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把兩名刺客押進來。”細聲細氣的內侍出來傳令。 值守殿外的另一名禁軍統領立刻領著四名殿前侍衛,從隨著工館一起來的禁軍手中接過兩名刺客的看管。 看清殿前禁軍統領的模樣,李可依輕聲呼喚著。 “劉統領,劉統領,是我,是我。” “嗯,你是?李……”殿前禁軍統領神色一變又立刻恢復如常。 雖然很快認出女扮男裝的李可依身份,但是現在皇命在身,不容許他有絲毫怠慢。 李柱國將軍的孫女也時常出入皇城,也許平常都乘著馬車出入。 今又是女扮男裝,所以城門處的禁軍不認識,但常常與值守殿前的禁軍統領們見面,因此劉統領聽到喚聲立刻認出來。 只是今竟然被工館的人五花大綁的捆進皇城找皇上,剛才又被深受皇上寵信的工館館營使牛震在殿前大哭一頓,連他這名殿前禁軍統領也摸不清今出了什么狀況。 但有李柱國將軍在,他的孫女就算闖下大的禍也不會被皇上過于責難,于是沖四名殿前侍衛擺手道。 “不用押送,讓他們自己走進去。” 四名侍衛原本要將兩名刺客拖著押進殿,聽到劉統領這樣,便分列四方護送兩名刺客跟在劉統領身后,隨著傳話內侍的指引進了殿。 今的皇城可是要異常熱鬧了。劉統領心中暗暗想到。 三位太傅端坐在兩側座位上,太子居中坐在書桌后朝著三位老師方向。 太子身后還有一道臺階,臺階之上擺放一張鑲著黑邊的朱紫色錦布鋪就的寬大書案。 這座皇城的主人以及整座大風朝的帝王,此刻正側躺在書案后的御椅上,手中把玩著什么東西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書房當中一個肥碩的身軀正跪在地上,上身前傾,肩膀不時輕輕抽動。 從背后望去還以為是一頭趴在地上的大黃狗對著主人乞食。 “還不跪下?”細聲細氣的內侍沖兩名刺客下令。 “微臣雍定城執戈校尉魏定真參見皇上。” “兒臣李可依參見皇上。” 第二個稱呼將坐在書桌后的太子驚得雙手一抖站了起來,凝目望著跪在牛震身后的那名被五花大綁的白衣少年。 聽那渾身污泥,瘦公子打扮的聲音正是常跟自己一塊玩耍的少女,她怎么就成了工館口中的刺客了呢? 三位太傅方才聽完牛震向皇上哭訴完今日在街上發生的事情,原本以為是普通人家的公子沖撞了工館的車駕。 卻沒料到一名是遠自雍定城而來的校尉,另一名更是當今右柱國將軍的孫女。 “坐下,太子。”慵懶的聲音從太子身后傳來。 咯吱咯吱的聲音頓住片刻,又用更快的速度響了起來,還是這個慵懶的聲音吩咐道。 “牛震,你再把這兩名刺客的罪行一遍。” “遵命,皇上。”幾乎趴在地上的肥碩身軀抬起半個身子仰望著太子背后,又用一只手指著跪在他身后的雍定城校尉和白衣少女開始敘述早上發生的經過。 “罪臣京都工館館營使牛震,今早親自護送兩年來耗盡無數財力與下能工巧匠,近期制造出的第一架飛木雞,奉皇上之命前往東郊放飛,不料中途卻被兩名刺客縱馬沖進車隊,導致車駕受驚,剛剛制作完工的飛木雞也跌落受損,罪臣不敢私自定奪,因此押送兩名刺客來請皇上處置罪臣和刺客。” 一番話起來斷斷續續,中間不時伴隨著幾聲欲言又止的低泣。 似乎撞壞的不是一架木器,而是牛震他自己身上心口的一塊肉。 太子見狀,深怕皇上一怒之下下令處置,連忙站起來替白衣少女辯解。 “父皇,可依是李柱國的孫女,沒理由去沖撞工館的車隊,更何況她還是名弱質芊芊的少女,怎么會無緣無故沖破工館的侍衛們去弄壞飛木雞,這其中一定還有其他原因,望父皇明鑒。” 聽到替自己話的太子提到爺爺,李可依心中又是放松又是擔心。 放松的是萬幸今太子也在皇城才能有人替自己求情,不然憑借自己慌張時候的解釋很可能被那個肥碩身軀越描越黑。 擔心的是皇上肯定會讓爺爺進宮,到時候發怒的爺爺可是自己心目中世界上最害怕的樣子。 “太子,坐下。”慵懶的聲音沒有絲毫變化。 咯吱咯吱的聲音又快了一分,然后突然停了下來,保持著一貫慵懶的聲音訓導起太子。 “這件事情,太子你怎么不請教三位老師呢?他們在書房里是太傅,是你的老師,可出了書房,他們還是上卿府的三位上卿,該如何處置,他們比你有經驗的多。” 聽到皇上將處置的意見交給他們來討論,三位身兼太傅但也是掌握著大風朝運行的上卿們,也不得不被卷入這場棘手的旋渦中。 一方是皇上苦心經營等候兩年的工館,一方是大風朝第一位累軍功至極的李柱國,稍有差池就會危害到皇上的威嚴象征,而過于嚴苛的話又會得罪手握兵權的傾世名將。 哪怕他們上卿府能夠代替坐在皇城中的帝王讓整座大風朝有條不紊的運行,讓這座帝國變得越發繁榮昌盛。 可是面對大風朝最核心權利的威嚴與大風朝最重要將軍的孫女時,仍不得不心翼翼才行。 與此同時,一名禁軍穿過皇城中的層層哨卡走出城門,尋到一匹馬便踏雪朝東南而行。 另有一名內侍急急忙忙走出書房大殿,要把此刻發生在書房中的消息,傳遞給靠近皇城西南角的那處朱紅色大門的大院里。 似乎是命運之輪的轉動,將看似平靜的塵安城里原本保持著的某種平衡打破,使得塵安城里僅有的三處擁有三層樓宇的大院,和擁有高聳著大風閣的皇城的命運一起扭入這無聲無息間開始的新一輪轉動中,駛向一個沒有人猜得到的方向。 “沈老師,你覺得呢?”太子看向最先聽到牛震哭聲的上卿。 “太子,微臣雖然在上卿府中,可是職位卻是議戶卿兼輔工,這戶部主要是掌管錢糧物資,工部是土木堤防。” 第一名太傅顯然不愿意卷進旋渦,從官職上將自己撇開。 “黃老師你是議書卿,大風朝十八府三十八城盡皆要聽您手中發布的政令,這件事怎么看?” “咳咳,太子啊,微臣這議書卿也是兼輔戶,所簽政令也是皇上跟上卿府九名上卿共同決議的內容,跟沈卿也差不多呀。” 第二位太傅也不愿意輕易被牽扯進來。 “吉老師,你呢?雖你是議禮卿,可是也兼輔刑,禮部掌禮法,刑部掌刑罰,沒有比你更合適的人了。” 太子也看出來諸位老師不愿輕易插手這件事,可是今必須得有人站出來至少提出一種意見才行。 否則工館代表的可是皇上的尊嚴,不可能就這樣不了了之的。 殺掉那名校尉來抵罪嗎?太子心中想到一個最簡單有效的辦法。 必須得有人出來抵罪,這個人可以是牛震,但是指責工館就是指責皇上。 所以只能指責兩名刺客,而李可依只有皇上親自張口才能處置,現在皇上又不愿張口,那就只剩下唯一的選擇。 “太子可還記得,禮法之道在乎于敬,下敬上,右敬左,卑敬尊,民敬君。”第三名太傅忽然起來與這件事無關的內容。 “而刑罰之道在乎于畏,刑罰不使人畏則無人敬從,唯有萬民畏法,則帝王之命才能令行禁止,所簽政令才能通行下四方,所收糧草賦稅才能不欠一粒,所建宮殿河堤才能百年不倒千年不陷……” 一席話滔滔不絕,一直到太子以為現在又是上課時間。 只覺得前后百年,上下千年都從吉老師的牙縫中被擠了出來。 可是又仿佛沒有盡頭似的,出來有五六卷書的內容來,就是沒有提到如何處置這件事情上。 咯吱咯吱聲又響起。 側躺在御椅上的帝王沒有打斷,在場諸人也沒人敢打斷上卿之一的吉太傅連綿不斷的講話。 只能任由他從禮刑之辯到刑罰之本,從刑罰之本到禮法之體,又從禮法之體到刑名之意。 站在殿門的內侍跟殿外的禁軍以及牛頭領都以為,殿內很快就會因為工館館營使牛震的大鬧而出現皇上震怒的結果。 要么是有人被殺頭,要么是即將有一群人被殺或流放,就像才過去半年時間的那場風波,數千人被流放到子午嶺開山。 一名內侍手中提著一個藍布包袱從柱子后面走到太子身側,另一名內侍則手里捧著一個木盤,盤中放著一只被劈成兩半的刀鞘和一把被時間染上了點點銹跡的腰刀。 從刀身上反射出的青光,讓喜歡舞刀弄槍的太子肯定那把刀曾經也有過一段名揚四方的歷史。 “這是工館帶來的刺客行刺用的兵刃器具。”候在太子身邊的內侍首領附在太子耳邊道。 “拿來我看看。” 太子接過藍布包袱放在書桌上,一個輕微的銅鳴聲從包袱中發出。 除了太子外,殿中只有黑眸青年注意到這聲銅鳴,一旁吉太傅滔滔不絕的還在上課。 打開包袱,一把熟悉的短刀躺在其中,一張卷起來的圖紙有些發皺,還有一枚戒指大的銅扣搖搖晃晃躺在短刀旁發出溫和的光線。 “啊,太祖短刀?” 太子的驚呼聲終于打斷了那個蒼老而連綿不斷的講課聲,吸引了殿中所有人的目光,同時也打斷了臺階上書案后的咯吱咯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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