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伊朗男人名字叫吉米,他想起剛剛收到的消息,猶豫了一下,還是如實說“你要做好心理準備——她出了點不太好的意外。” 俞溫閉上眼睛,卻是不敢問是什么意外。 機場和他們的目的地相隔好幾百公里,他的手肘擱在窗沿撐著頭,路邊的燈光隨著車子飛速行駛,明明滅滅地照著他的側臉上,他閉著眼睛不知不覺地睡過去,那張總是帶著溫柔笑意的臉,此刻陷入夢中,卻是緊鎖著眉頭。 俞溫已經很久沒有夢見七年前那場雪崩了。 可即便時隔多年,現在回憶起來,依舊會覺得觸目驚心。 那是挪威最近十年來最大一場的雪崩。 那么突如其來,沒有任何預警,鋪天蓋地的雪塊從山峰滾落下來,夾帶著勢不可擋的風暴吞噬萬物,如廣袖飄飄的上神在天際抖動衣擺,白雪蔽日,整片天地,完全看不到除了白色以外的任何色彩。 普通游客甚至還沒來得及反應,風雪這只怪獸就已經近在咫尺,想跑都跑不掉。 當時俞溫和小九正在堆積區滑雪,那個地方是發生雪崩時最嚴重、最致命的區域,他們還算比較敏感,感覺到地表在震動,預想到情況不對,率先往外跑。 可以人的力量,再怎么跑也跑不過來勢洶洶的雪暴,那就像海面上突然間起了海嘯,人類的力量太過渺小,根本沒有辦法與之抗衡,兩人的滑雪板一路飛馳向前,速度已經夠快了,可致命威脅的感覺還是如蛆跗骨。 萬分危險之際,俞溫突然瞥到了右前方有個三四歲的小女孩! 她的家長可能已經被雪崩埋在地底下,她一個坐在雪地上無助地哭泣,似乎也看到了他,濕漉漉的眼睛直勾勾地望著他的方向,里頭寫滿了恐懼和祈求,俞溫的速度不由自主地慢了下來。 可能是因為從小照顧妹妹長大的緣故,俞溫實在做不到眼睜睜看著這么一個人死他面前,他一咬牙,對小九說“記得滑雪場入口那面旗幟嗎?” 小九一愣,道“記得。” “我們在那里匯合。” 小九的速度也跟著慢下來,顯然是不想先走。俞溫微笑“我有把握。你先走,等我十分鐘,我一定去和你匯合。” 小九捏緊拳頭,終是點頭。 俞溫一笑,沒再多說,一個側翻轉了方向,奔向雪地里那個女孩。 女孩坐在地上一邊哭一邊蹬腿,樣子實在太像南風小時候了,俞溫抿緊唇,和時間賽跑,以極快的速度飛馳過去,將小女孩一把撈起來,夾在腋下,與此同時,雪崩如末日降臨—— 他被雪撲倒時的第一反應,就是把小女孩護在懷里。 被雪埋住的感覺,和在深海溺水的感覺相似,俞溫在那一刻就昏迷了,不過沒暈多久,大概是十來分鐘他就從雪地里冒出來,然而懷里的小女孩眼睛緊閉,他一摸她的氣息,沒有了…… 短短十分鐘,一條生命就隨著這場雪暴而去。 俞溫大腦空白了一霎。 他殺過人,但從沒有一刻像現在一樣,覺得一條性命是這樣沉重。 驀的,他想起了小九,沒由來心里一陣慌亂,他連忙把小女孩背在背上,匆匆奔向約定地點。 滑雪場出口處有一面挪威的國旗,他在那里看到了很多人,有專業的搜救人員,有相關部門,有死里逃生的游客,還有來尋找親人的家屬…… 人頭攢動,密密麻麻的人群,唯獨沒有他的小九。 俞溫立即大喊起來“小九——” “小九——” 沒有任何回應。 心里的焦急焚燒他的冷靜,俞溫開始瘋了般在周圍到處抓人問“你有沒有看到一個阿拉伯血統的女孩?個子很高,穿米白色的羽絨服……”“請問有沒有看到一個阿拉伯女孩,長得很漂亮……”“有沒有看到一個阿拉伯女孩……” 但是回答都是‘沒有’‘沒看見’‘不知道’,直到問到一個中年女人,她不是很確定地說“我好像看到了,那個女孩在這里站著十來分鐘,不知道為什么,又進了災區。” “……”俞溫臉色瞬間煞白,他和小九約定十分鐘后匯合,難道她等了十分鐘沒等到他,又回去找他了? 俞溫茫然地望著災區,風嘯雪崩還在持續,肉眼可見處要么是萬徑人蹤滅,要么是恐懼的尖叫聲和呼救聲,像極了一個人間地獄。 他眼神忽然一定,隨即拿起滑雪板,沖回災區! 雪崩和地震一樣,不是一次性的,大震過后還有很多余震,俞溫重回災區比從災區逃出來還要危險,但是為了小九他什么都管不了,他頂著風雪,憑著記憶中的路線一路找回到堆積區,堆積區已經完全被掩埋,他就爬上雪峰眺望,什么都沒有…… 小九……到底在哪里? 她不會亂跑,她沒有在旗幟下等他,一定是回了災區找他,現在他在這里,她又去了哪里? 腳下的地忽然震動,俞溫未及反應,雪峰像被一把鋒利的大刀削斷,整座山峰直接倒下,連帶著他也被埋在雪地里。 他被埋了將近半個小時才被搜救隊挖出來,搜救隊其中一個隊員就是吉米,吉米和他已經認識很多年,他們把俞溫從雪里挖出來的時候,他整張臉都是青紫色的,虛弱得只剩下一口氣。 俞溫被送往醫院搶救,第二天他醒過來,第一句話就是問吉米找到小九了嗎?吉米搖頭,猶豫了片刻說“入夜后救出來的人,都已經沒有呼吸……”而小九到現在還沒被找到,肯定是兇多吉少。 “她不會死。”俞溫不管他怎么說,直接掀開被子跑下床,又跑回了災區。 從白天到天黑,他在災區不停歇地找,不小心被冰凌割傷了一條手臂,鮮血淋漓,血珠落在雪地里像盛開的曼殊沙華,妖異至極。 他渾然不覺疼痛,傷口都沒有處理就又繼續找,吉米被他這個魔怔的樣子氣到,忍無可忍地訓斥“你的腦子是被雪崩震掉了嗎?!” “75的人在雪埋后35分鐘內就會死亡!被埋時間超過130分鐘,獲救成功的可能性只有3!!這場雪崩已經過去整整一夜,你以為她是誰?冰雪女王還是冰雪女神?她怎么可能還活著?!” 俞溫甩開他的手,眼睛里全是血絲,一字一字地說,也不知道是在告訴吉米還是告訴自己“她不是一般人,她有能力自救。”他的小九身手那么好,怎么可能被一場雪打敗?不可能! 他推開吉米,拿著探照燈,再次進入那埋葬了無數條人命的災區,一路深入,去了可能再次發生雪崩的危險區域,吉米氣急敗壞“你再被埋在里面我就不救你了!” 俞溫充耳不聞,吉米咒罵“idiot!” 毫無意外,俞溫遇到了第三次雪崩,好在吉米一直跟著他,及時把他救出來,也不管他同不同意,強行把人帶出了災區。 俞溫包扎好傷口,第三次想進入災區時,吉米直接甩給他一份報紙“官方已經公布結果,除了獲救的這些人,其他人都已經遇難!俞溫,你懂遇難是什么意思嗎?就是沒有人還活著!一個都沒有!” 那么大的一場雪崩,又已經錯過黃金救援時間,絕對不可能還有人活著。 道理俞溫都懂,可要他相信小九就這么死了——他絕不! “沒有尸體,她就沒有死。” “你平時明明那么理智,為什么現在就是不肯接受現實?雪崩是什么?是最大的自然災害!一場雪崩能造成數以萬計的人的死亡,尸骨無存再正常不過!到現在已經第三天,被埋在雪里三天都沒有獲救的人怎么可能還活著?你清醒一點!” 俞溫像一個機器,固執己見,什么勸說都不聽“我要去找她。” 吉米氣急“好,你去,你去!我保證你還是什么都找不到!” 一天后,俞溫從災區回來,吉米注意到他的雙手,他像是徒手去挖了什么東西,手掌皮開肉綻,滿是鮮血,左手無力地垂著,右手卻緊握成拳,像抓著什么稀世珍寶。 他抬起頭,臉色蒼白近乎透明“……這是我買給她的手串上的珠子,我只找到一顆……我挖了很久,找不到她,也找不到其他的珠子……” 手掌張開,血肉模糊的掌心躺著一顆木珠。 沒有看到木珠之前,他還能心存一絲僥幸,也許小九根本沒有回災區,她只是臨時有事先離開了……但是現在他根本無法再自欺欺人,小九很喜歡這串珠子,不到絕對危險的時刻她絕不會讓珠子有損傷,現在手串斷了…… 到了那一刻,俞溫再怎么不愿意也要承認,他的小九,真的遭遇不測。 俞溫遽然驚醒,腦子還沉浸在夢境中那場震撼里沒有抽神出來,失去摯愛的悲痛完全淹沒他,路邊的燈照進車廂,照出他眼角的淚水,好半響,他才重新恢復冷靜。 他怔怔地低頭,看著自己的手,當年那場風雪的寒冷已經滲透進他的每一個細胞里,直到現在,稍微一回憶,都還覺得刺骨冰涼。 他做過很多設想——如果當時他沒回去救那個小女孩,他的小九會不會就不會失蹤?如果當時他讓小九和他一起去救小女孩,他們是不是就不會分開這七年?如果…… 可就算有很多的如果,這些如果都不會成為現實。 俞溫從肺腔里吐出一口濁氣,終是問“她出了什么意外?” 吉米沉聲說“據我所知,她是返回雪地找你的時候被雪崩掩埋的。” ……果然,小九果然返回去找他了。 “她還算比較幸運,及時躲進一個山洞里,后來山洞的洞口被雪完全埋住,連搜救隊都沒有發現,直到四天后她才找到辦法自救。但因為被困得太久,她得了非常嚴重的雪盲癥。” 俞溫攥緊手指“多嚴重?” “永久性失明。” 永久性,失明。 五個字,俞溫用了將近半個小時才消化掉,再開口時,聲音艱澀至極“所以她的眼睛,看不見了?” 吉米點頭“是,她的眼睛看不見了。” 那個總是清冷著一雙眼睛,像死海一樣無波無瀾,卻又在某些時候露出分外可愛的情緒的小九,已經看不見了。 俞溫抬手按住胸口的部位,里面的一顆心像被一只手揪住,疼到窒息。 吉米明白他的痛苦,嘆了口氣,拍拍他的肩膀“好歹人還活著。” “……她是怎么到的伊朗?” 吉米想了想“她遇到了一對旅行中的老夫妻,老夫妻恰好也要來伊朗,就好心帶上了她。這些年她一直在伊朗生活。” 小九只會阿拉伯語,所以她只能回到中東。 俞溫沒有再說話,他看著窗外飛逝而過的街景,小心地從口袋里拿出一顆珠子,緊緊握住。 五個小時后,吉米把車停在一座小房子門前,降下車窗道“她就住在這里。她雖然眼睛看不見,但身手還是很好,五年前她碰巧救了被綁架的伊朗王子,王子為了表達感謝,就送了她這套房子,還幫她做了新身份。” 難怪他們一直找不到她。 俞溫深深地凝望著房子,那場雪崩后,他以為小九已經死了,在挪威逗留了將近半年,每天都去災區尋找,想著哪怕找到尸體也好,但都無影無蹤,到最后他不得已才放棄——畢竟他還在被人追殺,再逗留下去會很危險。 小九以前是職業殺手,留在世上的信息少之又少,再加上又做了新身份,想找到她幾乎沒有可能,如果不是吉米見過小九的照片,那天回老家在路上碰到她,他們這輩子都不會知道小九還活著。 俞溫推開車門走下車,一步步朝著房子走去,越靠近,他的腳步越慢。 房子的門半掩著,他伸手輕輕推開,屋內沒有開燈很黑,但里面的人卻第一時間察覺到他的闖入,冷聲一呵“誰?” “……” 多少次午夜夢回聽到的聲音,此刻再次響起,俞溫恍惚了一下,還以為此刻是身在夢中。 小九皺眉,以為又是哪個不長眼的劫匪或者小偷——她是個瞎子的事情,在這附近不是秘密,很多心懷不軌的人以為她是瞎子好欺負,隔三差五就要來騷擾她一次,她雖然每次都把人打出去,但他們還是不長記性。 俞溫再往里面走了一步,小九最煩陌生人踏足她的領域,放下手里的盲人書,乍然出手直襲對方咽喉—— 俞溫站定不動,看著她越來越近,那張熟悉到骨子里的臉,讓他的呼吸幾乎停止。 三步、兩步、一步……俞溫突然開口“小九,是我。” 他一開口,小九攻擊的動作立即停下,停在他的一步之外,七年不見,她依舊沒有什么變化,只是萬年不變情緒的臉上出現了驚愕。 這個聲音是…… 小九聽到自己的心跳徒然間變得很快。 俞溫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將他心心念念了那么多年的女孩擁入懷里,小九,小九,你知道我以為你死了的時候,有多痛苦嗎? 小九完全僵硬了,動也不動,俞溫緊緊抱著她,力道大到幾乎能她揉進自己骨血“小九,小九,你聽得出我的聲音嗎?我是俞溫啊。” 小九動了動唇“你是俞溫……”她沒聽錯吧? “是,是,我是俞溫。” 小九怔怔然“你,還活著?”他不是死在雪崩里了嗎? 他們都以為對方死在那場雪崩里。 俞溫閉上眼睛,忍了一路的眼淚終于滾出眼眶,一顆顆帶著灼熱溫度的水珠滴入小九的脖頸,他聲音沙啞“對不起,我遲到這么多年。” 當初說好的十分鐘,我遲到了整整七年。 對不起,請允許我用余生所有歲月彌補你。 …… 承蒙你出現,夠我喜歡好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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