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隱瞞了孤焰是沐血盟殺手一事，把其它自己了解到的孤焰的情況跟楊穆風(fēng)交待完畢，蕭錯提出想去看看孤焰，楊穆風(fēng)也同意了。 因為楊穆風(fēng)還要去找其他人詢問情況，蕭錯便自己去了位于西市東面光德坊的京兆府衙。到了那里他才知道，無夜城的龍躍浪也來了，估計也是來見孤焰最后一面的吧。 楊穆風(fēng)的妹妹楊柔嘉是個十七八歲的清麗女子，素日里也協(xié)同兄長管理各種案件，行事干練，為人豪爽，恩怨分明，在京城里倒是頗受贊譽。不過她這樣的姑娘，是瞧不上蕭錯這種紈绔子的。 見到蕭錯她似乎很詫異，卻還是行禮道：“平川郡王怎么也會來京兆府衙？” “和龍三公子一樣，來看看孤焰公子，好歹也算熟人。” 此刻孤焰正靜靜地躺在府衙后院一個房間的矮榻上，左胸周圍的衣服紅了一大片，顯然那是致命傷所在，據(jù)楊柔嘉所，他是在城南大興善寺外的樹林里與人打斗，被人一劍刺入胸膛而死，這死法倒是讓蕭錯想起了龍騰汐。 更巧的是，無論是先前的龍騰汐，還是現(xiàn)在的孤焰，死后臉上都帶著淡淡的微笑，這是明他們死的時候其實是開心的嗎？ 如果龍騰汐死的時候想到的是終于能與未婚妻團聚了，那么孤焰死時在想什么呢？是終于可以擺脫做殺手的命運了？還是為沒有出賣無夜城的人而開心？殺他的，會是沐血盟的殺手嗎？這是他背叛沐血盟的代價嗎？ “咳咳咳……”聽到龍躍浪劇烈的咳嗽聲，蕭錯這才回過神來，卻見龍躍浪的身子已經(jīng)在往下墜，而他面前赫然有一堆鮮紅的血。 龍躍浪自便得了不治之癥，時常咯血不，很多人都傳他活不過三十歲，這些情況蕭錯一直都知道，只是沒想到今日一見，他竟已虛弱至此。 這都是因為接二連三的打擊所致吧，不知為何，蕭錯莫名地生出一絲愧疚感，總覺得龍躍浪會變成這樣，有一大部分是自己造成的。 楊柔嘉孤焰的死應(yīng)該是江湖仇殺所致，而江湖仇殺的案子，官府一般是很難破的，更確切地，官府是不會管的。像楊柔嘉和楊穆風(fēng)兄妹這樣不管什么案子都認(rèn)真對待的，那是官府里的特例。 因為案子未破，孤焰的尸體會暫時放在京兆衙門，若是三日后案子還未破，家屬便可以將尸體領(lǐng)回。 “三后我會來接孤焰。”龍躍浪完這句，又開始劇烈地咳嗽起來，若不是他身邊的兩個年輕人一直用勁攙著他，只怕他已經(jīng)倒在地上了。 那兩個年輕人，其中一個便是為花戀雪解毒未果的九鳶，他時常跟在龍躍浪身邊照顧著，因為長了張娃娃臉，倒是怎么看都不像是個神醫(yī)。 另一個身著白衣俊逸不凡的人叫琴隱，他是個啞巴不會話，從前是跟在龍騰汐身邊的，或許就是這個原因，蕭錯總覺得能在他的身上看到龍騰汐的影子。 “城主你覺得怎么樣？” 城主？龍騰汐？正欲離開的蕭錯一愣，猛地轉(zhuǎn)身，這才意識到是九鳶在和龍躍浪話。自從龍騰汐死后，他便當(dāng)了城主。 按坊間傳聞，無夜城城主之位是個不祥的存在，每個當(dāng)城主的人都不得善終，這是報應(yīng)。雖然報應(yīng)一實屬無稽之談，可細(xì)細(xì)追溯無夜城的歷史，倒真覺得他們的風(fēng)波確實是從未停止過。 無夜城和霧流山莊的詳細(xì)歷史，要從一百年前起。當(dāng)時大唐還是玄宗皇帝在位，國力強盛，經(jīng)濟繁榮，百姓安居樂業(yè)，如此空前鼎盛的時期被后世稱為“開元盛世”。 那時候的朝廷，雖然官員依舊有勾心斗角、爭權(quán)奪利之事，但上能勵精圖治，下則賢能者居多，朝政頗為穩(wěn)定。 那時候的江湖，幫派甚少，多的是游俠浪子，幾乎與朝廷無瓜葛、不對立，行俠仗義只為貧苦百姓，即便因此與官府結(jié)仇，也只是個人私事，于朝堂之上、茫茫江湖而言，有如太倉一粟。 直到玄宗皇帝后期怠于朝政，奸臣當(dāng)?shù)溃驳撋降热酥\反，大唐的繁華盛世才就此改變。也就是在那時，無數(shù)平民英雄、江湖俠士紛紛加入戰(zhàn)局，為朝廷平息叛亂效一己之力。 早已歸隱山林的第一游俠平若水也是因此才重出江湖，隨他一起下山的，還有一男一女兩個弟子，師兄叫容泠風(fēng)，師妹叫陸解顏。 寶十五年七月，歷經(jīng)逃離皇宮、馬嵬坡兵變、楊貴妃賜死等事件后，玄宗皇帝第三子李亨于靈武即位，戰(zhàn)事也逐漸扭轉(zhuǎn)，不似先前緊張之勢。 期間，平若水的女弟子陸解顏嫁予大將軍龍瞰，并誕下一子，名叫龍炫。五年后肅宗皇帝李亨病危，張皇后欲廢除太子改立越王，身為張皇后表弟的龍瞰亦為同黨。事情敗露，張皇后被殺，龍瞰賜死，太子即位，即為后世所稱代宗皇帝。 皇帝仁慈，感念平若水師徒報國有功，陸解顏又身懷六甲，特免其死罪，貶為官奴婢，服役于殿中省尚藥局。陸解顏因能力出眾，行事謹(jǐn)慎，多次獲恩免，終于十年后得特赦，一家三口擺脫賤民身份，成了良民，恢復(fù)自由之身。 此時，容泠風(fēng)已成立霧流山莊，以懲奸除惡為本，在江湖上名聲大振。陸解顏性子剛烈，隱忍且要強，不愿師兄相助，便憑一己之力創(chuàng)建了無夜門。 雖均為良民，但無夜門的龍家人和霧流山莊的容家人身份地位卻大不相同。容家無罪無過，當(dāng)能瀟灑自若；龍家雖得特赦不再為賤民，卻終是背負(fù)著叛賊之后的罵名，后代子孫也不能參加科考、入朝為官。所以不同于霧流山莊遠離朝廷的決心，無夜門一心只為報國，試圖以此改變后世命運。 建中二年，大唐第九位皇帝李適在位。當(dāng)時藩鎮(zhèn)割據(jù)，各節(jié)度使手握兵權(quán)，接二連三地謀反叛亂，太子李誦、名將李晟等紛紛率兵平叛。歷史重演，無數(shù)江湖俠客加入戰(zhàn)局，當(dāng)然更包括無夜門。 那時無夜門的門主已經(jīng)是陸解顏的女兒龍潸了。陸解顏去世后，門主之位由長子龍炫繼任，但龍炫身患奇疾，沒幾年就病逝了，他的妹妹龍潸便當(dāng)了門主。 建中四年，叛軍攻入長安，德宗皇帝帶人倉皇逃往奉。無夜門在此役中救駕有功，得圣上賜名無夜城，但因叛賊之后及平民百姓的身份，并未封官加爵，而是命人在長安東南角曲池坊內(nèi)修建了一座宅子，賜為無夜城府邸。至此，龍家再次扎根京城，聲名顯赫。 二十年后，德宗皇帝駕崩，同樣已病重的太子李誦即位。此時的朝廷，積弊成疾，宦官專權(quán)，順宗皇帝志在任用賢臣，革新朝局。可惜只堅持?jǐn)?shù)月便以失敗告終，順宗皇帝被俱文珍等宦官脅迫讓位于太子，參與此次變革的朝臣大多不得善終。 從參與平叛開始，無夜城與當(dāng)時還是太子的順宗皇帝一直關(guān)系密切，城主龍潸更被坊間傳出許多與太子的曖昧韻事。可惜到了順宗皇帝退位、駕崩，龍炫之子、第四任城主龍悟帶領(lǐng)無夜城投靠閹賊俱文珍，上一任城主龍潸自刎謝罪，無夜城多年拼回來的名聲再次化為烏有。 從此，歷經(jīng)憲宗、穆宗、敬宗三位皇帝后，到如今在位的皇帝李昂，無夜城一直都是江湖中人所唾罵的閹黨走狗、無恥人。無夜城的城主之位，也已由龍悟傳至長子花欲燃，可沒幾年花欲燃就被人打落懸崖摔斷了雙腿，故而龍騰汐當(dāng)了城主。 如今龍騰汐也死了，新任城主龍躍浪又和當(dāng)年的龍炫一樣的病，眼見著他日漸虛弱下去，也難怪外間都城主之位不祥了。 但是此刻龍躍浪的狀態(tài)，不就明了他確實很在意孤焰這個朋友么？孤焰若是泉下有知，不知是會覺得安慰，還是擔(dān)心他的身體呢？ 不行，不能再去想無夜城了！自從龍騰汐死后，蕭錯的腦海里總是浮現(xiàn)著各種無夜城的人和物，怎么也擺脫不了。 更可怕的是，他這些關(guān)于無夜城的思緒，全都是帶了負(fù)疚感的。明明只是殺了一個閹賊的同黨啊，明明那是敵人啊！就算他在死前手下留情，也不能改變雙方是死敵的事實，更何況為了還他的情，他們已經(jīng)放過花戀雪了。 可是花戀雪救容癡月的恩又怎么還呢？蕭錯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服不了自己了，他不能再見到無夜城的任何人，每次見了他總是心緒難安。 就在他再次轉(zhuǎn)身準(zhǔn)備離開的時候，一個人影又讓他止住了步伐。那是個身著黛色長裙，身姿曼妙，皎若秋月的女子，蕭錯知道她也是無夜城的人，叫花如綴，她還有個雙胞胎妹妹叫花如錦，兩人的相貌非常相像，不過妹妹看上去頗為恬淡，沒有姐姐的明艷和英氣，所以蕭錯每次見到都能分得清楚。 帶花如綴進來的侍衛(wèi)向楊柔嘉稟明了詳情，楊柔嘉點點頭，對花如綴道：“姑娘請便吧，雖然仵作已經(jīng)驗過尸了，但案子未破，姑娘最好還是別觸碰的好，或許還有暫時發(fā)現(xiàn)不了的傷口和線索。” 花如綴只是緩緩走上前去，到門口時卻又停下腳步，一手死死拽著衣領(lǐng)，一手則是扶著門框，整個身子搖搖欲墜。琴隱忙趕過去攙著她，她的眼淚從臉上緩緩滑過，哭得撕心裂肺卻又沒有半點聲音。 哭了好一會兒，她才直起身子，目光依舊停留在孤焰臉上，只是口中喃喃道：“那在流觴閣的時候，我是想問你愿不愿意娶我的，可是我沒敢開口，我怕你嫌棄我的過去，雖然我知道你不是那種人，可我還是緊張。其實我和城主都知道你心里有秘密，可是你不愿意，我們便不多問，因為我們知道，你是很好很好的人，你不會傷害我們的。” 低聲嗚咽了片刻，她又接著道：“所以后來我又想，以后都不跟你提及我們的事了，我怕會讓你心里的秘密壓得你更難受。能不能嫁給你不重要，只要能陪在你身邊，我這輩子就知足了，可是為什么我們的這輩子就這么短呢？我都還沒來得及再見你一面，你就離開我了，你知不知道我多想陪著你一起去？” 原來她和孤焰之間還有這樣一段故事。看著琴隱攙著的花如綴，再看看九鳶攙著的龍躍浪，蕭錯突然感覺，這座再尋常不過的京兆府衙，今日竟然如此悶，悶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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