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這就是皇城。”
黑眸青年口中默念。
走在左側的方韓山，目光掃過露出奇怪笑容的魏定真，以為這是魏定真第一次入宮。
天工館飛天木雞被毀一事牽扯諸多權勢，因而除了當日大殿諸人外，知曉細節之人也數不過雙手。
更何況李可依事后要太子發誓保密，因此連身為太子府頭領的方韓山也只聽聞大概，卻不知道主角之一正是身邊這位曾與他交手過的魏頭領。
此刻兩人皆身穿便服緊隨太子身后，由一隊內侍領路前往內書房，也正是上次魏定真與李可依被五花大綁押去的地方。
經過與雷破柱幾日來的閑談，魏定真逐漸了解了一些皇城中的規矩。
自太祖定都塵安城開始便立下規矩，新帝繼位后即刻立長子為太子，其余皇子皆隱姓埋名送往邊陲守邊，終生不得回京。
而太子則由三名上卿教導治國理政，又因先帝曾立下規矩，太子不得私自結交大臣，因此只能在皇城內書房授業。
他們兩人這次就是隨太子入宮上課的。
一想到要聽三個白胡子老頭在那里嘮嘮叨叨說上一天，魏定真就覺得腦門嗡嗡作響。
上次在書房大殿中，魏定真已經領教過三位太傅絕妙的語言功力。
分明一句話就能說完的事，可以斷斷續續說上半天，還要讓人在旁邊連聽帶猜，好不麻煩。
進入書房卻不見一人，魏定真轉念一想。
天下歷來尊師重道，即使殿下貴為太子，今天也還是以學生的身份前來，學生等老師也是常理。
“咳咳。”
太子屏退內侍，見書房中只留下魏定真與方韓山陪伴左右，端坐書桌后目不斜視的小聲叮囑起來。
“魏頭領你是第一次隨我伴讀，只需與方頭領一道認真聽講即可，回府之后還得默寫所授內容，記住，切莫打擾老師。”
“遵命，殿下。”
魏定真這才明白為何太子要帶兩人入宮伴讀，原來是讓兩人幫忙默記課業，方便回府整理來應對每月的考較。
想不到看起來儀表堂堂氣定神閑的太子殿下，也跟尋常人一樣會投機取巧，魏定真心中暗暗偷笑。
內侍退出片刻，就聽殿門處傳來一行腳步聲。
魏定真屏氣凝神裝作面無表情，隱約聽到一句煩勞劉統領之類的話，卻不像是老人說話的口氣。
不過幾個呼吸間，一名黑色輕甲的中年將領出現在書房門口。
魏定真牙關緊咬，險些驚呼一聲。
只見此人身材修長四肢勻稱，雙目如點漆熠熠生輝，眼角似帶笑偉岸莊重，宛如一匹黑色駿馬，正是那日在書房見到的李可依的父親。
“卑職京都副指揮使李一利，參見太子殿下。”
“李大人請起。”太子上前扶起李一利，客氣道。
“有勞李大人入宮為我講授兵法，實在感激不盡，只是先帝有令不得私下結交朝臣，我也只能當面感謝李大人幾句了。”
“卑職豈敢，殿下乃儲君，應當效法先帝與當今皇上一般文韜武略樣樣精通，能為殿下解惑一二已經是卑職的榮幸。”
“既然如此，李大人請。”
“殿下請入座。”
太子兩人言畢，各自入席，李一利目光不經意地掃過太子身旁兩人，忽然發現一張陌生又熟悉的面孔。
是他？
是他？
此刻魏定真心中也充滿驚訝。
不過兩人皆知今天太子是主角，又是身處皇城，只得各自按下心中的疑惑裝作若無其事。
“殿下，上次說到凡用兵者，日費千金，因而興師用兵者，必先計于糧。”
書房大殿中響起了寬厚沉穩的聲音。
李一利的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傳至守在殿門外的劉統領耳中，不算模糊也不是特別清楚，侍立一旁的內侍們自然也能聽到幾分。
太子聽得仔細，并不知曉李一利刻意控制著聲音。
方韓山目視前方，心中開始回想初讀兵法時有關篇章，以預備回府之后默寫下來。
魏定真卻總覺得書房內有什么地方怪怪的。
難道因為上次來是跪著，這次來站著就覺得奇怪嗎？
李一利的聲音連綿不斷，兵法要義好似連綿江水一般脫口而出。
“欲行三十里，積糧三日而返，行八十里，積糧月余而返，行三百里，積糧三月而返。”
恍惚間魏定真感覺心神動搖，充斥書房內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圍繞過來，如同一口大鐘將自己罩在當中嗡嗡作響。
魏定真努力搖頭令自己清醒過來，再凝神看去，書房中并無任何變化。
太子依舊端坐書桌面露欣喜，方韓山也陷入沉思一般，不時輕輕點頭。
再聽到李一利寬厚沉穩的聲音，忽然魏定真想到書房中是哪里有些怪異。
那日書房中人數眾多，除了皇上、太子和三位太傅，還有李老將軍、李一利跟李可依，還有眾多內侍、禁軍。
可是除了皇上之外的每個人都在低聲說話，因而書房中最響亮的就是皇上的聲音，卻也沒有今天李一利這樣響亮。
按理來說皇城中應該禁止喧嘩。
無論位居何職的朝臣入宮，都會不由自主的壓低聲音，只是今天李一利的聲音不止響亮這么簡單。
甚至。
甚至像是有意扯著嗓門在說話。
要知道書房中不過四人，相距也不遠，就算其中一人低聲細語也能讓其他三人聽見。
難道是為了讓殿門外的那個劉統領聽到嗎？
魏定真仿佛有了一個并不清晰的答案。
越是靠近權利的中心，看不見的線就越復雜，這一點從踏上回京之路魏定真就做好準備了。
皇城中看似無上風光的每個人，其實都戰戰兢兢地走在深淵旁，稍有不慎就跌入深不見底的黑暗中。
看來不過四個人的書房，時時刻刻都被幾十雙眼睛盯著呢。
魏定真后心一涼，頓時覺得身后有一雙雙眼睛緊緊盯著自己，仿佛所有的秘密都在被它們窺探著。
這些天去過的地方做過的事情在腦海中回想一遍，直到沒有發現任何泄露的可能，魏定真才松下一口氣。
一個時辰轉瞬即逝。
李一利行禮道。
“請殿下恕卑職公務纏身，今日就先講到這里，來日殿下有時間再召卑職前來解惑。”
“勞煩李大人太久了，雖然有三位太傅教授學業可惜他們并不通兵法，太祖又是以武平定天下，既然我為太子也應該知曉兵法才是。”
太子攜手李一利并肩出門，魏定真與方韓山緊隨其后亦步亦趨。
一出殿門魏定真低著頭左右張望，果然發現一小隊禁軍守在殿門外寸步未離，就連本該侍立一旁的內侍都被擠得站到臺階邊去吹冷風。
李一利由劉統領護送匆匆出宮，太子三人卻由內侍領著朝另一個方向而去。
魏定真不知道又要前往何處，卻明白不該自己問的事情就不要問，只得隨著太子一行越走越遠。
轉過幾條蜿蜒長廊，忽然兩旁景色一變，從高墻大殿變成了雕梁畫棟的亭臺樓閣。
雖然天氣漸冷，廊間花圃中竟然仍綻放著不少鮮花，不時還能看到宮女捧著盛開的鮮花在花圃中擺弄。
細細看去，原來那些花并非花圃中長出的，而是栽種在花盆里被宮女們擺放在花圃里的。
魏定真正思量這些綻放的鮮花是如何栽種出來的，忽然聽到太子高聲道。
“可依，李可依你也在這里啊！”
扭頭一看，一名盛裝少女從走廊另一頭疾行而來，看起來心事重重。
李可依抬頭望見幾名內侍引著太子前來，而太子身旁一人剛好扭過頭來與自己目光撞在一起。
是他。
黑色雙眸明亮而深邃，卻在自己身上一掃而過，仿佛沒有看到一般。
李可依本就繚亂的心緒頓時化作無名怒火，冷哼一聲，扭身朝另一邊快步走去。
太子以為這些日子是自己冷落了李可依，才惹得她不理不睬，苦笑兩聲連忙跟了上去。
沒想到太子三人越是緊跟，李可依走得越快。
只是李可依所穿的禮服并不適合快步疾行，在任何注重儀表的場合，所有人都是彬彬有禮的慢行。
李可依聽到太子在身后緊一聲慢一聲的叫著自己，心中越是煩躁不安，卻沒有注意前方的門檻高低。
哎呦一聲，驚得廊邊鮮花都差點掉了顏色。
守在門內的兩名宮女正要來扶，就見太子急匆匆從后方趕來朝旁人擺手。
“你們走開。”
太子連走帶跑來到李可依身旁，蹲下身來將她慢慢扶起，連聲道歉。
“好啦好啦，我知道錯啦，這些天都沒幫你想辦法出門透風，你就別生我氣了好不好啊，可依？”
“哎呦，你別碰我！”
李可依揉著手臂甩開太子，目光又掃過后面趕來的兩人。
其中一人李可依很熟悉，是太子府頭領方韓山，偶爾會替太子送自己回府。
另一人李可依更加熟悉，正是在自己有意的幫助下，才進入太子府成為頭領的魏定真，如今卻感覺越來越陌生。
本來李可依心中非常奇怪，為什么那天從皇城出來之后他就一直對自己冷冰冰的樣子，好像兩人不認識一樣。
后來從母親那里了解到，原來因為他倆人弄壞了飛天木雞惹怒皇上，才讓魏定真的父親被革去了指揮使的職位。
偏偏最有希望繼任的是自己的父親，副指揮使李一利。
京都指揮使的官有多大，李可依并沒有清晰的認識。
但是從母親與父親，乃至爺爺都非常看重，李可依也明白一定是朝中非常重要的位置。
自己又該如何面對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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