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知不覺已過了兩個多時辰,其他四人都已離去,蕭錯以外面雪還未停為由又在探花樓坐了好一會兒,可心中的疑問依舊沒有解開,反而思緒越來越亂。 該去趟霧流山莊了吧,或許花戀雪已經醒了,或許能從她那里得到答案。這樣想著,蕭錯也起身準備離開。 他所在的雅間在二樓,出了雅間便是廊道,他正要轉身往樓梯口去,卻瞥見樓下一道還算熟悉的身影,不禁又駐足觀望。 一身白布喪服的龍追憶正站在柜臺邊跟探花樓里主事的劉先生著些什么,但那劉先生又是搖頭又是擺手的,不知是不愿意多,還是不知道情況。無奈蕭錯離的較遠,店里又有些嘈雜,實在聽不清他們的談話內容。 眼見著龍追憶轉身就要離去,卻聽到樓下正中一桌的顧客大聲了句:“三月飛雪,老開眼,惡人自有報應,奈何下手太輕,該死的還沒死絕,可惜呀,可惜!” 話的是個年輕女子,蕭錯雖不認識,但也知道能來探花樓吃飯的,絕不會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只是她這話故意給龍追憶聽,還是引得其他顧客側目而望,隱約有些擔憂。畢竟那龍追憶不僅手里拿著劍,素日里在江湖上也是以武功高強、行事狠絕著稱,被這么一刺激,難不會做出什么可怕的事來。 蕭錯遠遠地看著龍追憶似乎頓了一下腳步,但又頭也不回地繼續往外走去。就在這時,方才那女子身邊的另一個姑娘又抬高了聲音道:“可不是嘛,這才死了一個,哪夠啊?我看失蹤的那個也早已去了黃泉路嘍!還有個病鬼,據也快了,姐姐你,那個搶別人男人不成還在婚禮上丟人現眼的,什么時候也會一同下地獄呢?” “什么時候我不知道,但一家人全都會下地獄那是眾所周知的,叛賊之后,賤民之軀,以為得了大恩就了不起了?再特赦不還是一平民嗎?無知平民還想著登做鳳凰,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 縱然無夜城平日被罵的已不少,可這兩位姑娘的話卻也是極其惡毒的,蕭錯明顯看到樓下好幾個人都紛紛搖了頭,表示不贊同她們這樣話。再看龍追憶,她已轉過身直直地朝那姑娘走來,店里瞬間鴉雀無聲,所有人都緊張地看著這邊。 見龍追憶左手握緊劍,蕭錯也以為她要動手,誰知到了那倆姑娘面前,她本已憔悴而蒼白的臉卻突然露出了笑容,緩緩道:“我當是誰呢?原來是城南丁家的姑娘,丁家不是已經連續三代都無官無職了嗎?怎么兩位丁姑娘好像還沒意識到這點?” 那兩人尚未來得及還口,她又接著道:“您生于名門世家,而我是叛賊之后,可現在我這個叛賊后人若跟您一起并桌吃飯,我吃得起駝峰素鱗,山珍海味,您卻只能在這個所謂高貴的地方吃著青菜淡粥佯裝有身份的人。我打您一巴掌,您那落魄的名門望族不敢把我怎么樣,您若敢動我一根頭發,我這個叛賊后人就能把您大卸八塊,您,您比我高貴到哪去呢?” “無知賤民,有幾個臭錢了不起了?不就是會經商嗎?就算你富甲下也還是最低賤的賤民!” 龍追憶笑著湊近她,朗聲道:“您還別,我們這些低賤的平民真就比您這位名門之后了不起,您信不信如果哪像您這樣一無是處的名門之后和您口中低賤的富賈商人同時落了難,朝廷更愿意救的,是那些比您低賤百倍的平民?有一個做了大官的祖宗就以為能世世代代永享富貴,如此真的想法是您那落魄的名門望族世代傳下來的嗎?” 龍追憶這一席話,倒真叫那倆姑娘啞口無言,只能憤恨地盯著她。誠如她所言,她們確實是不敢動她一根頭發的,無論是因為她手上的劍,還是因為無夜城背后的王守澄。 不知怎地,蕭錯竟也覺得她這一番話大快人心。如今的大唐已不是百年前的大唐,從前經商之人就算再有錢,地位依舊非常低賤,甚至比不得一個窮困的芝麻官。但如今大唐財政不穩,富賈商人的作用是極為重要的,雖然也由此引發了許多買官賣官的惡行,但終究他們帶來的利遠大于弊。無夜城之所以被罵作閹黨走狗,也是因為他們行商賺的錢很多都用來支持王守澄。 與之相反,京中確實還有許多像這兩位姑娘一般的人,祖上雖曾榮耀過,可家族早已落敗,他們卻依舊以名門望族自居,多有抬高自己身份而瞧不上別人之舉。此種行徑蕭錯自然也是瞧不上的,只是在外人眼中,那個草包郡王蕭錯不也是這種人嗎? 見龍追憶離去,蕭錯也匆匆下樓,從柜臺處拿了把雨傘就走,劉先生知道他是常客,便也沒阻攔。 龍追憶一個人緩緩走在雪中,看上去步伐特別沉重,背影也甚是凄涼。蕭錯只覺胸口又被什么東西堵得難受,便大踏步走上前去,為她撐了傘與她并肩而行。 龍追憶楞了一下,然后恭敬地對他行了一禮:“見過平川王。” “不必如此多禮,我不過是個閑人,倒是龍二姑娘方才一席話,讓蕭錯甚是贊同。” 龍追憶苦笑道:“我也不過是逞一時口快罷了,事實上,我們這些平民百姓多努力多拼命都沒用,他們這些名門貴族就算一無是處,依舊比我們尊貴,不是么?”看到蕭錯若有所思,她才意識到自己似乎也是把他進去了,便又搖搖頭低聲道,“郡王莫要介意,在下并無冒犯郡王的意思。” 蕭錯低聲笑笑:“無妨,事實本就如此,我這個爵位,也是靠先父打拼下來的,與我無關。” 沉默著走了一段,他才猶豫著開口:“方才在探花樓無意間看到姑娘與劉先生交談,姑娘似乎有什么難為之處,若是你不嫌棄,倒可以跟我,我與劉先生還算相熟,或許有什么可以幫忙的地方。” “多謝郡王了,只是……您也幫不上忙的。”她仰了下頭似是要把眼淚憋回去,或許是心里實在痛苦需要一個人話,頓了一會兒她又開口道:“我找劉先生,是想追查殺害我二哥的兇手。” 蕭錯全身都為之一震,但此刻龍追憶正是傷心絕望之時,未曾發現他的異樣,只是繼續道:“可惜他幫不上忙。” “無夜城的事,我也是聽了的,只是聽聞龍城主和戀雪姑娘是在從三元幫回京的路上遇難的,探花樓劉先生幫不上忙也是正常。” “三元幫”這幾個字似乎是觸到了龍追憶更深的傷口,只見她本就沒什么血色的臉更加慘白,牙齒死死咬住下唇不讓自己哭出來,身前的雙臂也抱得更緊,甚至在輕微地顫抖著。 蕭錯有些不忍,本想伸出手拍拍她的肩以示安慰,但右手撐著傘,而左手,一眼望去便是那厚厚的白布,白布之下是大片灼傷,而灼傷之下,是花戀雪那一劍的傷,他又如何去安慰面前的人?思及此,已經抬起來的左手又悄悄地垂下。 龍追憶顫聲道:“剛知道二哥的死訊,我便帶人去過三元幫,他們二哥和姐姐的確去過,只是……只是初六那他們就已離開了,人不是他們殺的。我也派人查過,確實有人看到他們初七一早離開了江州,二哥的尸體是在十一的早上被人發現的,應該是在初十的晚上遇害,那里離京城已不足百里,確實沒法斷定是三元幫所為,我唯一能找到的線索,就是初十那晚上探花樓的劉先生剛好也和二哥他們住一間客棧,可是他什么都不知道,我問過了所有能問的人,找遍了一切線索,卻還是什么都查不到。” 能在他面前把這些出來,究竟是她太過傷心需要發泄,還是她相信自己呢?蕭錯又覺得開始頭皮發麻,難道無夜城真的是因為多年的淵源,所以一直不曾對霧流山莊有戒心或敵意嗎?一年前花戀雪救容癡月,龍騰汐臨死前的劍下留情,也都是因為如此嗎? 他來不及想太多,因為龍追憶的整個身子已經顫抖著往下墜,若非他急忙扔了傘雙手攙住她,只怕她已經癱軟在地上了。 “那我為什么要哭,為什么要去在乎?明明婚禮上已經表現得那么堅強那么瀟灑了,哪怕是假裝的,我也該繼續裝下去啊,為什么婚禮結束后卻一直走不出來?為什么還要去計較他騙我的事?為什么還想要弄清楚他們之間的事?如果不是我這般沒用,二哥和姐姐就不會去三元幫替我問清楚,二哥更不會被人殺害,姐姐也不會下落不明。都是我害了他們,都是我,都是我的錯!我為什么那么沒用,要去在乎一個騙了我又拋棄我的男人?別一個韓闕,就算一千個一萬個韓闕,也比不過二哥和姐姐,可我卻為了他,失去了兩個最愛的親人。” 隨著她的身子緩緩下墜,蕭錯也蹲下身摟著她的雙肩支撐著她的身子,看她哭成個淚人,他突然覺得胸口那團堵著的東西像是要破體而出,刺得他隱隱作痛。 從東市到無夜城,足有十里路,龍追憶應該是騎馬而來的,只是此刻她的狀況,顯然不可能再騎馬,蕭錯便雇了輛馬車送她回去。一路上她沒再過話,只是抱著手臂蜷縮著,雙眼無神地看著前方。 多年來蕭錯與她雖沒過多少話,但都自在京城長大,見面的次數也不少。在他的印象里,她確實與一般女子不同,雖是閹賊同黨,他視她為敵人,可她身上那股子自信和瀟灑利落的行事風格,他卻是頗為欣賞。 拋開大婚那的鎮定表現不,有一次在一個酒樓里蕭錯遇到了她,當時也是幾個姑娘對她議論紛紛,直諷她是丑八怪。愛穿男裝的她笑著走上前去與那些姑娘站在一起,大聲道:“大家來看看我和她們誰更丑呢?”結果自然是那幾個容貌確實勝過她的姑娘惱羞成怒地走了。 那時的她,真可謂英姿颯爽,意氣風發,自信中還帶了幾分不會讓人反感的桀驁。可此時的她,只像個無助的孩子,身上哪還有往日半分風采? 也不知走了多久,終于到了無夜城,蕭錯攙著她下了馬車,卻見已有一白發老者在門口等候,細看之下蕭錯更是震驚,那斷了一臂的老者,不正是無夜城的老城主龍悟嗎?他好像只五十歲出頭,別是白發,從前他的頭上好像連灰發都看不到幾根,可如今竟是滿頭皆白。 那個江湖中人人畏懼的、傳能排進前三的武林高手,那個舉手投足間氣勢不凡的長者,那個在女兒婚禮上平平淡淡一席話就讓搶婚和棄婚的男女難堪不已的前輩,竟是在短短半月間蒼老了十余歲,而這一切,都是兒子的死和女兒的失蹤造成的嗎? 蕭錯一直認定他就是個表面大義凜然的偽君子,可看到憔悴的他,蕭錯也不知該是心疼,還是惋惜。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在這一家他本來厭惡的人面前,在他們的脆弱面前,蕭錯沒有半點開心和痛快,反而是這些來一直不舒服的心里,更加難受。 “多謝平川王送女回來。” “龍老城主不必客氣,舉手之勞而已,只是龍二姑娘狀況不太好,怕是要讓大夫來看看。” 見龍悟接了手,蕭錯本欲離開,但看到大門口一片凄涼的景象,又開口道:“晚輩知道還沒到開吊的日子,只是今日已來此處,不知可否入內為龍城主上柱香?” “郡王有心了,里面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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