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玉堂后殿。

    修繕一新的宮室，珠圍翠繞，富麗堂皇。遠(yuǎn)非合肥侯府可比。新帝自入住南宮，常通宵達(dá)旦，批閱公文。勤政遠(yuǎn)非先帝可比。

    通常而言，次子生存條件，較為惡劣。天生擁有競爭意識(shí)，并多具嫉妒心理。

    競爭與嫉妒的對(duì)象，皆是長子無疑。

    新帝亦不例外。先帝幼時(shí)，便先后與母親遠(yuǎn)赴洛陽。自登基為帝，母子便相依為伴，至今已有十余載。卻將次子留在河間舊宅。人生際遇，云泥之別。巨大反差而產(chǎn)生的嫉恨，乃至仇恨，不言而喻。除去嫉恨兄長，亦恨母親。

    須知。永康元年十二月，先帝被竇太后選為皇位繼承人時(shí)，合肥侯尚不滿三歲。

    二歲童子，蹣跚學(xué)步，牙牙學(xué)語。對(duì)母親的印象，更是模糊難辨。永康二年初，先帝便將生母董氏迎入宮中，稱“永樂宮孝仁皇后”。先帝，先追尊父為孝仁皇，尊母為慎園貴人。待入宮，又加尊“孝仁皇后”。之所以稱“孝仁皇后”而非“孝仁太后”，只因先帝尚未元服。雖繼帝位，卻未成人。此時(shí)，可稱“少帝”。

    依本朝慣例。本該由竇太后垂簾監(jiān)國。直到先帝元服，再“擇機(jī)”還政于漢室不遲。奈何，竇大將軍，誅殺宦官未成，飲恨都亭。身首異處，更累及竇氏滿門。竇太后雖因嫁入天家幸免，卻也成孤家寡人。朝不保夕，如何還能垂簾稱制。被宦官聯(lián)手逼遷南宮。至此，朝中大事，皆被以程璜、侯覽、曹節(jié)、王甫為首的大宦官把控。

    老一輩宦官，權(quán)勢(shì)滔天，遂起內(nèi)斗。爾虞我詐，相愛相殺。前仆后繼，接連凋零。只剩曹節(jié)、程璜，生死兩難，垂垂將死。再加前后二次黨錮，黨人亦多流徙慘死。

    外戚、宦官、黨人，三方漸不成氣候。

    陰差陽錯(cuò)。待陛下元服，朝政出人意料，輕而易舉，盡歸掌握。乾綱獨(dú)斷。

    此時(shí)，若陛下真有中興之念。當(dāng)真可稱“天賜良機(jī)”。奈何，驟失掣肘，生存無憂。壓力全無，陛下立刻放浪形骸，醉生夢(mèng)死。壯志雄心一去不返。從此再無進(jìn)取之心，復(fù)興之念。

    直令人扼腕長嘆。

    所謂旁觀者清。

    新帝為合肥侯時(shí)，便對(duì)先帝行事，頗多微詞。待繼任為新帝，自當(dāng)以先帝為鑒，時(shí)時(shí)告誡，不可重蹈覆轍。再加，與生俱來的，次子對(duì)長兄的逆襲野望。于是，新帝暗下決心：既然先帝被王芬稱為“暴君”。那便讓朕，做個(gè)有道“明君”吧！

    雞鳴時(shí)分，新帝猶在秉燭夜讀。

    殿外人影閃動(dòng)，便有宮妃捧夜食入內(nèi)。

    “陛下，夜寒傷身，且喝一碗羹湯保暖。”宮妃柔聲言道。

    “嗯。”新帝一如既往，敷衍了事。

    宮妃亦不勉強(qiáng)。將承盤輕置一旁，這便俯身整理散落一地的奏疏。皆是陛下御覽后，隨手?jǐn)S于塌下。紙張尚未在帝都流行，奏疏仍為竹簡。宮妃往來拾取，堆于案上。再加爐內(nèi)炭火熊熊，來來回回，不覺已沁出汗珠。

    一時(shí)，暗香浮動(dòng)。

    新帝似被一股異香吸引，下意識(shí)吞著口涎。

    忽被自己發(fā)出的吞咽聲驚動(dòng)，新帝猛抬頭。見宮妃相貌陌生，似并未曾見。這便脫口發(fā)問：“你是何人。”

    “奴婢程氏，乃先帝食母。”程中大夫柔聲奏曰。先帝十歲入宮。時(shí)程中大夫正值二八年華。今雖已過而立之年，卻豐肌弱骨，風(fēng)韻猶存。

    尤其是宮裝下，玉肌賽雪。居高下看，玉頸香肩，若隱若現(xiàn)。

    “身上何所香？”陛下食指大動(dòng)，口舌生津。

    “陛下恕罪，乃是奴婢乳溢。”程中大夫小心應(yīng)對(duì)。

    “竟還有乳乎？”新帝驚問。

    “先帝久食我乳，未有中斷。”此話出口，程中大夫亦忐忑不已。此乃謊言。先帝元服后，再不食母乳。只可惜先帝早崩，死無對(duì)證。

    “哦”新帝眸中，忽生一絲貪暴：“朕，欲食。可否？”

    “奴婢求之不得。”程中大夫強(qiáng)壓心頭狂喜，盈盈下拜。

    如前所說。自幼被遺棄在河間老宅，與母、兄分離。不及長大，又被徙封為合肥侯的次子。心頭除去難以割舍，對(duì)母親的眷戀。還有對(duì)長兄難以名狀，又決難釋懷的奪母之恨。

    此，便是將自己的一切，皆置于先帝對(duì)立面的新帝，心中最大的破綻。

    被老奸巨猾，心思縝密的程璜，一眼窺破。

    與未及成人的先帝相比。年初，便已及冠的新帝，只欲嗷嗷待哺乎？

    洛陽京畿，忽起寒風(fēng)倒卷。雪落疾冰。

    玉堂殿前。兩口皆受二千斛的大鐘。嗡嗡作響，徹夜嗚鳴。

    孤犢觸乳，一夜無話。

    太倉頂上蟾宮，折桂館。

    得永樂太仆封谞引薦，長樂太仆張讓，終與大長秋曹節(jié)見面。

    “拜見老大人。”張讓竟不顧尊卑，伏地行大禮。

    曹節(jié)微笑下問，終于釋懷：“太仆何如此乎？”

    張讓對(duì)曰：“一朝得勢(shì)，眼高于頂。如今失勢(shì)，方知生死兩難。先前種種，不提也罷，老大人莫怪。”

    “你我皆刀鋸余人。合則兩利，斗則兩敗。太仆若能大徹大悟，我等皆有活路矣。”曹節(jié)請(qǐng)張讓并坐：“不知此來，所為何事。”

    “此來，欲向老大人，求一貴女。”張讓從袖中取出一金絲饕餮錦囊，雙手奉上：“琉璃寶鈔，五千萬。”

    曹節(jié)眸中貪念一閃而逝。借舉杯以袖遮掩，落杯后，方才笑問：“不知太仆欲求何人？”

    張讓以指代筆，蘸茶水書于案上。

    曹節(jié)面色微變：“此女早不在人間，如何贖回。”

    “老大人何須瞞我一人。”張讓將金絲錦囊，并指推至面前：“誠如老大人先前所言合則兩利，斗則兩敗。陳年舊事，知情者早已作古。老大人不說，何人能窺破？”

    “意欲何為？”利字當(dāng)頭，曹節(jié)如何能忍心拒絕。然，來龍去脈，利害關(guān)系，需一清二楚。再做計(jì)較。趨利避害，人之常情。曹節(jié)老奸巨猾，如何能例外。

    “乃為博陛下龍顏一悅。”張讓直言道：“陛下別無破綻，唯蒸母也。”

    “竟有此事。”曹節(jié)面色古井無波，遠(yuǎn)未有如此這般驚訝。顯然，他也料到。

    小爾雅廣義“男女不以義交謂之淫。上淫曰蒸，下淫曰報(bào)，旁淫曰通。”

    上古時(shí)。父死，子娶庶母，稱“蒸”。兄、叔死，弟、侄娶寡嫂或叔母，曰“報(bào)”。二者合稱“收繼婚”。盛行于春秋先秦，彼時(shí)亦合禮法。然今已廢止，乃人倫大禁。唯蠻夷戎狄等異族，尚有留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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