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掖門(注1)全開，傳令騎士便縱馬入營。然卻如泥牛入海，一去不返。消息全無。

    掖門徐徐閉合，悄無聲息。

    比起南北二宮，殺聲震天。位于城內(nèi)西北隅，與濯龍園前后相隔之長樂宮，卻寂靜無聲。如有神助。仿佛真得西王母庇護(hù)一般。

    南宮。

    “報”便有黃門青壯，披頭散發(fā)，渾身浴血，奔上玉堂殿：“何進(jìn)已攻破朱雀門，麾下死士逢人便殺。凡白面無須者，悉數(shù)斃命。我等不能與敵！”

    張讓渾身披甲，表情淡然：“退入宮廷，居高守備。切莫近戰(zhàn)。”

    “喏！”黃門青壯，咬牙離去。大將軍欲誅盡黃門，人盡皆知。早已不死不休，有進(jìn)無退。多說無益，唯拼死一搏。跪地乞憐，亦難逃一死。

    “阿父，城外家中……”太醫(yī)令張奉，抵近言道。

    “無妨。”張讓目光慈炯，輕聲安慰：“料想。董卓、丁原之輩，絕非函園雄兵對手。日前我已將家中老小，暗中送入園內(nèi)九坂懸樓安居。必?zé)o大礙。”

    “阿父既有遠(yuǎn)謀，何必困守二宮。”張奉不解。

    “大將軍殺我之心不死。若遠(yuǎn)避江海，茍活于世，終難免一死。唯置之死地，放手一搏，方有一線生機(jī)。”張讓悄聲言道：“待時機(jī)一到。我兒便自行離去，老父自有打算。”

    “阿父何出此言，父子當(dāng)共進(jìn)退。”張奉不愿聽命。

    “我兒知曉宮中內(nèi)情，先前忌憚老父，故不曾加害。待今夜過后，非但再無加害之心，內(nèi)外皆當(dāng)善待。”張讓笑道：“正因，此一時，彼一時也。”

    “阿父之言，恕兒不能領(lǐng)會。”張奉言道：“只求家中平安，阿父深居簡出，頤養(yǎng)天年。”

    “老父身患絕癥，我兒焉能不知。即便有華佗神藥，亦不過續(xù)命數(shù)載。今死不足惜。卻要將大將軍何進(jìn)，一并除去。”張讓言道：“我本天家忠犬。即便老而無用，垂垂將死。也要將一眾家賊，盡皆咬死。”

    “阿父何意？”張奉忙問。

    “若無黃門，何須外戚。”張讓切齒言道。

    宮門被破。何府死士，蜂擁而入。兵車往來，車上弓弩手，箭發(fā)如雨。一眾黃門子弟，躲閃不及，悉數(shù)斃命。余下羽林、虎賁郎，退守宮室，護(hù)佑二宮太皇及少帝安危。

    待何進(jìn)兵車入宮。隨從高聲誦讀太后詔命。見師出有名，宮內(nèi)守衛(wèi)，紛紛棄械投降。黃門子弟呼喝同伴，且戰(zhàn)且走。驚慌失措，往來馳逐，不斷慘叫斃命。沿倒地尸身，兵車逆進(jìn)。箭無虛發(fā)，射死一地。

    種種慘狀，比阿閣兵亂，有過之而無不及。

    所幸，宮女先已避入內(nèi)室。死者多是黃門。

    永樂宮。

    羽林層層守備，殿中董太皇正襟危坐，面沉似水。

    “董驃騎何在？”

    永樂衛(wèi)尉董承，甲胄在身，無從全禮。遂躬身答曰：“昨夜遣人傳語，見機(jī)行事。此時尚不見蹤影。”

    “北軍越騎校尉、胡騎校尉，人在何處。”董太皇又問。

    “北軍大營，并無動靜。”董承又答。

    “何進(jìn)矯詔，尚不足以調(diào)動北軍五校。然宮門已破，黃門膽小孱弱，必不能敵。眼看大勢既定，何進(jìn)勝利在望。北軍五校，為求自保，必然倒戈。若撐不過今夜，吾門危矣。”不愧是董太后。宮廷權(quán)利大洗牌。先前勝負(fù)未分，五校素畏服內(nèi)官，故行騎墻。如今“墻倒眾人推，破鼓萬人捶”。見十常侍大勢已去，必紛紛響應(yīng)大將軍，入宮屠殺黃門。以求戰(zhàn)后論功行賞，能百尺竿頭更進(jìn)一步。即便不能，亦求功過相抵，不被抄家問罪。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古往今來，無人能免。

    董承咬牙道：“侄兒縱粉身碎骨，亦護(hù)太皇周全。”

    “張讓、趙忠何在？”董太后再問。

    “傳聞，趙忠已避入西園雞鳴堂，張讓人在玉堂殿。”董承再答。

    “嗯？”簾內(nèi)董太皇，眉頭微蹙：“竇太皇何在。”

    “人在云臺殿。”

    “云臺高聳，易守難攻。竇太皇孤家寡人，又結(jié)親薊王，自保無虞。然，大將軍何進(jìn)今夜所求，恐不止黃門眾。”

    “太皇之意……”

    “兵亂一起，死傷無數(shù)。若二宮太皇皆死于非命。待明日，何進(jìn)大權(quán)在握，便可矯稱，我等皆死于宦官脅迫。從此，再無人掣肘。假以時日，便是薊王，亦無可奈何。”董太后忽言道：“隨朕來。”

    “喏。”

    隨董太后入偏殿。眾逐鬼童子，皆在酣睡。

    董太皇領(lǐng)董承走到一人榻前，手指言道：“此乃貴子。董氏一門，生死存亡，皆在此子肩上。朕若遇害，當(dāng)全此子。”

    深看童子身形相貌，董承含淚下拜：“喏！”

    便在此時，忽聽闕上守衛(wèi)，厲聲呵問：“何人亂入永樂宮！”

    “奉大將軍命，誅殺黃門閹宦。”便有人粗聲答曰。

    “此乃太皇寢宮，并無黃門，速去！”守衛(wèi)呵斥。

    “奉命殺賊，不敢徇私。既無閹宦，何不開門，讓我等入內(nèi)一看。也好向大將軍復(fù)命。”來人笑問。

    “放肆！”守衛(wèi)怒道：“亂箭驅(qū)趕。”

    “失禮了。”音猶在耳，勁弦疾響。

    箭如飛蝗。守衛(wèi)猝不及防，中箭栽落。

    黑暗中，不知伏有多少死士。永安宮守衛(wèi)，毫無還手之力。眨眼間，已被屠盡。

    宮門遂被沖車撞碎。何府死士，蜂擁而入。

    董承率眾迎敵，堪堪護(hù)住大殿。

    亂箭射入宮室。婢女宮人躲閃不及，尖叫斃命。射向偏殿的暗箭，尤其多。

    榻上童子，亦在睡夢中斃命。

    董太皇大聲呼喊。余下童子，半夢半醒，卻訓(xùn)練有素。翻身觸動機(jī)關(guān)。床榻隨之翻轉(zhuǎn)，落入地下密室。密室雖不通宮外，卻可躲避亂箭。

    “逆賊爾敢！”董承怒急。正如董太皇所言，何進(jìn)所求乃大。

    南北二宮，除去黃門宮女，還有宮官值守。尚書臺、侍中廬、蘭臺、東觀，諸如此類，皆有大批宮官駐守。此時，眾多博士、郎官，正在盧植、王允等人的統(tǒng)領(lǐng)下，沖向玉堂殿。

    時下士人，精通劍擊者眾。便是恩師盧植，亦可仗劍御敵。更有甚者，士人皆美須，只需行于光亮處，斷不會被錯殺。

    見幾小黃門，正被兵車追殺。眼看走投無路。

    恩師盧植，張弓搭箭，車夫應(yīng)聲落地。失去駕馭，兵車撞上臺階，兵士慘叫飛出。骨斷筋折，頭破血流。

    “謝太仆救命之恩。”一眾小黃門跪地行禮。

    “是你。”侍中王允笑道：“可識老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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