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蕭錯與陳縣令交涉,再告訴他各種需要的物資,等一切準備妥當時,已是第二的清晨。 眼見著眾人要再次進入土城,陳縣令忙攔住蕭錯,道:“郡王您身份尊貴,怎可親自進去?” 蕭錯笑笑,道:“陳縣令放心吧,我就算死在里面,也不會有人來追究你的責任的。” 所有的物資被推車裝著,眾人一人推著一車緩緩往土城里面走去,看著走在最前面的江陵,蕭錯笑道:“他才十六歲吧?” 龍追憶道:“確切地,他還未滿十六歲。怎么?蕭公子覺得這個孩子很了不起?” 蕭錯轉頭看著龍追憶,道:“我覺得你也很了不起啊,五年前你不是才十四歲么?那么就可以把一個只比你三歲的男孩從死人堆里救出來,一般人可做不到。” “我十四歲的時候,還做過讓你更想不到的事呢。”龍追憶臉上的笑容逐漸散去,只低低地道,“那件事,一般人也確實做不到,只可惜,不是什么好事。” 見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痛苦的事,蕭錯忙岔開話題,道:“能不能告訴我,你為何愿意進來這里冒險?你不是最在意你的家人嗎?要是你出了事,他們不是會很傷心?” “那你呢?你也有家人,可你還是進來冒險了,為什么呢?” 為什么呢?蕭錯也答不上,只是看著東邊空初升的太陽,覺得自己在這一刻很安心,如此而已。 —— “他吐了很多次了,減掉白術,加三兩生姜。”江陵一個個給人看病,隨涯則一直跟在他身后記下病情和藥方。 此時已是他們進入土城的第二,土城里共有一百多人,其中一半在他們進來之前就已死亡,病情最重者被安排在了西面的大院子里,江陵親自照看。 蕭錯有傷在身,便守著鍋爐熬藥。裴霜和他在一起,負責為大家熬粥做飯。 霍亂之癥,多從口中染上,飲水和食物最為關鍵,所以村里每個人用的水,都是由無夜城四人從外面運回,用罐盛滿,一一發到眾人手中,喝完水罐也被統一深埋入土,下次再換新的。 吃的飯菜喝的藥亦是如此,甚至每都要用未污染過的水給所有人洗上很多次手,所以大家甚是辛苦。 趁著休息的間隙,蕭錯扯下衣角用清水洗著臉。龍追憶見他一臉嫌棄地看著自己的衣服,不禁笑道:“你不會是想把衣服也脫下來扔水里洗上三遍吧?” “三遍哪夠?要是有水,我得洗上七遍。” “你跟我三哥還真像啊,我三哥愛干凈已經到了大家都受不了的地步,你不會也這樣吧?若真是這樣,這次還真是難為你了。” “我可沒那么夸張。”看著龍追憶臉色發白,蕭錯道,“你還好吧?你的傷應該還沒痊愈才對。” 龍追憶輕聲道:“沒事,死不了,你多留意自己的傷才是,你那是外傷,傷口又這么大,一不心就得裂開。” “我現在做的可是這里最輕松的活了,要是這都處理不好,不是白活了?” 看著遠處的葉凝舞正拿著鏟子鋤頭清理地上的嘔吐物,蕭錯笑道:“你們無夜城的姑娘,還真是都不一般啊。” 龍追憶看了葉凝舞一眼,道:“對,她們都不一般,每個人都讓我很欽佩。” 蕭錯低低地道:“我也欽佩。” 旁邊的水燒開了一直響個不停,龍追憶沒聽清便問道:“你什么?” 蕭錯笑著搖搖頭,道:“我是,光靠我們六個人,要做這么多事,真的挺難的。” “沒辦法,誰讓我們都蠢呢?”龍追憶輕輕咳嗽了一聲,扶著墻起來又要繼續去忙,卻突然笑道,“看來,蠢的不只我們六個。” 沿著她示意的方向看去,好幾個官兵正推著物資朝這邊走來,另一個方向,一群衙差也已分頭行動,有的去和葉凝舞一起清理地上的嘔吐物,有的則是往西院江陵所在的方向走去。 龍追憶一直在笑,笑著笑著突然道:“我有點想哭。” 蕭錯道:“我也是。” —— 自從二十余個官兵和衙差進來幫忙,蕭錯六人也終于不用那么辛苦,每都有足夠的時間休息。 土城里也確實有好幾個人的病情都有所好轉,當然,也有人離開,這是他們早就預料到的事。 “如果在這里的不是我,而是九鳶大哥,或許就不會死那么多人了。” 看到江陵垂頭喪氣,龍追憶拍拍他的肩,道:“你又不是不清楚這種病有多恐怖,跟你的醫術無關,不用自責。” 江陵點點頭,但還是道:“等回了無夜城,我一定要更努力,把九鳶大哥的醫術全都學會。” 龍追憶摸摸他的頭,笑道:“我們江陵最有志氣了,那我也答應你,等你把九鳶的醫術都學會了,我就叫他帶你去找相神醫,讓相神醫收你為徒,親自教你。” “真的嗎?”江陵激動地都要跳起來了,“真的可以讓相神醫親自教我?” “那當然了,相神醫最疼九鳶這個徒弟了,九鳶的話他會聽的,九鳶也很疼你這個弟弟啊,只要你提出來,他一定會答應的。” 看著這溫馨的一幕,蕭錯也不禁勾起了唇角。 遠處,一個大娘正向江陵招著手。因為他們在的地方是用來煎藥做飯的,病人不可以過來,所以江陵便跑了過去。 蕭錯道:“這次離開京城,就像做夢一樣,經歷了大喜大悲,反而是在這么個充滿危險的地方,找回了平靜,真是奇怪。” 龍追憶道:“我也是啊,來到了這里心里反而很平靜,開心的悲傷的,什么都不去想,總覺得……” 她話沒完,卻是突然臉色大變,直直地向前方疾步而去。蕭錯一回頭,便看到慢慢倒在地上的江陵,以及江陵對面,那拿著匕首的婦人。 龍追憶將江陵扶起抱在懷中,蕭錯也迅速搶了那婦人的匕首,將她推出好遠,遠處的隨涯和葉凝舞,以及幾個官兵都迅速趕過來。 江陵腹部不斷流著血,卻還是對那婦人道:“抱歉,我不是故意的,但我真的沒辦法,救不了他。” 那婦人一邊痛哭一邊嘶吼:“你過會治好他的,為何話不算數?為何別人你都治得好,偏偏治不好他?” 葉凝舞又一次推開那婦人,怒道:“你憑什么殺他?你丈夫病重,就算神仙來了也治不好,你有何資格怪他?要不是他向外面那些人求情,你們早被一把火燒死了!要不是他夜以繼日地給你們研究藥方,你早跟你丈夫一樣沒救了!現在你卻動手要殺他,如此狼心狗肺,他真是不該救你!” 隨涯已抱起江陵向鍋爐那邊跑去,臨走前龍追憶冷冷地看了那婦人一眼,道:“若是江陵有事,我會讓你陪葬。” 幾個衙差拖了那婦人便往另一個方向走,蕭錯知道,他們不是要殺她,只是想把她囚禁起來,免得她再傷人。 可是那一刻,蕭錯分明感覺得到,體內有一股很強的沖動,很想把手中的匕首,刺回那婦人身上。 這世間怎么會有如此可憐可笑又可憎的人呢? —— 好在江陵是習武之人,反應迅速,第一時間往后退了一步,所以匕首只刺進去一段,并未傷及性命。 縱然如此,他也再不能到處奔波去檢查病人的情況了,只能乖乖地躺在臨時搭建的床上,與龍追憶囑咐著用藥的事。 蕭錯抬著自己親手熬的藥走過去,道:“先喝藥吧。” 龍追憶緩緩扶著江陵坐起,江陵接過藥,笑道:“多謝蕭公子。” 蕭錯道:“用不著這么客氣,你們還是和裴霜一樣,叫我蕭大哥就行。” “好啊,蕭大哥。” 看他笑起來還是如孩子般純真,蕭錯忍不住也摸了摸他的頭,道:“喝完藥還是休息一會兒吧,別的事我們去做就行。” 江陵猶豫著道:“蕭大哥,可以求你件事嗎?” “你。” “你能不能跟那些官差,讓他們別為難大娘?她是因為死了丈夫傷心過度,才會一時沖動,我相信她本來不是個壞人,丈夫死了對她來已經是懲罰了,足夠了。” 蕭錯點點頭,道:“好,我答應你,不過你也要答應我,好好休息。” 看他瞬間乖得跟貓兒一樣,蕭錯低笑著搖搖頭,與龍追憶一起離開了江陵的房間。 外面的事,其實已經接近尾聲了。 病情得到控制的,已經全被轉移到東邊干凈的屋子里,只要繼續服藥,注意飲水和食物,保持環境干凈,基本上不會再有什么意外。 而疫情最為嚴重的西院那一片,病死的人已經被第一時間火化,連同他們的物件、房子,全都被焚毀。 看著遠處的熊熊大火,蕭錯道:“我們進來的時候,活著的有五十八人。現在,還剩三十人,差不多一半,值了。” 龍追憶道:“應該是特別值才對,我們六個加上后來進來的官兵衙差,一共二十五人,本來我們都是冒險進來的,可最后誰都沒事,也就是,我們保住的,是五十五條命。” 蕭錯不禁笑出聲來:“還能這么算?” “當然了,我每次救人的時候,都是這么算的。” “每次救人?你救過很多人嗎?” “是有很多,不過……”龍追憶竟又苦笑起來,道,“但我殺的人,我害死的人,也很多,所以,這只能算是我在贖罪吧,不能算救人。” 靜靜地看著她,蕭錯道:“能問你個問題嗎?” “好啊。” “你們無夜城,究竟是些什么人?” 龍追憶笑道:“你這個問題還真奇怪,我倒不知該如何回答了。” “或者換個法,你們真的是外面罵的那樣嗎?” 龍追憶笑笑,道:“你是想問我們是不是真的效忠閹黨?我又是不是真的心狠手辣,殺人如麻是吧?” “那你們是嗎?你是嗎?” “我們確實為王守澄做了很多事,我也殺了很多人,而且每次都沒手軟,但我想這應該不是你要的答案吧,若是一定要,我只能告訴你,我大婚那父親的那番話,句句屬實,我們從未做過有違江湖道義之事,無夜城的每個人,除了我,都敢自己問心無愧。” 所以,是我錯了么?我殺錯了人,做錯了事,是么? 蕭錯再次看著那片大火,明明離的那么遠,卻感覺自己也被灼傷了,心里火辣辣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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