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啪。 親衛頭領反手這一巴掌扇得更加響亮,身邊九名工館親衛視若平常,嘴角的笑意越發嘲弄。 “記住,沖撞工館的人就沒有我牛賁不敢打的,還有,我從不打女人,這一巴掌是他替你挨的。” 連續三巴掌又快又狠,魏定真只覺得臉上著了火一樣變得滾燙發脹。 眼冒金星,嘴角似乎脹到裂開,一絲黏稠的液體順著下巴流下。 牛賁,工館。這兩個詞語被一雙黑眸默默記下,還有那張留著兩抹胡子的兇狠面孔。 “你,我……” “牛賁!” 眼睜睜看著魏校尉因為自己挨巴掌,李可依剛要報出自己父親的名字跟官職。 突然一聲尖利如殺豬般的嘶叫從后方轎子傳來呼喚到親衛統領的名字。 片刻間侍衛們已經將大半條街道封鎖控制,牛賁領著明黃色披風的親衛壓著兩名刺客匆匆趕往那頂轎子旁邊。 “大人,兩名刺客已經抓住,暫時沒有發現其他同黨,據卑職來看不像是有預謀的行刺。” “壞了,壞了,這下可耽誤大事了。” 站在轎子邊的是剛剛下轎,穿著明黃色朝服的一名身材肥碩的官員。 這官員背對眾人,從身后看起來就像是一堵還沒有堆完的肉墻。 近乎兩個李可依那么寬,身高比魏定真還要低上些許,只見他右手指著不遠處,渾身肥肉不停發抖。 顯然是憤怒到了極點,只是這副模樣在李可依看起來又可怕又好笑。 壞了。黑眸青年見到這身朝服心中暗叫。 這樣通體明黃色,衣襟還綴著紫色朝服的顯然不是普通工館官員。 再加上這引人注目的肥碩身材,魏定真想到了弟弟曾經跟自己提到過的那個人。 所有人順著肥碩官員右手方向看去,一匹黑色駿馬正躺在地上垂死掙扎。 馬身上數道傷口血流不止,觸目驚心,還有七八位明黃色披風的親衛握著鮮血淋漓的腰刀圍作一團。 再后面是一輛四馬拉動的大車,寬大車板上擺著一架木制的樣式奇特的家具。 可是這家具看起來像柜子又平平伸出兩片木架,像衣架又嚴絲合縫沒有掛衣服的空隙。 而且通體篆刻著細的繁復花紋,在朱紅色與紫色混雜的線條纏繞下顯得神秘又奇異。 可惜因為拉車的馬匹受到驚嚇導致大車歪在路邊,上面那架奇特的家具也因此一頭滑落撞在地面上。 在牛賁的攙扶下,肥碩身軀一步一抖地跑到馬車邊,撲通一聲跪倒在朱紫色的家具邊雙手奮力想要抬起來。 顯然他力氣不足,焦急中只能讓家具上下晃動卻抬不起來。 牛賁彎腰想要扶起那龐大的身軀,奈何怎么也扶不起來,招手喚來四名侍衛將家具重新抬上馬車放好,這才與侍衛們一起將跪在地上的肥碩官員扶了起來。 “不就是一個破家具嘛,就值得跪在地上不起來,紅木紫檀木金絲楠木沉香木也不見得有人這樣。” 也在地上被摔了滿身污泥的少女見這肥碩官員大街上做出這樣的舉動,口中輕聲嘟囔起來。 再看向嘴角留下血跡的魏校尉,心中更是對這名肥碩的官員感到厭惡。 工館的名頭她也聽過,不過少女心思還貪戀在玩樂,只是聽父親無意間提起過明黃色的工館,言語中盡是濃濃的不滿和鄙夷,因此對工館向來沒有什么好感。 更何況她本就是舉世無雙的柱國將軍家孫女,從被李老將軍視若明珠,雖然有些時候管教嚴格,卻還是一名無憂無慮真爛漫的少女。 不曾也不會明白工館在普通人家,甚至普通官宦人家心中的地位。 “把沖撞車駕的刺客帶過來。” 聽到牛賁的命令,九名親衛押著被牢牢捆住的黑眸青年和白衣少女帶到車駕前,這才從正面看清肥碩官員的面貌。 額頭寬廣,雙目又又圓,兩邊臉頰上的肥肉下垂,耳朵也因為龐大的臉盤被擋著找尋不到。 看起來憨態可掬,仿佛任何時候都是堆著笑意,但此時眼神刀子一樣從被捆著的兩名刺客臉上剜過。 白衣少女對此一臉嫌棄的樣子,黑眸青年卻覺得這雙眼睛洞若明火,似乎在哪里見過。 “很好,原來是兩個不知道誰家的公子當街縱馬,竟敢沖撞了皇上等了兩年的東西,給我一起帶到皇宮去。” “大人,這白衣的不是公子,不知道是哪家姐。”牛賁在一旁解釋道。 作為目光如炬的親衛頭領,這樣簡單的女扮男裝在他眼中不值一提。 “公子也好,姐也罷,我就看他們全家有幾條命來賠給皇上。” 喘著粗氣的聲音從肥碩官員口中噴到兩人臉上,帶來一股混合著花香跟木香的氣息。 這樣的香氣一般只有皇城里的內侍才有,每早中晚三次凈口梳洗,就連衣物也要用香料熏過之后才穿,為的是保持皇城中的清新。 這樣的香氣再配上那副龐大臉盤上咬牙切齒的模樣,更讓人平添七八分厭惡。 聽到這家具是皇上等的東西,李可依心中想的是,這下糟了,肯定得驚動爺爺跟父親,免不了要被罵被禁足許久。 黑眸青年心中想的卻是另外一雙眼睛。 重瞳。 那日在東林嶺山中與詭異壯漢相搏,自己分明從壯漢眼中看到另一個陌生人的目光。 那目光洞徹時間,穿行下,遠離紅塵又與大地糾纏,明明對這鐵馬江河不屑一顧,又苦苦追求著某個目標。 而這肥碩官員方才盯向自己的剎那間與詭異壯漢眼中的另一雙目光竟然有幾分相似。 難道工館就是那個傀儡般詭異壯漢的幕后黑手?肥碩官員轉瞬即逝的洞徹目光,立刻勾起了魏定真心中無限的想象。 工館設立的目的就是為當今皇上尋找各種能工巧匠,制作出各種精巧的玩意來討好沉迷奇技淫巧的新帝。 因此才能在設立兩年間遍布下,各地館營使也打著皇上的名義肆意插手地方農商,或者占據大量田莊,或者壟斷許多貨物。 也只有將黃金披在身上的工館,才有可能不屑于這片星辰大地。 因為他們本身就盤旋在大風朝最核心權利周圍的外衣,充分利用權利帶來的一切便利源源不斷收獲黃金才是他們的目標。 因為貪婪的目光才永遠無法到達終點,能讓一個人花費畢生時間苦苦追尋。 吱呀呀的車輪緩緩轉動,又調轉方向朝著北方而行,那里正是這座大風朝守衛最森嚴的地方,也是這群明黃色衣服的人所依附著的最核心的權利所在。 “魏大哥,這下可該怎么辦,等會進了皇宮肯定會驚動爺爺的。” 經過一番波折,白衣少女對身邊這名因為自己而被牽連的魏校尉感到十分愧疚,言語中也變得越發親近。 與白衣少女一起被捆在馬車上的黑眸青年半晌沒有回應,少女抬腳踢在還愣愣盯著明黃色轎子發呆的魏大哥腿上,這才聽到一聲回應。 “啊,什么,李公子,你是會驚動李老將軍?” 兩人還不安分的舉動引得馬車邊的親衛橫眉一瞪,眼中分明是兩個必死無疑的人,現在多吸一口氣都是這兩個不知道高地厚的公子的幸運。 魏定真只好安分坐好,用只有兩個人背貼背才能聽到的聲音怯怯私語。 “放心吧我的李公子,看到那個親衛瞪咱倆的眼神沒,如果不驚動李老將軍,咱倆今都得人頭落地。” “啊?有沒有這么嚴重,不就是這么個丑的要死家具嘛,皇上應該不會那么氣吧?” “這家具丑不丑我不知道,不過你要不是李老將軍的孫女,肯定會因為弄壞它而死的。” “人家又不是故意弄壞的,誰讓那個肥豬一樣的家伙出門這么囂張,弄得傷了那么多人,還殺了我家的馬。” “你知道他是誰嗎?就隨便罵他?” “我管他是誰,太子被我罵了都不生氣,他一個渾身噴的比人家女孩子還香的肥豬,跟皇上再親還能親得過太子嗎?” 魏定真輕輕搖搖頭,心中不禁為李大姐的貴氣而無言以對。 起來自己也是名揚下的京都指揮使家大公子,憑借這個名頭和自己磨煉出的一身本領。 要披上那明黃色披風也不是什么難事,只要兩年前他愿意,絕對有實力在如今成為雍定城工館的親衛頭領之一,而不是像弟弟那樣的普通侍衛。 只是自己八年前選擇離開在京都,和在京都任職的父親,就已經決定了自己不會再用這些來自父輩與家族的名望給自己謀一份差事。 真正經歷過沙場還心存著一份不曾改變的純真的人,才能明白所謂的名將背后堆砌如山的尸骨。 而那些庸庸碌碌混跡在這份榮耀下鮮衣怒馬的人,其實在更多時候像嗡嗡著飛舞在戰馬四周的蚊蟲,享受著他們自認為經地義的高貴。 雪后消融的空氣寒冷而干燥,被捆在馬車上的黑眸青年和白衣少女背靠背緊緊依偎著。 魏定真輕輕扭動身子讓自己面朝馬車前方,不顧親衛再次瞪來的目光,好讓自己替背后的少女遮擋些許冷風。 一絲暖意在兩人背上漸漸傳遞,給初回塵安城就遭逢變故不斷的黑眸青年心中帶來一點悸動,可是又覺得自己與她格格不入。 即使被命運的繩索捆在一起,但兩人中間隔著不僅僅是兩層皮衣。 而是高高在上的靜好歲月與被壓在那雙黑眸深處的,關于曾經和現在以及未來的最深刻思考與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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