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鄧州穰縣歇了兩后，蕭錯便與無夜城的人一起返回京城。倒不是雙方關系有多好，不過他已不用再去潤州，又有傷在身，無夜城的人剛好要返京，一同上路互相也有個照應。    裴霜家里本就只有一個父親，如今父親也去世了，她又遭遇不幸，無夜城的人便也帶了她回京。    因為裴霜不會騎馬，蕭錯又受了傷，龍追憶為他們買了兩輛馬車，一行人的腳程也因此慢了許多。    蕭錯在馬車里發著呆，龍追憶的聲音從外面傳來：“這里應該就是南轅鎮了，但看著不太對勁。”    蕭錯掀起簾子，問道：“怎么了？”    龍追憶緩緩騎在馬上，示意蕭錯看看周圍，然后道：“我方才打聽過了，這里已是均州的管轄范圍，南轅鎮隸屬武當縣，武當縣因為武當山而聞名，非常熱鬧，可這個鎮陰森森的，一個人影都看不到。”    蕭錯也開始覺得不對勁了。此時色尚早，街上非但一個人也沒有，連兩旁的住戶也全都是大門緊閉，毫無動靜。    馬車又緩緩行了許久，終于在街道盡頭處，聽到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不過不是行人，而是一隊身著官服的衙差。    衙差擋了路，大聲道：“前方封路，所有人不得過去，行人請改道。”    龍追憶問道：“為何會封路？這鎮子發生什么事了？怎么都沒有人？”    衙差道：“附近有瘟疫，鎮子里家家戶戶都關了門不敢出來，你們要想活命就趕緊離開，染了病可別怪我們沒提醒你。”    “瘟疫？”江陵跳下馬，疑惑道，“哪里發生瘟疫了？現在情況怎么樣？”    衙差怒道：“哪那么多話？還不趕緊回去！”    江陵道：“我是大夫，麻煩你告訴我哪里發生瘟疫了，我或許能去救人。”    那衙差不理他，反而拔了兵器想要上前趕人。    龍追憶縱身下馬，只一眨眼的功夫便已將劍橫在了衙差的喉嚨處，道：“，哪里發生瘟疫，情況怎么樣了？”    其他衙差見狀紛紛拔了兵器御敵，但有個自己人在龍追憶手上，他們也不敢輕舉妄動。    那衙差嚇得臉色發白，斷斷續續地道：“好幾個地方都有，有幾個村莊都死絕了，這里進去的那個村莊，還……還有人活著，但是縣令下了命令，要把所有人一起……一起燒了。”    “燒了所有人？”江陵沖上去便揪住那衙差的衣領，怒道，“他們患了瘟疫都沒死，你們卻要把他們燒死？”    “這瘟疫傳得極快，我們也是沒辦法，若不及早處理，肯定還會傳到別的地方，害死更多的人。”    龍追憶收了劍，伸手覆上江陵的手，將他握緊衙差衣領的拳頭慢慢掰開，對那衙差道：“還活著的一共有多少人？”    雖然脖子上已沒劍抵著，但那衙差也未妄動，只答道：“應該還有四五十，我們只是把他們的村子全封住了，本來是準備今早就燒了的，可是……可是……”    看著他的表情，龍追憶微微一笑，道：“我明白，其實你們也不忍心，是嗎？”    見那些衙差都低著頭不話，龍追憶道：“我們這里有位大夫，醫術很好，最擅長治的就是瘟疫，能讓我們進去看看嗎？”    為首的那衙差瞪大眼睛看著她，道：“你們……”    龍追憶道：“放心，不會礙你們的事，我們只是想進去看看，或許他們還有救，煩請各位給我們一的時間，我一定給你們一個交待。”    衙差們聲商議了一番，為首那人終是點了頭，道：“徑直往里走五里，那個村莊就到了，所有人都在里面。”    “多謝。”龍追憶轉身道，“隨涯凝舞，你們去找個地方落腳，照顧好裴姑娘和蕭公子，我和江陵進去。”    “不行！”隨涯和葉凝舞幾乎是異口同聲，然后同時下了馬，葉凝舞道：“關鍵時刻又想甩開我們，龍追憶你別太過分了！”    迎著他倆怒氣沖沖的眼神對視了片刻，龍追憶突然“噗嗤”笑了出來，道：“好好好，我錯了，我不該這樣對你們，好了大家同生共死的，我怎么能違背誓言呢？是吧？”    葉凝舞在她肩上打了一拳，道：“這還差不多。”    “行，那我們四個一起進去，能救人就救人，有危險也一起扛。”龍追憶走上前對蕭錯道，“蕭公子，裴姑娘就麻煩你照顧了。”    蕭錯下了馬車，緩緩打量了一遍面前這四人，突然也笑了起來，道：“你們想當英雄，就留下我當縮頭烏龜么？”    龍追憶道：“我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里面情況未明，進去再多人也無用。”    “那你們為何要進去四個？”    “我們？”龍追憶看了眼另外三人，笑道，“因為他們三個都是大傻瓜，我也是。”    “那我蕭某人今日也想當個大傻瓜，如何？”蕭錯伸了個懶腰，笑道，“你們進去救人，萬一外面等不及了放把火，你們還出得來嗎？不是我蕭從恕自夸啊，這件事離了我可真不行。”    還未等龍追憶反駁，蕭錯已經走向衙差，大聲道：“聽好了，本公子就是當今的平川郡王蕭錯，你們不認識我不要緊，你們的縣令、刺史不認識我也不要緊，但是山南東道節度使裴度裴晉公是我幼時的老師，他可不僅認識我那么簡單。    “所以你們記住，本公子進去以后，外面不管來了什么人，下什么樣的命令，都不許輕舉妄動。還有，你們最好去通知你們的縣令，如果刺史在的話也通知刺史，就本公子來了，帶了神醫進去救人，請他們把能準備的都準備好，若是耽誤了大事，別怪我回京參他們一本，讓他們連命都保不住。”    衙差們都聽得懵了，既不敢相信，也不敢不信，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蕭錯從腰間扯下個玉佩扔給為首的衙差，道：“這就是本公子的信物，要是懷疑我的身份，讓你們上面那些當官的自己查去。”    蕭錯剛一回頭，便迎上龍追憶的目光，她臉上帶著笑容，安靜地看著他。蕭錯不上來她那是何種眼神，但他明白，她不會再阻止他。    裴霜也從馬車上緩緩下來，輕聲道：“我想和你們一起去，多一個人幫忙并不是壞事，你們不用勸我。如果你們進去了會出事，就算我不進去，我也不會獨活。”    六個人就這樣站在安靜的街道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全都低聲笑了起來。    ——    六人還未到地方，遠遠地便聽到陣陣哭喊聲、哀嚎聲，而官差所謂的村莊，其實只是一個很大很老的土城，城邊的土墻很高，普通人根本出不來，出口也全都被官兵封死，還派了人在周圍把守著。    蕭錯一行人自然也是用同樣的方法使土城外的官兵讓了路，然后緩緩進了土城。    土城入口處并沒有村民聚集搶著出來，也不知是因為他們放棄掙扎了，還是已經病得沒力氣了。    六人早已按江陵的吩咐，從行囊里取了衣服撕碎，用厚厚的一層布遮住了口鼻，可剛進來一段路，看到遠處橫七豎八地躺著不少人，江陵還是馬上阻止了他們前進，道：“你們先別動，我去檢查一下。”    眾人不再多言，沒多久江陵便走回來，面色反倒沒之前凝重，只是沉聲道：“是霍亂。”    龍追憶道：“接下來如何做，聽你的。”    江陵道：“霍亂大多都是由嘔吐物和糞便傳開的，我方才問過了，土城里沒河沒湖，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因為被污染的水不容易流出去，只要控制妥當，疫情傳到外面的機會也不大。    “我稍后會開藥方，病重的不確定能治，但有些剛染上的，是可以試試的。現在的問題就是，需要很多藥材，尤其是大量水和食物，還有衣物。必須要有完全干凈的環境，才有可能控制住疫情。”    蕭錯道：“我去辦。我去找縣令，一定把事情辦妥。”    眾人剛返回到土城入口，卻聽到外面傳來陣陣吵鬧聲。    透過門上的縫隙可以看到，二十多個把守的官兵正攔著一群百姓。百姓們情緒激動，甚至拿了火把，與官兵對峙不前。    鬧了沒多久，只聽一人大聲道：“陳縣令來了。”    見到縣令，百姓們蜂擁而上，跪地求情，你一言我一語的聽不真切，但也能大致明白，他們希望盡早燒村，免得疫情傳出。    陳縣令面露為難之色，不知是不忍燒村，還是他已經知道蕭錯在這里，心有顧忌，他猶豫了許久才大聲道：“你們都回去吧，這是官府的事，官府自會處理。”    “你們若不燒村，我們就不回去！”    “對，不回去！”    陳縣令無奈道：“你們在這里就不怕染上疫情嗎？趕緊回去吧，離這越遠越好。”    “不燒村我們遲早會染上疫情的，求求你們大發慈悲，燒了村子吧，我們不想每提心吊膽的。”    “你們這些做父母官的就不能為我們想想嗎？”    “你們要是不燒村子，那我們自己來！”    看著群情激奮，江陵突然一個縱身躍上了城墻，對外面的人大聲道：“大家聽我，大家聽我，這種病是可以治的，真的可以治好的，因為五年前我也得過！”    見大家還是吵鬧不休，江陵更用力地扯著嗓子道：“五年前在黔中的一個鎮上，所有人都得了這種病，但是很多都活了下來，我就是其中之一。”    終于，人們逐漸安靜下來聽他話，江陵繼續道：“那次的病情比現在你們看到的還要嚴重，我的父母、兄長、姐姐全都死了，我也只剩最后一口氣，被人丟在了死人堆里。”    到這里，他已開始哽咽，雙眼通紅地轉頭看著龍追憶，緩緩道：“可是我遇上了一個很好很好的人，她把我從死人堆里抱了出來，到處給我找大夫，不僅治好了我的病，還重新給了我一個家，讓我擁有好多的兄弟姐妹。”    葉凝舞也紅了眼，龍追憶則輕拍著她的肩。    江陵接著道：“我知道，大家都沒有惡意，大家只是害怕會染上這種病，我可以跟大家保證，只要讓這些人待在村子里不出來，與外界隔絕，你們都會安全的。我得過這種病，也懂得醫理，只要大家不再逼著官府燒了村莊，我會把這些人治好，一定不讓大家有后顧之憂。    “我請求大家，給這些人一個機會吧，我非常清楚那種被人遺棄的絕望，他們得了病失去了家人已經很可憐了，難道大家還要剝奪他們最后一絲生的希望嗎？我們都有親人，大家想想，如果這里面有你們的親人，你們還會放棄他們嗎？”    人群中有幾個人緩緩垂下頭，不再言語，但一些人沉默片刻之后又開始嚷道：“我們憑什么相信你？要是你治不好他們怎么辦？要是我們也染上病怎么辦？”    江陵道：“我用我的性命擔保，若是讓外面的人也染上病，我這條命隨你們處置，這樣可以嗎？”    江陵的誠懇真摯，可還是有人不滿，大聲道：“我們要你的命做什么？你什么也沒用，今必須把村子給我燒了。”    看到江陵無奈又著急，龍追憶也躍上城墻，大吼道：“吵什么吵？官府辦事輪得到你們插嘴嗎？信不信我一把火連你們也燒了？”    見大家被嚇得愣住了，龍追憶又指著城墻下的大門道：“你們知道那門后面有多少染了疫情的人嗎？我現在就下去開了門，讓他們出來見你們，你們有種舉著火把對著他們去啊！”    鬧事的百姓一聽她要開門，嚇得一溜煙全跑了。    見她這個野蠻法子竟然這么湊效，蕭錯忍俊不禁，再看依然紅著眼眶的江陵，他終于明白為何從一開始聽到有疫情這孩子就特別激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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