳來一股大力。
來自腰間的劇痛讓成大虎眼前一黑,只覺得天旋地轉,整個人不由得踉蹌著后退。
嘭。
站在擂臺邊緣的成大虎腳下一空,整個人重重跌落地面。
可是卻沒有人前來攙扶落下擂臺的成大虎。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擂臺纏斗的二人身上,甚至連眼睛都沒有人舍得眨一下。
生怕錯過任何一個瞬間,這場一波三折的擂臺就將真正結束。
魏定真攔腰一劈,甩出手中鐵锏。
接著腳下又一頓,忽然扭身,撞向追來的方韓山。
身后沉重的鐵锏刮起一道寒風,從魏定真耳畔劃過。
趁所有人沒有料到自己會突然變招。
魏定真右肩撞在方韓山胸口,右臂使出一招纏式,將方韓山右臂夾在腋下,小臂則牢牢扣在一起。
右手抓住方韓山右腕,不讓對方鐵锏移動分毫。
左手以掌為刀,瘋狂地劈向方韓山左臂。
雙锏失去其一,威力已經大減,又被對手鎖住手腕。
此刻的鐵锏便是真有一座山力道,也不過是佇立一旁的亂石堆,沒有了絲毫用處。
方韓山左腕舊傷未愈,又被手刀再次砍中,只覺得疼痛襲來,左手幾乎麻木。
情急之下一頭撞向身前。
咣。
兩人頭盔撞在一起,發出悶響。
卻不料魏定真還有后招。
左腳纏住方韓山左膝,右肩抵住方韓山胸口,同時發力。
咚。
兩人一起跌倒在地。
可是魏定真依然壓在方韓山身上,緊緊鎖住他的手腕和膝蓋,不讓他有任何空間掙脫。
魏定真也覺得手臂酸痛,剛才被撞到頭上也有些頭暈目眩。
強忍住劇烈起伏的胸膛,魏定真深吸一口氣,低聲道。
“方頭領,你未敗我未勝,再纏斗下去也毫無意義,不如就此罷手,如何?”
方韓山咬緊牙關,左臂傳來陣陣刺痛,右臂又被牢牢壓住動彈不得。
心知今日就算是勝,也會勝的難看。
臺下又有殿下等人觀戰,即使自己艱難取勝,也沒有任何臉面再去討要封賞。
念及于此,方韓山只得松口氣,接受了黑眸青年的提議。
叮。
鐵锏發出清鳴,輕輕落在擂臺上。
魏定真翻身而起,腳下不經意間將鐵锏輕輕踢到一旁,然后伸出一只手到方韓山面前。
方韓山一愣,抬起右手緊緊握住,在黑眸青年的幫助下站起身。
“得罪了,方頭領。”
魏定真低聲道。
“魏公子,敢問官居何處?”
“前雍定城執戈校尉,如今一介草民而已。”
聽到魏公子先前不過是一名普通校尉,方韓山又是一愣,擺出一副不相信的表情。
可是,看到那雙黑眸中誠摯中,帶著份自嘲的笑意。
想到自己與雷破柱等人的境遇,方韓山又明白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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