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定仁端著藥碗從父親臥室出來,就看到忠管家一個人立在門外,在父親面前強裝出的平靜表情立刻變得愁云滿布。
忠管家跟隨魏嵩數十年,名為主仆卻勝似兄弟,尤其在魏定仁眼中,是與父親一樣值得信賴的長輩。
“二少爺還在擔心大少爺的事吧?”忠管家拉著魏定仁穿過走廊,這才輕聲關心道。
這么多年他是看著魏府兩位公子從孩童長大的。
大公子性格沉默且堅韌,即使魏嵩也很少能與其溝通,而二公子知書達理又好交往,在這么多年照顧下,忠管家幾乎能猜到他的一舉一動。
魏定仁看著身邊慈祥的忠管家,不由把心里的擔心從顫抖著的唇間問出。
“你說,忠叔,是不是我就不該拉著哥哥回京都?”
“少爺這叫什么話,老爺臥病在床,你跟大少爺回來侍候是天經地義的事。”
“可是。”魏定仁的語速變得忽快忽慢起來。
“先是東林嶺遇襲,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回到京都,又冒犯天工館得罪皇上以至于連累爹爹,今天又是李府又是太子,幾乎把咱大風朝最有權勢的人都牽扯進來,難道是。”
忽然一陣嘈雜聲從前院傳來。
正憂心不已的魏定仁不知道又發生什么變故,雙手緊緊握著忠管家有些不知所措。
“少爺放心,老爺再怎么說也是先帝最信任的人,咱們魏府就是下刀子也不用怕,你坐下歇會,我去看看。”
咚咚咚,咚咚咚。
魏府大門被錘得震天響,聽起來又是馬蹄聲又是盔甲聲,似乎又來了一隊禁軍。
這幾日發生太多變故,每次有衙役禁軍來都沒有好事,前院的幾個老仆守著大門不敢開門。
見忠管家來,幾個老仆立刻圍上前來,忠管家使個眼色,這才有老仆招呼起來。
“別敲了別敲了,誰呀?我們老爺病了,不見客。”
只聽門外傳來撲通一聲,似乎有人摔倒在地,一個醉醺醺的聲音呵斥著。
“小,小聲點,別驚動了魏將軍,讓開我來。”這個醉醺醺的聲音又接著說。
“在下雷破柱,太子府頭領,送魏公子回,回府。”
忠管家連忙開門,只見幾名黑甲侍衛正攙著爛醉如泥的魏定真歪在門外,一名頭領模樣的大漢噴著酒氣立在旁邊。
安排幾個老仆扶大少爺回房,忠管家與前來的太子府頭領客氣幾句。
這頭領看似七分醉,腳下卻不浮虛,言語間提及魏定真滿是欣賞,給忠管家留下不錯的印象。
不過這京都之地,糾纏在權力漩渦旁的每個人都,準備著數張面具應對各種場合各種權勢,忠管家并不會因此放松警惕。
送走客人,忠管家立刻緊鎖大門,吩咐眾人不得隨意應門。
回身邁進前廳,卻看見大公子倚著椅背坐在廳中,忠管家立刻明白另有蹊蹺,隨手又關上廳門。
整個大廳中只剩下忠管家跟魏府兩位公子。
魏定真扯開領口,露出被酒意醺得通紅的脖子長長舒了一口氣,這才捧起手中的茶碗,也不管茶水已經涼透,一飲而盡。
“酒真是個好東西,喝下去是辣的,吐出來就變成苦的。忠叔,還有茶嗎?”
“有有有,大少爺你喝多了先休息會,我來。”
忠管家說著接過大少爺手上茶碗,倒了一碗熱茶小心放在案幾。
雖然知道哥哥是被郭羽帶到太子府去的,可是中間被一名扮成太子的女子戲弄,郭羽又不曾解釋半句,在外奔波一天卻沒有任何消息的魏定仁難免胡思亂想。
此刻終于見到哥哥平安回家,魏定仁卻有滿腹的疑問想要問清楚。
“哥哥,你見到太子殿下了?是他出手救你的嗎?天工館不會來了吧?”
“放心吧,定仁,我現在是太子府頭領了,呵呵。”
一句話讓弟弟像吃了定心丸一樣,卻沒有發現魏定真蒼白嘴角咧出的一絲苦笑。
“哥哥你知道嗎,今天李府馬廄失火,據說驚動了白老將軍去救火,我在李府等了好久也沒見到李一利,回到衙門又聽說你被接到太子府。”
弟弟絮絮叨叨說起今天的經歷,看似給魏定真說話,卻更像是如釋重負后說給自己的一種解脫。
李府失火了?
半躺在椅子上的魏定真眼睛直勾勾的望著屋頂,投射在頭頂的搖曳燈影仿佛活了一般,幻化成夢中的景象。
夢中鐵與火出現在身下的這座城中,大火從最北端的皇城中開始燃燒,到處都是拿著刀劍,持著長戈的兵將。
有烈馬嘶鳴的聲音從南方傳來,還有酒壇落在地上的悶響。
“我不喜歡喝酒。”夢中的魏定真自言自語著從地上撿起一柄鐵劍。
他看不清鐵劍上的花紋,可是一轉眼那柄鐵劍又變成了一把柴刀,凝干的血跡在刀身上化作一雙血紅的眼睛盯著自己。
怎么又是這個夢?
魏定真搖搖頭想要清醒一點,堅硬的椅背硌得脖子有些發麻,被刻意壓制下的醉意再次襲來。
咚咚咚,咚咚咚。
大門又被錘響,馬蹄聲嘶鳴聲輕而易舉地穿透兩道大門,似乎又來了一隊禁軍。
忠管家出了前廳反手關上廳門,快步走向大門。
“誰呀?我們老爺病了,不見客。”守在門口的老仆喊道。
“天工館親衛頭領牛賁,奉館營使的命令,來請魏公子。”
弟弟剛剛放下的心又是一震,想不到太子府的人剛走,天工館就又找上門來,顯然是不肯善罷甘休。
扭頭看向哥哥,只見魏定真絲毫不為所動,歪了歪脖子,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躺在椅子上睡覺。
啪,廳門被人推開,一股冷風裹著寒意吹進大廳。
“魏少爺,館營使大人請你到天工館喝酒,還望魏少爺大駕光臨。”
“牛頭領,我們大少爺剛從太子府喝酒回來,你看這還醉的不省人事,沒法再喝了。”
忠管家趕回來攔在牛賁身前,回頭看魏定真半躺在椅子上睡覺,只好搬出太子府當借口。
牛賁絲毫不在乎眼前的景象,一揮手,身后親衛就要涌進大廳把人接走。
天工館早已安排人盯著魏府,剛才送魏定真回來的雷破柱,就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離開的。
而且出發前館營使特意強調。
只要不跟太子府的人正面沖突,無論如何要把那個青年帶回天工館。
弟弟起身護在魏定真身前,雖說父親被革職,可是虎威猶在,堂堂魏府不能被人這么欺負。
如果牛賁像早上那樣帶著手令前來還能說得過去,現在沒有任何手令,魏定真又有著太子府頭領身份,弟弟怎么會容許別人隨意將他帶走。
“你們,你們大膽!”弟弟怒喝一聲,像是要發泄今天一天來遭受的委屈和不滿。
撲通,忽然身后傳來響動。
眾人齊齊望去,只見原本半躺在椅子上的魏定真似乎是夢中翻了個身,卻不想自己沒有睡在床上的,整個人趴倒在地。
弟弟依然攔在天工館親衛身前,忠管家兩步湊到魏定真身邊扶起睡眼的他。
“咦,這不是牛大頭領嗎?殿下也請你來喝酒啦?忠叔你怎么也來了,是接我回家的嗎?”
“大少爺你喝醉了,這里不是太子府,這是咱們魏府。”
忠管家跟魏定真一唱一和,若不是剛才看到魏定真清醒的模樣,任誰都會以為魏定真在說醉話。
“魏少爺,天工館親衛頭領牛賁奉館營使的命令,來請魏公子小敘,我們大人說了,無論如何也要請你去一趟。”
牛賁不為所動,又把剛才的話重復一遍。
魏定真瞇著眼睛扶在忠管家身上,雖然還有些頭暈,但是心思卻保留著幾分清明。
在太子府中確實喝了不少酒,不過是七分醉意三分裝醉。
早上的牛賁稱呼自己是魏公子,完全是公事公辦的態度,以指揮使衙門跟天工館的名義要帶走自己。
經過郭羽和太子一番周旋,想必天工館也不會再刻意對付自己。
這一點從牛賁改為稱呼魏少爺可以看出,而且理由也從問話變成喝酒小敘。
只是不知道天工館為何死死盯著自己不放,那神秘的館營使究竟對自己抱著何種目的?
“天工館牛大人請我?有酒嗎?我沒醉,還能喝。”
“魏少爺放心,我們大人準備了皇上賜的御酒,就等你大駕光臨了。”
牛賁臉上堆滿笑意。
魏定真推開攔在中間的弟弟,踉踉蹌蹌走到牛賁身前,一手撐在牛賁肩上。
“御酒?好酒,好酒,咱們走,走。”
連御酒都拿出來招待,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看來這天工館是無論如何也得走一趟。
正好今天借著酒意去探查一番天工館最核心的人物,萬一遇到難題自己也能裝瘋賣傻糊弄過去。
打定主意,魏定真不顧弟弟擔心的眼神,反而主動拉扯著牛賁出了魏府,一頭栽到在馬車。
厚重的烏云依舊籠罩在塵安城上,沒有月光的街道上顯得異常蕭瑟。
一隊隊禁軍時不時穿梭在街道兩旁,給蕭瑟的京都又增添了幾分沉悶的氣氛。
今夜又有無數人徹夜難眠,即使身處帝國巔峰的那幾個人也無一入睡。
他們有的聽著烈馬嘶鳴,有的擦拭著陳舊的劍鋒,有的圍在桌子前互相對視,有的挑燈夜讀,有的促膝長談,有的在等待著什么,又謀劃著什么。
只有躺在馬車里的魏定真呼呼大睡,不知道前途是福是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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